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方向的巨响,向林子四周扩散出去。
一时间,鸟群惊飞,走兽狂奔,地面也开始跟着颤动。
“嘶!!”
马嘶声不断响起,有些马因此受了惊,不安的刨着马蹄,马背上的人努力控着缰绳,稳住自己的身形,以免被马掀翻到地上。
“什么声音?”
“怎么回事儿?”
那些原本还在兴奋的捕猎的将士,此时全都停下来,寻找着巨响传来的方向。
“会不会有刺客?”
有人突然喊道。
“有刺客?陛下!陛下是不是有危险!都有谁跟在陛下身边?”
“陛下在哪里?!”
“快!快去找陛下!”
嘈乱的声音,嗡嗡的响成一片。
此时尚在林子外面的霍玄,在听到刚刚那声巨响后,也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他立即催马向前奔跑了一段距离,试图从中听出些什么信息。
然而从林子里传来的呼喊声,一直乱糟糟的一片,根本听不出是什么。
“哟,里面这么热闹啊。”
师子如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甚至还认真地猜测了一下,“该不会有人抢猎物抢红了眼,一群人打到一起去了吧?”
“不像,过去看看,”霍玄催马继续向前,“跟上!”
……
“轰隆——”
“哗哗哗……”
雷声滚滚,瓢泼大雨说下就下。
南场的营地里,帐子虽然被牢牢地钉在地上,风雨吹打在帐子上,也还是会有不小的幅度的抖动。
乔苏苏带着四儿他们躲在帐子里,听着外面雨打风吹,面露担忧。
这样的天气,还在林子里的虞子由和霍玄他们,能马上找到避雨的地方吗?
“呼!”
帐子的门帘忽然被风从外面吹的掀起来,灌进来一蓬风雨。
“快把帐帘拉回来!”四儿手里还拿着蒲扇扇火,见状焦急的指挥吉顺。
顺着被风掀起的帐帘的一角,乔苏苏看到外面因为暴雨而变得雾蒙蒙的一片,风也越吹越大,这个时候若是站在外面,说不得就要迷失了方向。
她怀里的兔子这会儿倒是睡得安稳,连她起身的时候,都没有表现得再像之前那样警觉,只懒洋洋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而后又控制不住的继续瞌睡起来。
风雨雷声中,隐隐传来另一种声音。
有些闷,但又很有规律。
“你们听见什么声音了吗?”乔苏苏疑心自己听错了,问四儿他们。
四儿侧耳听了一阵,狐疑道,“是不是陛下他们冒雨回来了?”
“殿下稍候,我这就出去看看。”
吉顺在说话间,小心地将帐帘撑出一条缝儿,一侧身就钻了出去。
没过多久,帐帘被人从外面大力掀起,带进来雨水很快就泼湿了地面。
吉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殿下快跑!陛下、陛下被他们抓起来了!”
“你说什么?”
乔苏苏一脸愕然,“谁抓了陛下?”
“禁军!是禁军!”吉顺急得跺脚,“殿下快别管那么多了,他们绑了陛下,现在正在往殿下这边来!”
乔苏苏也跟着慌了。
她从前听虞子由讲史书,听到过不少亡国之君当了阶下囚的事。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如今大魏还没有亡,禁军竟敢抓了皇帝!
四儿将能用得到的东西打了个小包袱,推着尚还怔忪的乔苏苏,想要把她带出帐子,不管怎么样,先逃出南场再说。
然而还不等他们跑出营地,就被迎面的禁军给堵了回去。
雨依然在下,甚至雨势并没有变小。
乔苏苏眼前不断有雨帘划过,她浑身都冷得很,人也开始发抖,但大步走到她面前的人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还动作粗鲁地掐住她的脖子。
“长公主殿下,我们又见面了。”
冰冷阴森如蛇的感觉,停留在乔苏苏被掐着的脖子上,挥之不去。
她只能被迫仰起头,又在大雨的压迫下下意识的眯起眼睛。
雨帘织成的模糊视线中,她看清楚了这个人。
她有些不敢相信,开口的声音也因为被扼住了喉咙,而显得断断续续,“贺、楼、丹……”
“看来长公主还没有忘记臣。”
贺楼丹满意的笑了,随后径直迈步向前,手仍然掐住她的脖子,迫使她踉踉跄跄的跟着他一步步倒退着走。
窒息的感觉时刻充斥着她,但她也只能徒劳的掰着贺楼丹仿佛铁钳一样的手,而贺楼丹就像是玩弄猎物的凶手,偶尔会稍微松一松手,放她呼吸两口新鲜的空气,再重新掐紧。
乔苏苏一路被这样掐着喉咙绑上了马背。
她不知道自己要被带去哪里,也不知道贺楼丹这一路为什么没有惊动旁人,更不知道沿路是不是有人认出他绑了虞子由,是不是已经开始在搬救兵。
在马背上被颠簸的越来越意识模糊时,她想到了霍玄。
这个时间,霍玄在哪儿?
