正僵持着，屋外忽然传来小沙弥的声音。
“霍施主，有人找你。”
来人霍玄认识，是贺楼丹身边的一个亲兵。
说是贺楼丹请他去长生塔。
一听到长生塔三个字，霍玄心中一动。
一旁的师子如想陪同霍玄一起前往长生塔，但来的那个亲兵却表示贺楼丹只说了请霍玄一个，没办法，师子如只能郁闷的去找了尘法师喝茶。
长生塔建在城东，从慈悲庙前往长生塔，几乎横跨了整个洛阳城。
在他们即将来到长生塔附近时，忽然看到天边亮起一片火光。
霍玄猛地一扯缰绳，极目望出去。
那个方向，那个高度，除了长生塔，再没有第二处地方。
与他同来的那名禁军也看到了不远处的异样，他与霍玄互看了一眼，一同催马朝着长生塔的方向跑去。
越靠近长生塔，浓烟越大，值守在长生塔附近的禁军来来回回地提着水桶前去救火，霍玄见状，也不等英雄停下，直接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加入到救火的队伍中。
然而长生塔的火势越来越猛，着火的位置又是塔顶，救火的速度跟不上火舌蔓延的速度，没过多久，被烧得只剩下一个架子的塔顶就噼里啪啦坍塌下来。
底下的人大惊失色，连忙向两边散开。
火舌卷着掉落的木梁，哔哔剥剥的声音不绝于耳，有些燃烧着的碎木掉在底下几层，点燃底下的木板，很快，下面的几层塔也卷起了火舌。
富丽堂皇的长生塔在这一刻成了大火的狂欢之所，浓烟一直飘出去很远，烧到最后，整座塔坍塌成了一大片废墟，上面犹有火在肆意燃烧。
众人一桶一桶的往上泼水，也不知过了多久，大火才终于被扑灭。
在场之人的身上、脸上全都蒙着一层黑灰，空气里全都是呛人的味道。
霍玄在一片混乱中被带到了贺楼丹面前。
与其他人的一身狼狈相比，贺楼丹明显要好上许多，只是身上无可避免的落上四散的飞灰。
“见过大将军。”霍玄扫了一眼周围，除了长生塔的废墟，他没看到想看到的人。
最坏的打算哽在心里，他只敢拣了能说出口的话来问，“陛下他……”
果然看到贺楼丹唏嘘哀叹一声，“是我一时失察，才造成如今的局面，陛下他，哎……”
霍玄的心一揪。
皇帝和她一起被关在长生塔里，现在长生塔被烧毁了，皇帝也没能救出来，那她……
凶多吉少！
“陛下死于非命，想来也是上天的安排，万幸上天有好生之德。”
贺楼丹说到这里，明显顿了一顿。
霍玄一颗心都悬了起来，不敢错过贺楼丹说出的任何一个字。
“武承长公主在起火之前，刚好去了后院打水，也多亏了她福大命大，这才躲过一劫。”
霍玄当即就放了心。
她没事。
没事就好。
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顺着贺楼丹的话痛惜了一番皇帝的悲惨遭遇，而后感慨长公主逃出生天。
对于皇帝意外丧生火海，贺楼丹表现的很伤心，伤心之余，又谈起国事。
“我今日来求见陛下，原是为了国事，如今陛下他……”贺楼丹又沉痛的叹了几口气，才接着说，“事出紧急，我也顾不得再和谭相他们商量了，本来今日叫霍将军你来，是想当着陛下的面推荐你做平乱主帅，现在你已知晓了此事，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霍玄似有犹豫，“末将并无太多经验，贸然担当一军主帅，恐怕……”
“你的能力，我是知道的，”贺楼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无论是在边镇，还是打退南边的敌军，你都表现得很好，这一次要对付的并非外敌，而是为祸河东的乱兵，你去，定然万无一失。”
“哦，此番你若是有什么心愿，大可现在提出来，我可以马上为你实现。”
“任何心愿……都行吗？”霍玄似是被这突然砸到头上的馅饼惊喜住了。
贺楼丹见状，满意的点点头，“当然，你是本帅亲自带出来的人，将来也是本帅最为倚仗的武将，任何心愿，只要你提，本帅就为你办到。”
“那末将……就斗胆提了！”
霍玄单膝跪下去，抱拳郑重道，“末将想要武承长公主。”
第83章
贺楼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住。
“你要……武承长公主？”
一句话被他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 偏偏脸上还要继续保持住笑容，不能被察觉出来。
霍玄自然没有放过贺楼丹这些细微的变化。
但他假作不觉，渴望中带一丝忐忑, “还请大将军答允！”
贺楼丹的眼角又再次抽了抽。
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他哪里想的到, 霍玄竟然不按套路出牌, 送到眼前的机会，他不求荣华富贵, 只要一个女人——
