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年也拿不准,先说不要,又说要,他把她抱起来,她推了一下他的肩膀,“你、你先出来……”慎年不肯,他变本加厉地含住她,咬她,令年从来没有想过他是一个这样重欲的人,她捧着他的脸,细细地端详他的眉眼、鼻子和嘴巴,抱怨说她好累,“你怎么这么喜欢这种事啊……”
“不喜欢,还是男人嘛……”慎年懒懒道,他说话时,顺势在她耳垂上咬了咬,“你不喜欢?那为什么每次都嚷嚷着要解手?”
令年有些赧然,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我要睡觉了,你快走。”
他从后面把她的腰揽过去,拖进怀里,她要挣扎,他嘘一声,“别动,我先抱着你睡一会。”
“不行……”令年的声气很微弱,被一个温暖的胸膛贴着,她一个手指头都懒得动了,最后潜意识里还记得要提醒他离开,人却睡得死死的了。
外面的敲门声把两人吵醒了。令年一睁眼,见晌午的阳光自纱帘透进来,台灯还是开的,门把手转了一下,阿玉在外头嘀咕:“小姐怎么把门锁了?”
身后的胸膛动了一下,令年转过头,正撞上慎年惺忪的一双睡眼。两人都没出声,阿玉在外头敲了几声,不见回应,便离开了。令年猛地坐起身,在慎年胳膊上掐了一把。
“睡过了。”慎年也有些好笑,解释了一句,令年吓得脸色都变了,他倒没事人似的,把她往胸前一揽,按倒在床上。外头有人,索性再睡一会。
令年不敢大声嚷嚷,急得直拽他,慎年轻轻一笑,一翻身覆了上来。沉酣一觉之后,人的身体还是懒散柔软的,温暖光滑的,带着昨夜狂浪的痕迹。他把她的腿抬起来,索取了一个绵长湿热的吻。男人早上的欲|望很强烈,但令年坚决不肯了,最后他们互相妥协,令年坐在他身上,脑袋有些勉强地被他摁下去。
晌午的阳光很炽烈,照在她曲线起伏的洁白身体上,毫无遮掩。慎年觉得这样也不错,他有些痴迷地看着她,最后在她脸上使劲掐了一把。
外头下人们说话的声音还清晰在耳,令年觉得自己好不要脸,她爬到他身上就要亲他,慎年笑着躲开了,两人正在床上闹了一会,慎年也不嫌弃了,亲了亲她的嘴巴,商量说:“别去南京了吧。”
“不行啊……”令年声音软软的,心意却很坚决。
早饭的时候,她没精打采,推到面前的菜都直摇头,康年是没功夫理会这种女儿家心思的,叫人备车,预备去衙门,又问慎年几时银行开业,慎年说等春天,最近已经开始筹备起来了。康年点点头,穿上官服走出来,见令年还在碗里数米粒,他说:“我看家里还是少不了何妈。”
慎年端着茶漱口,忽然低着头笑了一声,说:“她昨晚……话说多了,嘴巴酸。”
令年把筷子一放,不耐烦地说:“你们怎么还不走?”谁知她饭还没吃完,慎年也换过衣服出门了。
阿玉道:“太太才走一天,二少爷又坐不住了。”
令年明知道他是筹备银行的事,没好意思抱怨。半晌,哼了一声,说:“不回来最好。”因为惦记着要开学了,她的功课还落下很多,顾不得多说,忙回房继续抱佛脚。
年后她到底没能去成南京,因为疫情闹得人心惶惶,江南女学也临时关闭了学堂,推迟了返校的时间,令年如释重负,慢条斯理地做起了功课,所幸经过了一个春天,上海的疫情已经消弭,于太太自溪口回来,康年夫妻也团聚了。于太太回来的首要事务,当然是召来听差,拷问二少爷的行踪,听说二少爷最近时常在家教三小姐功课,她还有些疑惑呢,“他几时有这个耐心了?”
这时门房走了进来,说道:“吴管事来给太太、大少爷和二少爷请安了。”
于太太道:“哪个吴管事?”
何妈早得了消息,眉开眼笑,“太太怎么糊涂了,是宝菊呀!”
