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语气仍是最初那般，但听在她的耳中，却全是轻慢，“长公主这是何必呢？您以为，自己还是深宫中不染尘埃冰清玉洁的公主殿下？你既然能跟了霍玄那个莽夫，怎么就不能和臣……逢场作戏一番呢？”
他说话的时候，呼出的热气直接打在她的脸上，让她只觉得深深的厌恶。
她想喊叫，但贺楼丹选择的位置太过刁钻，即便等她喊来了人，他也能以最快的速度，抽身离开。
她只能拼命的挣扎，让自己暴露在外面禁军的视野中。
然而贺楼丹的手就像铁钳，死死地禁锢住她，
在她挣脱的最厉害的时候，忽然听到贺楼丹说，“陛下还欠我一个赏赐。”
她猛地看向他。
虞子由欠他的赏赐，关她什么事？
像是看出了这一点，贺楼丹继续道，“长公主信不信，如果我向陛下讨要长公主，陛下一定会给的。”
“你做梦！”
“哟，今日真是巧，霍将军也往这边来了，”贺楼丹在松手之前，又在她耳边补了一句，“长公主容秉，臣做的梦，一直都是美梦，而且……都会成真。”
他说完，猛地甩开她的手，闲庭信步一般的扬长而去。
乔苏苏重得自由，也立刻像摆脱瘟神似的，向外大步走了几步，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帐子那边走。
“殿下。”霍玄却在身后叫住她。
乔苏苏的脚步下意识一顿。
然后转过身，看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身后不远的地方。
“你要汇报的事，都汇报好了？”她这话问的极自然，就仿佛他们还在武承镇上，他处理过了事务回来，照例会闲聊的几句。
霍玄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笑了一声，“你果然看到我了。”
然后一指拴马的地方，“英雄还在那边，眼下我也没什么事，想不想出去骑一圈？”
乔苏苏欣然应允，“好啊。”
……
太久没见，再见到英雄时，它却依然认得她。
不等她靠近，就已经亲昵的伸过头，蹭着她的脸颊。
霍玄把她扶上马背，自己则牵着缰绳，在下面慢慢的走。
远处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留下一大片剪影。
这样的场景，同样也落在了虞子由的眼中。
他站在帐子门口，抱着胳膊看远处那两人，手指也似乎跟着马蹄的节奏，轻轻敲打着手臂。
就这样看了一会儿，他转过头，随口问冯铮，“那个影子，准备好了么？”
冯铮低着头，“都准备好了。”
“很好。”
虞子由转身回了帐子，从架子上取过一张弓，拉了一声空弦。
“这一次，朕就不信，揪不出这个见不得光的鬼。”
第80章
骑了一会儿马, 乔苏苏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恰好他们这时候走到了河滩边，乔苏苏便在霍玄的搀抱下，跳下马背。
霍玄拍了拍英雄的背, 还在它耳朵边低语了两句，就看英雄甩了甩头, 似是回应, 而后撒开马蹄，跑到稍远些的地方, 刨水玩儿。
乔苏苏有些好奇, 问, “你同它说了什么？”
霍玄煞有介事, “我告诉它，那边的河里有个天马神，只要它把天马神唤出来，万能的天马神就会满足它一个愿望。”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编的。
乔苏苏不再理他，低头见河滩边遍布着石子儿, 就蹲下去拣了几颗小石子儿, 一颗一颗的往河水里丢着玩儿。
石子儿掉进河里, “通”的一声, 溅起的水花一圈一圈的扩散出涟漪，连带着打碎了原本映在河面上的倒影。
她觉得有趣, 正要继续，忽然看到一颗小石子落在河面上, 却并未立即掉下去, 而是瞬间弹起来, 仿佛有生命似的，接连在河面上跳跃, 带起一连串涟漪。
她有些惊讶，余光里看到霍玄抓着一颗石子儿在手里一上一下的抛着玩儿，“刚刚那个……是你扔的？能再扔一遍吗？”
霍玄眉眼一弯，“当然。”
说着，他再次随意的将石子儿往河面上一丢。
“通”、“通”几声，石子儿在河面上弹起又落下，一直到弹力到了尽头，才终于落到了河底。
“这是怎么练的？”乔苏苏满是惊讶。
“这个叫打水漂，”霍玄又捡起一颗石子儿，一边演示给她看，一边接着说，“投掷的时候，要用巧劲儿，像这样捏住石头，然后……”
石子儿在半空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随后轻轻巧巧的在河面上弹跳。
“真厉害……”乔苏苏看着有些出神，喃喃出声。
