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真的要一直戴着这个东西吗?”
她还是想解开。
他松开她从地上站起来,拎起链子在手上绕了一圈。
“我做男宠时候,比这更低贱的物什都戴过,现在又有什么戴不得的?”
孟可舒有些愧疚,因为她看到了他眼里尖利的自厌,好像透过这条链子想起了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我说了,只要能让你消气,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放下链子,弯腰把她圈在臂弯和椅背之间。
“别总想着和我两清,孟可舒,我们之间算不清的。”
她几乎以为他要吻她,可是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便重新拉开了距离,大大方方叫了人上菜。
下人们似乎已经接受了主家的怪异,对他们身上的链子视而不见,倒是只有孟可舒努力遮掩脚踝上的链子,明明更该尴尬的是厉空。
在她要去沐浴的时候,他主动解开了锁链,反而让满身戒备的孟可舒有点不知所措。
脚踝上的金环若是不连接锁链,就只是一个漂亮的装饰,甚至在她白皙的脚腕上多了华丽的风情。
她勉强接受了厉空的退让,当然这也归功于她已经较三年前脱胎换骨,有自信可以随时离开。
等她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一下子被厉空的打扮吓得直接转过了身子。
“你你你,你这穿的是什么!”
倚在榻上的厉空上半身赤裸着,披散的头发中夹杂着几根编进了五彩丝线的小辫子,颈环金灿灿地在烛火中发着光。
下身穿着一条暗绿的灯笼裤,松松垮垮地卡在腰间,显得腰细腿长,看向她的目光盛满了惑人的光彩。
根本就是谁家豢养的男宠,哪还有一点孟可舒见过的样子。
“怎么了,你觉得不好看吗?”
他走过来绕到她身前,硬让她看。
“我从前便时常是这身打扮,不然怎么以色侍人呢?”
话尾的几个字被他重重说出来,还牵着她的手往自己的腹肌上按。
“你喜欢吗?若是你喜欢,我日日都穿给你看。”
指尖碰触到肌理分明的肌肤的时候,孟可舒全身上下都在抗拒,可是怎么也抽不回自己的手。
“厉空!你放开我!把衣服穿上!”
回答她的是一个拥抱,她的脸被迫贴在他胸口,瞬间红透。
他也沐浴过了,身上还有些湿气,她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这样,更没有和他这样贴近过,他以前明明连衣领都要拉到最高,现在甚至堪称放荡。
“孟可舒,你的心跳很快呢、以前我对你不好,现在换我服侍你不是应当的吗?你怎么一点都不开心?
还是你觉得我这样还不够?或者我可以叫你‘主人’,你想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反抗,真的。”
第54章 章五十三 何年初照人
“啊啊啊啊,放开!”
孟可舒忍无可忍地尖叫,一个劲从他怀里想要挣脱。
但是厉空搂得她死紧,根本不是把她箍在怀里,而是拼命想把自己贴在她身上。
直到孟可舒的肩膀上被压上了湿意,直到她意识到他微微颤抖的脊背不是在用力留下她,而是在压抑哭泣。
她被他勒得快要喘不上气,不得已拍了拍他光裸的后背。
“厉空你放手好不好,我快,喘不上气了。”
他放松了些力道,但是还不愿意从她肩上离开。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讨好她的方式,即使刚刚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和每一句话都让他自己感到恶心。
可他就像是一个走投无路的绝望之人一样,再无法接受的事情,只要能给他一星半点让她展颜的希望,他都会试一试。
“你到底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他从屈辱中,从破碎的希望中对着他的皎月无望地质问,即使他不敢面对她此刻的表情,也不敢让她看见自己的崩溃。
“你告诉我好不好,我求求你,告诉我。”
他对爱又能懂得多少?
他只知道有价值的人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他从最脏的欲望开始理解自己的身体,得到的答案是自己下流不堪。
他把人世间的情爱之路倒着走起,从最赤裸直白的地狱回头,一件件穿上衣衫,拼凑尊严,把所有过往遮住,却总是学不会真谛。
“你能不能不要再发疯了。很晚了,我要睡了。”
孟可舒总算学会了不要去同情不该她同情的人和事,她不想深究他到底在想什么,她也刻意忽视了他的痛苦。
这算是报复吧,至少她看着厉空握着拳头垂着头退开的时候,她感受到了一丝残忍的快乐。
他艰难地,学着曾经被伤害羞辱时的动作挖出了自己的心,怀着一丝丝她会垂怜的希冀摆在了她的祭坛上。
但是她并不在乎他的心口挖开了多大的洞,更不在乎他的祭品。
也是,她怎么会对他的痛苦感兴趣呢?