第60章
于太太一踏进家门,慎年便收敛了。
只有二少爷和三小姐的于宅,下人们照旧做自己的事情,比以往更能偷懒些,日子过得很平静,没人察觉丝毫异样。一对秘密情人却彻底沉溺在情|欲中,并且不满足于眼神的交汇,和偶尔的肌肤相触。阿玉只是奇怪,小姐有时要睡那么久的午觉,还要锁门。有一次,令年亲自送茶去给慎年,还是白天,他就兴致盎然地剥开了她的袄裙,把她抛在床上。
事后,二少爷怎么说的呢?他神色如常,说:在给小姐补习功课。
令年在沉醉的时候,脑子里总会不时闪过一个清醒的念头——不能这样下去了,迟早会被别人察觉。
好在于太太回来了。两个人很有默契地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令年坐在单人沙发里,一手托腮,看着不远处的慎年。他是真的在帮她看功课,一边翻看,还提笔标记了几下。没有对她使眼色,也没有对她动手动脚,简直像个规矩严谨的老师了。
于太太在厅里跟下人们问话,指挥何妈带仆妇把毛毯地毡拿出去晾晒,又嘱咐芳岁姐弟不要去打搅小姑姑温书。
慎年一派道貌岸然,令年反倒有些心痒。因为这方小天地暂时是安全的,她起了促狭的心思,拖着长长的语调叫声于老师。慎年睨她一眼,无动于衷,令年挪过去,坐在他对面,双手捧着脸,又娇滴滴道:“于老师……”她吐出粉红的舌尖,在柔软的嘴唇上舔了舔。
“你皮痒痒了是不是?”慎年扬眉,伸手往她腰眼就要捏,令年嬉笑了一声,忙跳开了,这时阿玉拿着托盘进来了,瓷盘是乌紫的桑葚,慎年便放下课本,吃了两颗桑葚,听见外头于太太和宝菊说话,他也下楼去了。
于太太很给宝菊面子,请他落了座,见慎年下楼,宝菊又忙站起身。
宝菊自安南回来的当天,就见过慎年,禀了事,之后都在和掌柜们盘账,慎年没有多过问安南的事,似乎对他很放心。宝菊记着自己下人的身份,垂手恭谨地叫道:“二少爷。”
慎年对他很客气,点了点头,说:“改天给你接风。”他告诉于太太,要出去办事,便乘车子走了。
于家新开了一间新式的储蓄银行,剪彩仪式很低调,只在报纸上占了很小的版面,但宝菊将那段报道看了好几遍,他还记住了银行总号及各支行的地址,趁空在外头溜达了几圈。
他在若有所思时,于太太也在打量他。何妈认为自己很有眼光,算得上是宝菊的伯乐,宝菊这趟赚了钱,何妈与有荣焉,更要在于太太面前给他挣面子,“太太你看,宝菊才去半年,沉稳多了!男人就是要闯。”
于太太颔首,“他现在没有家累,倒也不碍事。”她似乎漫不经心,在何妈滔滔不绝的夸赞中,又不时插进无关紧要的一句:“你是属马的?今年二十一岁了?”