霍玄的目光里似有怀念，“我爹玩儿这个更厉害，以前武承镇上有一个号称‘打水漂之王’的人，他能让石头在水面上连跳十五六下，每年夏天比这个，都没人赢得过他。后来被我爹知道了，专门去找他比试，我爹捡起石头随手一掷，那石头就连跳了近二十下……”
乔苏苏回想起霍老爹的行事做派，跟着感慨了一声，“是很厉害。”
“你呢？”忽然听霍玄问她。
乔苏苏一怔，“什么？”
“你爹……”
霍玄说到这儿，忽然反应过来，低头笑了一下，却还是接着问道，“不过我也确实是有些好奇，你父皇……平日里是什么样的？你能也给我讲一讲吗？”
乔苏苏呼出一口气。
这时候夕阳渐起，映在河面上，让河面也反射出点点金光。
她看着河面上的碎金，低低地开口，“我只远远地见过我父皇几面。”
霍玄有些吃惊，好半天才感慨一声，“看来当了皇帝，确实没什么自己的时间。”
“不是的，”乔苏苏纠正他，“我父皇他只是……想不起来还有我这个女儿的存在。”
她的声音里满是低落，霍玄转头看她的时候，看到她眼里的神色，半是难过半是茫然。
心里于是也跟着一抽一抽的，他怎么也想象不出，作为深宫里一个“不被想起的女儿”，她的日子会有多难过。
尤其是……
“你以前说，你的母亲很早就离开你了，那你……那时候，身边还有什么人？”
乔苏苏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又扬起一个笑脸，“算了，都过去了，不说了。”
她抬手遮在前额，挡住斜阳，“你还要带人去外场巡视，我们先回去吧。”
她不想再提从前的事。
霍玄想到这里，没有再追问，顺从的跟着她往回走，然后又吹响口哨，唤回英雄。
来时是她坐在马背上，任由霍玄在地上牵着马慢慢的走；
回去时，她和霍玄同乘一匹马，英雄撒开蹄子，奔跑时候带起的风让她鬓边的碎发都飞扬起来。
有几缕柔柔的拂在霍玄的脸上，也似乎轻柔的拂上他心间。
……
虞子由对这次南场狩猎非常重视。
除了开办一个盛大的典礼，还放出话来，凡是前来南场的，无论是谁，都有参加狩猎比赛的资格。
没有军衔的士兵若是成绩突出，甚至能直升一级。
因着这一条的鼓舞，整个南场都充斥着斗志昂扬的氛围。
前几日的比试很是激烈，南场上到处都是马蹄声和箭羽破空声。
一些小型的猎物很快就被捕猎一空，渐渐地，就有人将主意打在了距离南场不远的一片深林中。
这片深林常有猛兽出没，附近的人家即便常年在这一带生活，也难免遇上被猛兽攻击的时候。
听一些猎户说，林子深处的猛兽，更是凶猛到需要好几个青壮年合力才能捕获一头。
但这并没能阻止那些渴望靠狩猎夺魁挣军功的人。
就连虞子由都来了兴致，琢磨着怎样在深林中猎一头猛兽。
临出发前，乔苏苏被留在了南场的帐子里。
虞子由怕她自己在帐子里待着会闷，特地拣了只兔子给她解闷儿玩。
一大批人浩浩荡荡往深林的方向奔去，乔苏苏抱着兔子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忽然感到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心里也总是一阵一阵的发慌。
四儿看她脸色不对，连忙问她要不要叫医女来看看。
她只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忽然问，“霍玄现在在哪儿？”
四儿只当她是有些担心霍玄，“殿下放心，霍将军已得了陛下亲口赐婚，是板上钉钉的准驸马，他身上又有军功，又才被封了鹰扬将军，便是为着殿下您，也会仔细身子，不同那些普通军汉搏命的。”
乔苏苏并没有因为四儿的宽慰而放松下来，怀里的兔子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不安，也跟着焦躁起来，小短腿在她怀里使劲儿扑腾，最后奋力一蹦，竟是直接从她怀里跳了出去。
“呀！快回来！”
四儿惊呼一声，跟着追了出去。
那只兔子也不知怎的，跑起来速度飞快，蹦蹦跳跳的很快就不见了影儿。
乔苏苏正有些出神的看着远处努力追兔子的四儿，忽然听到身边有动静，一回头，就看到霍玄站在不远处一个隐蔽的位置，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她有些吃惊，更不知道自己刚刚和四儿的对话有没有被他听去，但这时候她也顾不上太多，只紧了紧手里的东西，做贼似的跑到霍玄那边。
开口的时候也故意压着嗓子，用气声说话，“他们都已经出发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霍玄没有回答她，而是垂眸扫了一眼她手里拿着的东西，非常自然的问，“给我的？”