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耳边的雨声也越来越远。
意识渐渐散去,身上却越来越冷……
好冷啊。
喉咙却像是悬着一团火,一直烧着她。
她想喝水,但手脚却不听使唤,她总觉得晕晕乎乎,像是飘在雾里。
耳边的声音也忽近忽远,是……雨声吗?
眼皮不再像之前那样沉,她动了动眼珠,努力的将眼皮掀开一条缝隙。
眼前慢慢透进些光亮来。
再然后,她终于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先看到的似乎是砖石。
冰凉的触感传递上来,额头抵着的位置也极硬。
她眨了一下眼睛,又动了动手指。
手指上的触感同样又硬又凉。
也许是她终于醒了,那些加诸在身上的感觉也跟着清晰起来,她好像……是被丢在地上的。
她于是慢慢撑起身,努力让自己坐起来。
这时候再看向周围,就确定了她的的确确一直躺在地上。
身下俱是青砖铺地,最近一侧的墙壁上像是浮雕,上面雕刻着她不熟悉的佛家故事。
四周除了她自己,再没有另外的人,她有些慌,试探着出声询问。
“……有人吗?”
“……有没有人?”
才说了两声,就因为嗓子干哑而咳嗽起来。
好在距离她不远的桌上放着一只水壶,她连忙过去,也顾不得许多,端起水壶就猛灌了几口。
清水润过嗓子,稍稍抚慰了她的喉咙,她又等缓了些力气,谨慎地探索起自己所在的地方来。
她好像在一座佛塔中。
窗子并未封死,从这里向外看,地面上的一切都变得很小,只能推测她在塔的上层,但应该不是顶层。
她在塔内走了一圈,看到墙壁上全都雕刻着一幅又一幅形态逼真的画,当她走到画的尽头,也就看到了楼梯的扶手。
她刚刚抬起手搭上扶手,打算顺着台阶走下去,却又猛然看到一个禁军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她被吓了一跳,猛地退回去。
缓了又缓,才又试探着去问那个守在楼梯处的禁军。
“贺楼丹在哪里?我要见他。”
她现在只能肯定一件事,把她丢到这里来的,只有贺楼丹。
但那禁军就像是没听见一样。
乔苏苏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回到楼梯口,看着那禁军,“你不说话,我可就自己下去找他了。”
那禁军依然没有反应。
乔苏苏见状,心一横,当真准备下楼。
然而才刚刚要接近那禁军所在的位置,那禁军却“锵”的一声拔出佩刀,横在半空。
阻拦的意思明显。
乔苏苏丝毫不怀疑,如果她铁了心的想要冲出去,那把刀一定会让她马上血溅当场!
她只能缓缓退回去,等回到一个安全的距离,才又试探着道,“好,我不出去,我也不见贺楼丹,我要些吃的东西,还有水,这总可以吧?”
还是没有回应。
乔苏苏彻底没了办法,只能独自回去生闷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佛塔内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她立刻紧张起来,盯着楼梯的方向,神情里满是戒备。
然而脚步声很快就停下来,接着,她听到有什么东西被放在地上,再然后,有两声清脆的铃铛声响了起来。
像是在知会她。
“长公主,”贺楼丹的声音随后传过来,“外面太乱,恐怕要委屈你多留在这里一段时间了。”
第82章
天, 变了。
朝中少数人得到了一个消息:
大将军贺楼丹将武宁帝软禁在了长生塔,随行在皇帝身边的一百二十八名亲卫尽数被斩。
而那些上一刻还在南场兴奋狩猎的人,下一刻就发现禁军倒戈, 皇帝和长公主全不见了——
围猎丢了皇帝,不论放在什么时候, 都是杀头的大罪!
余下的人战战兢兢进了城, 听候朝中发落。
有些人不甘心坐以待毙,在戴罪的这段时间频繁活动, 试图撇清关系, 重新找个靠得住的门路。
也有人猜测, 贺楼丹之所以突然发难, 想来是知道了他兄长贺楼冉其实是被武宁帝杀害的事,因此匹夫一怒,当场报仇。
还有人想到了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
武宁帝已经被囚禁了,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只是武宁帝尚未立下太子, 后宫中又无所出, 这个新皇的人选, 从哪里来?