“是,”何妈笑眯眯地替宝菊答了,“比咱们小姐大两岁。”
阿玉躲在楼梯口,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回来跟令年模仿何妈的口吻,如此这般地把宝菊夸得跟一朵花似的,“看何妈那样子,巴不得自己嫁给宝菊做老婆呢。”令年扑哧一声笑了,说宝菊给何妈做儿子还差不多。宝菊毕竟只是个下人,似乎也没必要兴师动众地全家去招呼他,令年便坐着没有动。
阿玉替她理了散乱的课本,见英文作业上还被慎年留了评语,便咦一声,要拿起来看。
令年瞥了一眼,忙抢过来,嗔道:“你哪看得懂?”见阿玉噘嘴,令年装作没事,提醒她道:“你不是想去亨达利买雪花膏吗?准你半天假,去吧。”
阿玉得了慎年的红封,算是发了笔横财,约了自己的小姐妹,打算去大马路大大挥霍一番。闻言,她喜不自胜,忙说声谢小姐,跑回房里梳头发去了。
令年关上门,把紧紧摁在胸前的英文作业拿起来看。作业上头被慎年用红笔画了几个圈,大概是语法的错误。底下空白处留了一行地址,令年记得,是英国总会,旁边用略显潦草的花体字写着“see you”。
慎年用自来水笔要比毛笔顺手,运笔很快,字迹瘦劲硬朗,跟他这个人不像。
阿玉也认识几个简单的英文字,他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放在案上……令年嗤了一声,她不急着出门,而且一时半会也想不出适当的借口。但也没心思做功课了,她踢掉拖鞋,跳回床上,把那张作业纸又拿出来看了几眼,咬着嘴唇想了一会,最后折起来,压在枕头底下。
床头的案几上有个精致的西洋小粉盒,是新买的,不知被谁随手撂在这里。令年揿开来一看,顿时恼了,里头有半只捻灭的烟——慎年在她房间里吸过烟,把小粉盒当成了临时的烟灰缸。这粉盒是彻底毁了。
还好没被阿玉收走。她“啪”一声,把粉盒放回案几。生了一会气,又把里头的半支烟拿在手上,闻了闻。她赤脚跳下床,从抽屉里找到洋火,把烟点着了,吸了一口,就被呛着了。可她觉得蛮有趣的,又吸了几口,学着慎年的样子,咬着烟到了衣橱前,把盘扣解开,任衣裳堆在脚下,她翻了件蕾丝的小马甲出来,穿在身上,歪头在大穿衣镜里从头到脚地打量自己。
令年换了很多件,最后找了件软绸的西式衬裙,这才满意,踮起脚尖,抬起胳膊,模仿小时候看过的洋人跳舞的姿势,轻盈地转了几个圈子,散着长发,一头倒在了床上。
半支烟很快抽完了,她把烟蒂丢在粉盒里,打开窗户让房里的烟味散了散,然后套上新年做的那身绣花袄裙,袅袅婷婷地下了楼。
宝菊瞟了令年一眼——于三小姐在他眼里,通常都是带着满脸的不高兴,还鲜少有这样笑靥如花的样子。他可不觉得这笑容是为了自己,便也绷着脸,叫了声三小姐。
令年作势张望了一下,“咦,阿玉怎么不等我先走了?”她很乖巧地跟于太太请示,“妈,我要出门去买雪花膏。”
于太太还当她最近忙着做功课,在家里闷得慌,当即便允许了,“找两个听差跟着你去。”
“不用了,”令年将宝菊一指,“他不是要出门吗?让他送我去。”她问宝菊:“你去哪?”
宝菊一怔,顺嘴便说:“我去大马路。”
令年说:“我就去大马路。”
宝菊一听,还有什么可说的,便起身跟于太太告辞了,令年忙跟着他往外走。
“这……”于太太张望着他俩的背影,犯了一会嘀咕。大少奶奶把一枚瓜子放在嘴里,含笑不语。
夜里,大少奶奶在枕头上跟康年咬耳朵:“妈的意思,好像想把小妹嫁给宝菊。”
康年睡意都被她惊醒了,说了声胡说八道,“宝菊是什么出身,小妹哪能跟他扯到一起去?”