“这……”
虽然万般不情愿, 但也只能无奈地点了头, “好吧, 你既然执意要长公主，我就满足你这个要求，不过霍玄，”
贺楼丹眯起眼，似是最后的提醒, “像这样的大好机会, 以后未必还会有, 你不再仔细考虑考虑？”
“末将只有这一个心愿。”
霍玄说完, 也不给贺楼丹再开口的机会，径直问道, “不知长公主现在在何处？”
这个武夫！竟然就猴急到了这种程度——
贺楼丹眼里暗暗起了鄙夷。
心里的一丝疑虑被无形消除了一些。
贺楼丹重新找回面対手下时的感觉，“长公主在偏殿休息。”
像是怕霍玄开口, 他紧跟着强调, “长公主今日遭此劫难, 女人家胆子小，肯定受了不小的惊吓, 待她回宫让御医看看，心神稳定些了，再准备你们的事也不迟。”
“更何况你如今也没个像样的府邸，马上又要带兵去河东，你难道还想要在军营里面安置长公主么？”
“我说这话，大将军不要笑话我，”霍玄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当初陛下给我和长公主赐婚的时候，一直都没定下婚期，我这心里着急啊，又不敢去追着问，现在既然有了这个机会，我真的不想再拖了……”
“你就这么急？！”
“急啊！！”
怕贺楼丹不信，霍玄继续补充，“大将军，我是个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行军打仗，有今天没明天的，能不那什么嘛……”
贺楼丹：……
然后没好气儿的往偏殿一指，“去去去。”
“多谢大将军！”霍玄再次行了个军礼，道过谢，欢欢喜喜的往偏殿走了。
……
偏殿内也还是弥漫着一股大火之后的呛人味道。
乔苏苏呆呆的坐在窗边，脑海里反复回想的，都是她被带出长生塔以前，听到的贺楼丹和虞子由之间的対话。
贺楼丹是带着痛快的恨意，“自从陛下你处死了我的兄长、族妹以后，你的气数就尽了，我这么做，也是为天下再选一位明君。不过陛下，臣还有两个条件，想请陛下掂量掂量。”
虞子由则有一种不知从何而起的倦怠，“是吗，那朕就听听，你都给了朕什么选择。”
“陛下把长公主给我，再主动退位让贤，臣会让陛下效仿前朝山阳公，善待陛下；”
“或者，天干物燥，长生塔意外起火，陛下……”
之后他们应该还说了些什么，然而她的距离太远，听不分明。
她以为虞子由会选第一个。
她自暴自弃地想，反正她生来就不受重视，既然到哪里都是苟活，不如就认了命，得过且过。
她甚至都想到，虞子由会不会继续用母妃的身后事来要挟她。
比如说……
如果她做得好，不给他惹麻烦，说不定，他除了追封她母妃一个皇后的称谓，还会再追加几个寓意很好的谥号，让她母妃享尽哀荣。
但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虞子由选择了自焚。
她说不上来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她觉得她应该哭一哭。
眼眶大概是酸涩，但是眨一眨眼，却什么也掉不下来。
脑子里也乱纷纷的，一会儿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见到的虞子由——
瘦小伶仃，眼神却凶狠。
第一眼看到她，她吓得连动都动不了，他却像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几步走上前来，揪了一下她乱掉的头发，问她为什么哭。
一会儿又想起一个冬夜——
她被嬷嬷罚站，结果受凉病了，嬷嬷一开始还弄两碗苦药汤给她，后来嫌她麻烦，让她听天由命。
她那时候稀里糊涂的，隐隐约约却好像看到虞子由偷偷来看她。
他一边给她灌药，一边念念叨叨，让她争气些，就算是拼命，也要好起来。
又或是虞子由教她读书识字，因为没有多余的纸笔，只好折了树枝，写在地上；
临登基的前一天，他告诉她，以后再没人能轻慢她……
他活着的时候，她总是怕他，暗暗嫌他喜怒无常。
可他死了，她再想起的，就全都是他的好。
她忽然觉得冷。
于是慢慢的抱住自己，蜷缩起来，等待着命运新的发落。
敲门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不用猜也知道，能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不是贺楼丹，就是他派来的人。
她没有动，也没有回头，只等着门被外面的人打开。
门开了。
她没有听见有人进来的脚步声，也没有东西被放下的声音。