经他提醒，乔苏苏才后知后觉抬起手。
反应过来的一瞬间突然又懊恼起来。
她好像表现的太急切了。
“这是什么？”霍玄看着被她攥在手里的东西。
料子很有光泽，看上去鼓鼓囊囊的，好像是一个小布包？
“没什么，”乔苏苏向前伸出手，掌心朝上，完整的露出躺在掌心里的东西，是她前段时间做好的香囊，“山间多蚊虫，你带着这个，多少也能防一些。”
深青色绸缎上，一只振翅的鹰傲然挺立，也不知道里面添了些什么香料，闻起来带着一点提神醒脑的香气。
霍玄伸手接过来，径直挂在腰间。
“哎你等等——”
乔苏苏阻止不及，那只香囊已经挂了上去，在一身甲胄之中异常显眼。
“怎么了？”霍玄一脸无辜的看着她。
乔苏苏泄了气，算了，反正也不会有人时时刻刻盯着他身上是不是多出了什么物件儿。
便又催促，“你快走吧，免得你手下的人找不到你这个头儿，再闹起来。”
“好，那我先走了，等我回来！”霍玄新得了香囊，整个人雀跃得很，连走路都透着一股子轻快。
乔苏苏等人走了，便也转了身，百无聊赖的往回走。
心里想着，也不知道四儿有没有追到那只兔子。
……
林间枝叶茂密，阳光并不能完全透进去，就显得深林里的温度比外面要低一些，更凉快一些。
霍玄拉着缰绳，控着英雄在林地间穿行，偶尔看到受到惊吓奔跑的小兽，也并不曾向旁人那般兴奋的张弓搭箭。
“果然是要当驸马的人，这点儿小赏赐，恐怕已经入不得你的眼了吧？”师子如驾马与他并行，调侃他。
霍玄扭头往他的马背上看了一眼，见上面同样空空如也，便问，“你不多打些猎物？”
“我最近吃素，不想杀生。”师子如像模像样的比了个佛家手势，宣了一声佛号。
又忽然将目光落在他腰间，啧啧两声，“看不出来啊。”
霍玄乜他一眼，没说话。
“这么一大早的功夫，你连香囊都挂上了，刚才去见谁了？长公主？”
霍玄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托了一下腰间的香囊，径直催马向前。
师子如再次惨遭无视，只能默默的也催了马跟上前去。
而密林的另一边，虞子由端坐在马上，看着前方的一处山谷，久久未下命令。
冯铮骑马跟在一旁，还是选择小声请示，“陛下，影子就在前面，可要让他们进山谷去准备一番？”
虞子由突然问，“你信命吗？”
冯铮不明所以，但还是老老实实答，“老奴觉得，能跟在陛下身边，是莫大的福分。”
“你还是那么会说话。”虞子由看着山谷，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上一世，他就是在南场狩猎时出的事。
那时候与他同来南场的，是太后和贺楼冉，他于是坚定的认为，算计他性命的人，一定在他们两人之间。
如今重活一回，他先一步下手，解决了两个隐患，但那种随时被人盯着的感觉，却依然存在。
或许这一次南场之行，会帮他揪出那个潜藏在暗中的人。
他也早已准备好了应对之策。
只等他进了山谷，与影子替身换马，而后他便要藏身在山谷那条隧道之内，看看究竟是谁在刺杀他！
第81章
天忽然有些阴, 像是要下雨，空气里吹来潮湿的泥土与植物混合的味道。
冯铮看了看天边飘来的一大团乌云，再看向前面不远处的山谷, 心里开始画魂儿。
“陛下，恐怕要下雨了, 前方山谷容易垮塌, 为了龙体着想，陛下是不是先回去？”
虞子由也抬头看一眼天。
和出发时候的艳阳高照相比, 天边不知什么时候积起了一团乌云, 又似乎不断地朝着这边飘过来,
太阳已经被乌云遮挡, 只是因为他一直身处密林当中，并没有立即注意这一刻的变化。
上一世他来南场的时间比现在要晚一些，但仔细回忆起来，那段时间虽然下过几场雨，但并未听到哪里报过灾。
想到这里, 他一催马, “下雨而已, 大惊小怪什么。”
眼见着虞子由连人带马都冲了出去, 冯铮再想拦着也拦不住，只得咬咬牙, 也追上虞子由。
一行人很快就进了山谷。
山谷并不大，更像是山林里的一处夹缝, 如果这里再宽阔一些, 或许很适合两军交战时打伏击。
狭窄的路两旁天然形成一个山洞, 虞子由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大步流星就进了山洞。
边走边道，“冯铮，把人带出去，让他上马继续往前走。”
话音未落，身后忽然爆出一声巨响。
“轰——”
无数碎石块滚落下来，瞬间堵死了来时的路口。
山谷中顿时一片昏暗，“护驾”声此起彼伏。
虞子由惊疑地看着身后被落石封死的路，瞳孔猛地一缩——
这不可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