大少奶奶凑到他面前,言之凿凿地说:“小妹一会跟姓童的扯在一起,一会跟姓杨的扯在一起,那些都是什么出身?流氓强盗,宝菊是个下人又怎么样?都被卞家退过一次婚了,以后婚事也难,我看妈是真着急了。宝菊虽然出身不怎么样,但没有家累,又机灵能干,召他来家里做个上门女婿,正好给慎年做个帮手,妈的算盘打得可精呢。”
康年道:“姓童和姓杨的那些事,其实小妹也是被连累的。”
“要说连累,还不是被二弟连累的?早点嫁出去,也省的以后被人用来做筏子。只不过妈的心也太偏了,”大少奶奶背过身,哼了一声,“我家也算配得上你家了,请小妹去做个少奶奶,妈看不上,倒看上一个下人。”
大少奶奶和康年在枕头上的夜话大概只能算无端猜测,因为于太太并没有在任何人面前露出口风,但白天宝菊陪同三小姐出门时,一路上都在琢磨于太太的心思。
这事太要紧了,简直关乎他下半辈子的前程。宝菊想得格外专注,人便显得异常沉默和冷淡。他们两人的黄包车是齐头跑的,令年心情很好,左顾右盼,还想跟宝菊打听安南的近况,谁知叫了两声,宝菊都没有反应。
“到了。”车子一停,宝菊顿时回神,见正是亨达利洋行门口。他跟车夫结了钱,回身请令年:“三小姐……”
“你去忙吧,我还有事要办。”令年没下车,不等宝菊追问,她随意对他挥了挥手绢,便迫不及待地催促车夫:“快走呀。”
令年的车一瞬就汇入了人流之中。宝菊站在路口愣了一会,回过味来了,三小姐脸上那甜蜜的笑容,大概和她要去见的人有关……他微微一哂,抬脚进了亨达利。在洋行里昂首阔步地踱了一会,给自己添置了一只很体面的手表,一双皮鞋,宝菊在店里就穿戴上了,然后又去了旁边的杂货店。
杂货店里人气更旺,正是各种时鲜上市的季节,男女老幼都是携家带口,笑容满面。宝菊虽然衣着光鲜,但到底孑然一身,显得有些凄凉。他在店里呆呆站了一会,打起精神,买了冬菇海参,鲜肉鸡蛋,拎得两手沉甸甸的,这才挤出杂货店,雇了辆车,往城郊去了。
第61章
程先生这一年算得上是命途多舛。他开橡胶行赔了家底,在床上病了几个月,也渐渐好了。过完年后,见道胜银行不再追债,乡下的祖产也略有收成,便约好了几个朋友,要重振旗鼓,把他那印洋经的生意做起来,谁知遇上工部局检疫,抵抗未果,被投进巡捕房蹲了一个月,放出来后,书局里空荡荡的,除了两扇门还在,其余一应机器、生意款,都被人卷走了。
程先生气得发抖,要让太太开钱匣子,好拿钱去会审公廨打点告状,被程小姐一把将钥匙夺了过来,说:“人已经跑了,扔再多的钱进去,有什么用?家里多少留点积蓄吧,不至于我结婚的时候两手空空地过去,更让人看不起。”
程先生眼睛一亮,“你要结婚?跟谁结婚?”
觅棠在学堂里教课,已经够烦了, “现在不结,以后总要结的,难不成一辈子跟着你们过?” 程先生夫妇却不肯放过她,得空就要旁敲侧击,觅棠索性连家也不肯回了。怕程太太耳根子软,她将钱匣子也没收了,平时都在小东门的寓所里住。
程家是赁了乡绅的老房子住,小院落里有个天井,农民进城卖菜,有时候卖不完,也花几个铜钱,临时堆在这里。程先生虽然穷了,排场还是要的,雇了个老妈子,正在天井里腌青鱼干。宝菊一脚踏进了这个热热闹闹的大菜场,程先生还不知道,正在和程太太商量着,要进城里去看看女儿,顺便讨些钱回来花。
宝菊站在堂屋门槛外,叫了声姑妈姑爹。
程先生还当是房东家留洋的儿子回来了,忙迎出来拱手,把人看清了,登时脸拉了下来,“你又跑来干什么?”
宝菊现在阔了,气度也豁达了,不提当初自己落井下石,只说自己之前去了安南做生意,没顾上姑妈姑爹,心里过不去,过年时还托人捎了一包上好的鹿茸人参,难道程先生没有收到?程先生哪见什么鹿茸人参的影了,又见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还在那里半信半疑,宝菊说:“准是被关上的人给扣下来,自己拿回家吃了。等我回去铺子,叫人再送一包来。”
程先生冷眼旁观,把宝菊的皮鞋手表都看在眼里,心里嘀咕:你就是真送了人参鹿茸,我哪敢吃,怕不有毒?他现在十分潦倒,其实也没什么可图的了,心里警惕先放下一半,摇手道:“人参鹿茸,我也常当饭吃的,不算什么稀奇。看你好好地回来,又发了财,我和你姑母也算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