那也许就是被风吹开了吧，她恹恹的想，仍然呆呆的対着窗子，没有想要回头去看看的意思。
霍玄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
二十余天没见，她单薄的像被遗弃的影子。
又像无家可归的小兽。
“长公主。”
他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先这样喊她一声。
乔苏苏猛地回头。
午后的阳光照进门内，霍玄站在门口，逆着光，她看不太清他脸上的表情。
有那么一瞬间，她心里涌起一股冲动。
她也的确将这股冲动宣之于口。
“霍玄呀。”
她没有再用从前那种柔柔怯怯的语气，而是换了一种坦坦荡荡的说法。
“你带我走吧。”
她在笑，但笑的全无所谓。
甚至还用一种自荐的语气同他讲，“我应该很有用，替你做什么都可以，如果将来你有什么想拉拢的人，你也可以把我送出去。”
她虽然看不清霍玄听到这里的反应，但她却有一个能够证明她的话的理由。
“……就像皇兄把我送到你身边去一样。”
第84章
这或许是一个好提议。
但看霍玄的样子, 却不像是在考虑她这句话的可行性。
反而有一种……极为复杂的情愫。
这让乔苏苏也有些不安起来。
除了这个，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么用，还能拿什么来做交换的条件。
可她必须抓住眼前这根救命的稻草。
她无意识地攥紧拳, 指甲掐在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竭力保持镇定, 努力去搜寻能用的信息。
但一只手覆盖住她的手, 顺理成章就替她舒展了手指。
乔苏苏乖乖的让他拉着自己的手，紧张地看着他的眼睛。
听他说, “我带你走就是。”
“不过, ”霍玄紧跟着就问她, “你确定要跟我一起待在军营？”
……
长生塔无故起火, 导致正在塔内扫塔的皇帝意外葬身火海。
消息一出，除了民间一片哗然以外，朝中众人的反应明显就平静许多。
以谭相为首的文臣像商量好了似的，病了好几个。
他们这几个说得上话的人一“病倒”，余下的人自然不会再在这个时候出头, 贺楼丹顺势成为监国大将军, 开始把持朝政。
为了让他这个“监国大将军”更加名正言顺一些, 他联合了朝中的一些人, 让良妃当了皇后，又让钦天监计算方位, 从宗庙里选出一个婴孩，教他认良妃为母, 并在虞子由的灵前登基, 成为新皇, 良妃也因此升为太后。
幼帝临朝，需得太后垂帘, 但太后不通朝政，因此一切事务就都交由贺楼丹打理。
之后贺楼丹又从“监国大将军”，改为了摄政王。
朝堂上的变化一路传递出京，等送到霍玄手中的时候，已经是几日之后的事了。
不管朝中动向如何，行军路上也还是得吃饭，此时他们距离河东地界已经不远，便先选了一片地方安营扎寨，吃些干粮，另外又派了些斥候去前面打探。
霍玄拿着邸报坐在帐子前空地的一块石头上，眼睛却一直在盯着地面出神。
师子如一回来，就看到这幅样子，他看了看霍玄身后的帐子，又看了看霍玄，最后大摇大摆走到霍玄身边坐下，顺势拿胳膊拐了他一下。
“怎么啦，和你的长公主闹了别扭，被赶出来了？”
天知道当他得知霍玄要带着乔苏苏一起上战场时，整个人有多震惊。
甚至这一路行军赶路，他都不止一次担心，这位长公主会不会因为连日来的奔波，直接交代在路上了。
结果没想到乔苏苏一路上不哭不闹，让赶路就赶路，让休息就休息，哪怕风餐露宿的也不叫一声苦。
他私下里曾问过霍玄一回，是不是当初在武承镇上给憋坏了，才这么不管不顾就把人给带在了身边。
得到的回答，是霍玄狠狠踢来的一脚。
果然，这一次霍玄看他的眼神依然不善。
“查到什么了？”霍玄把邸报随手一折，塞到师子如的手里，“河东现在是什么情况？”
师子如先看了一眼手里的邸报，嘟囔了一句，“这上面写的都是什么东西，文绉绉的，看了闹眼睛。”
然后才接着回答刚才的问话，“这两年河东都有大旱，朝廷派下来赈灾的几个官员只走了个过场不说，还从灾民的嘴里抢救命的赈灾粮，这民怨大了，压不住了，就有人领了个头儿，造反了。”
师子如说着说着，忽然压低了嗓音，神神秘秘地问霍玄，“哎你知道，现在在河东当头儿的是谁不？”
“谁啊？”
“庞智！”
“庞智？”霍玄想了一会儿，猛然间想起来，“他在宁远镇造反，不是已经被压下去了吗？”
“是啊，他后来逃到了河东，大概是因为之前积累了不少造反的经验，加上这河东百姓本来怨气就大，让他这么三撺掇两搅和的，还真让他拉起了一伙人，占河东为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