宗室也开始蠢蠢欲动, 有几位甚至已经为“过继谁的儿子给虞子由”的事,争破了头。
各方都有自己的打算, 唯一急得团团转的,就只剩下了后宫里的妃嫔。
都是如花的年纪, 谁也不想就这样葬送了大好年华, 若是不想将来被送去庙里当太妃, 就只能为自己拼一拼皇后的位置——
只要做了皇后,到时候不管是宗室里哪个孩子被过继过来, 都会顺理成章的当上稳居皇宫的太后。
……
各方暗潮汹涌,长生塔内却平静得很。
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住了,每日里除了有人送水送饭时会传出声音,其他时间,乔苏苏只能听见窗外吹进来的风声,还有自己的呼吸声。
长生塔这一层墙壁上的画都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了,虽然刻画的大部分内容乔苏苏都看不太明白,但她很会自娱自乐,一边道一声“罪过”,一边默默的将墙上的内容重新编排了一番,再当成一个个新故事讲给自己听。
在墙壁不甚起眼的一角,刻着几个正字,那是乔苏苏给自己刻来计算日子的。
如今上面已经刻满了三个正字,第四个刚刚刻了两笔。
算下来,她已经被关在长生塔十七天了。
佛塔外的守卫似乎换了一批,有时候贺楼丹会上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神情看上去一次比一次气急败坏。
第十九天,贺楼丹破天荒走了进来。
“他在上面不老实,你劝劝他。”
直觉告诉她,虞子由也和她一样,被关在长生塔里。
她终于被允许走出这一层佛塔,踏上台阶的时候,她竟然还生出了一丝不真实感。
守在楼梯处的禁军自觉让出路来,她一步一步走到佛塔的最顶层,而后不自觉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贺楼丹一直跟在她身后,见她停下来,眼睛一眯。
“上去啊。”
乔苏苏迟疑了一下,慢慢走进去。
长生塔的顶层有着高高的穹顶,墙壁上嵌着许多佛龛,每一座佛龛内都用金粉绘着一副佛像,或坐或卧,每一尊都慈眉善目。
虞子由躺在罗汉床上,听到动静,连眼皮都没掀一下,只闭眼翻了个身,面朝里继续躺着。
乔苏苏并未再上前,只轻声开口道,“皇兄。”
虞子由听到是她,狐疑地坐起身,看她一眼。
“贺楼丹带我上来的。”
虞子由点点头,“跟着我一起被关在这里,委屈你了。”
“我不委屈,”乔苏苏摇摇头,她垂眸看着地板,声音有些低,“我的命是皇兄救下的,如果能用我的命,换皇兄的命,我也愿意。”
这一次,虞子由很快开口。
他审视了她半晌,问,“贺楼丹让你带了什么话?”
……
“像什么话!”
慈悲庙的一间禅房里,有人义愤填膺的控诉,“去南场的时候好好的,谁知道下了一场雨,皇帝就没了——”
“你少说些话吧,”霍玄起身走到窗边,向外面看了看,然后伸手把窗子关上,“隔墙有耳,现在外面说什么的都有,但皇帝总归还是活着的,只要贺楼丹不动他,就乱不了。”
师子如也叹了一口气,默默的说,“就算动了他,也未必会乱。”
说到这儿,他压低了声音,继续对霍玄说,“我这两日打听了一下,不出意外的话,良妃会被扶持成皇后,然后他们会从宗庙里带出宁国公一脉的遗腹子,认良妃为母。”
“遗腹子?”霍玄从记忆里搜寻了一下,诧异道,“那不是宁国公孙子的儿子么?”
良妃正是宁国公的孙女。
当初宁国公背了一口“清君侧”的黑锅含冤九泉,宁国公这一脉几乎没留下活口。
只有一个侍妾因为怀有身孕,被送进了宗庙。
听说她后来生下一个儿子,之后便在宗庙里一边做苦工,一边养这个儿子。
若是真叫这个孩子认了良妃做母,他们家这关系整个就乱了套——
“这可是他们千挑万选出来的,”师子如一脸鄙夷,“罪臣遗腹子,加上一个失去娘家倚仗的皇后,啧啧啧,这两个人根本就是现成的傀儡。”
霍玄对这个话题似乎并不感兴趣,说了没两句,就不再开口,只盯着一个地方出神。
师子如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在想你的长公主?”
霍玄看他一眼。
师子如摆摆手,“放心吧,她除了也被关在长生塔里以外,别的应该没什么事儿。”
“但是贺楼丹——”
霍玄说了半句话,却又忍了回去。
师子如并不知道他在顾虑什么,只继续宽他的心,“贺楼丹的目标主要还是皇帝,武承长公主只是顺带被他一起带走了,而且她一个长公主,无权无势的,能有什么威胁?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放她出来了。”
“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霍玄忽地起身。
“你干什么去?”师子如追上两步,“现在可不是乱来的时候啊!现在禁军、御林军还有咱们那个京郊大营,可都在被弹劾的时候,我们现在可也都是戴罪之身,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我们哥俩可就得牢房里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