不是受伤越多的人就越应该索取更多,也许他本就生来下贱,到了这种时候还要摆出这副连自己都恶心的可怜兮兮的模样求她多看他几眼。
就像假意讨好严维光的时候,总能被他轻易发现自己并不愿意。
现在报应不爽,即使他心甘情愿想要卑微地拜伏在她脚边,也得不到她的眼神。
孟可舒不想多看他这副丧家之犬的破落样,心肠一旦开始硬起来,就能避免很多纠缠。
她躺在床榻外侧,没打算给他机会与她同床共枕。
厉空倒也识趣,也许是所有的自尊都用在了打扮成这一身上,再也没有多余的胆气做什么。
他只是轻手轻脚把金链重新连在了她的脚踝和自己的颈环上,然后吹熄了几盏烛火,屈起身子窝在小榻上打算睡了。
可是,虽然他不声不响,根本没有做戏给她看的意思,孟可舒却觉得这比刚才他抱着她哭求还要窝心。
她能轻而易举地把他的话语和眼泪归为他的伪装,却受不了他自觉在小榻上缩成一团的可怜样。
她团起一床被子用力砸到他身上,在他把被子从脸上拉下来之前放下了床幔面朝里侧闭上了眼睛。
厉空抱着被子裹住自己,望了一眼她的背影,慢慢伸展开身体,把长腿搭在榻边。
这种仿佛得救般的感觉和当年被剥光衣服任人羞辱的时候,严维光披在他身上的长袍给他的感觉很像很像。
不管目的如何,都让他觉得安心,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必再暴露在空气中,觉得至少有人把他当成一个人来看待。
虽然她还是讨厌他。
可是怎么办呢,只是这一点点的好,都让他觉得她与他之间隔山隔海的距离,靠近了微光般的一丝,足够撑着他继续。
接下来的几日里,品言一直觉得东家憋着一股气,平时最温柔不过的人,居然会说:“烦死了”。
“东家,咱们不回府吗?”
学生已经走尽了,孟可舒还坐在琴案前沉思,品言中午吃得少,现下已经琢磨着府里的晚膳是什么了。
“回,这就回……”
孟可舒长长叹了口气,紧接着和品言异口同声说了句:
“烦死了。”
“好啊你这丫头,居然学我说话!”
被品言嘻嘻笑声逗得精神了不少的孟可舒假意要打她,但是品言躲闪更快。
“怎么了东家,可不带生气的啊,哈哈哈。”
孟可舒的颓丧主要是因为甩不掉的厉空。
自那日之后,只要在府上,他就穿着那身在她眼前晃,最多披一件聊胜于无的绿纱衣,看多了的孟可舒都已经能视若无睹。
但是昨天二月初二,府学事多,她多留了一会,品言就过来说主子坐着马车过来接她们了。
她上了马车一看,转身就把跟在她身后的品言推去了另一辆车。
因为厉空好像不怕冷也不要脸一样,还是那一身打扮坐在车里拄着下巴等她。
也不在乎车外人来人往,他居然还想掀起车帘往外看。
然后当然被她死死按住,一路捂着他的嘴回了府。
她知道把他扣在怀里的动作正中他的下怀,因为他一边在她掌心里嗤嗤笑着吐着热气,一边把只穿了一层纱衣的上身往她身上贴。
大冷的天,她也分不清是他太冷,还是因为她这番举动让他欢喜地颤抖。
真是烦死人了!
她本以为在外面就能松口气,现在可好,一到散学的时间她就开始思考厉空在做什么,会不会又像昨天一样坐着马车过来,专程来给她尴尬。
品言这时候提议道:
“东家,你这几日看着心情不太好呢,要不要喝点酒快活快活啊?之前我存的几坛酒已经搬到府里了,咱们今晚要不要……”
品言帮孟可舒抱起了琴,用胳膊肘撞了撞她,给她一个心领神会的笑。
“好,不过你的酒太烈了,我只能喝一点点,陪不了你太多。”
孟可舒反正心烦,就点头同意了。
可是谁都没想到,最后喝醉的人竟然是厉空。
今天厉空本来派了人回府,说过会晚归,然而放下心来的孟可舒和品言才喝到一半,厉空就提前回来了。
品言当然不好多留,走得匆匆也忘了把酒坛带走。
孟可舒看见厉空就烦,自去了琴房练琴,锁了门不许他跟来。
厉空知道昨天半是威胁的那一出惹了她不快。
他不知昨日是府学事多耽误了她,怕她又要逃跑,所以仗着她不敢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暴露,所以穿着那一身逼她早回。
目的虽然达到了,可是又要头疼怎么让她把此事翻篇。
天冷体寒,他看到她们喝剩的大半坛酒,还以为是姑娘家的甜酒,直接抱起来当水似的喝了个痛快。
但这酒后劲极大,厉空不曾尝过这酒的厉害,直到换了衣服边用膳边等孟可舒回来的时候,酒劲上来直接晕趴在桌子上。
孟可舒一回来就闻到了屋里极浓的酒气,再看空了的酒坛和趴在桌子上的厉空,登时便明白了怎么回事。
看他醉得连她的脚步声都听不见,孟可舒总算觉得气顺了不少,昨天被要挟的郁闷也烟消云散,只剩下对厉空的嘲笑。
她抱着看笑话的心思凑近他,先戳了戳他的肩膀,见他没反应,又掐了掐他的脸。
厉空只是哼唧了几声鼻音,连眼睛都没睁开,她开心得不行,甚至虚虚扣住他的脖子轻声威胁:
“掐你脖子好受吗?有本事你再吓唬我啊?”
意识混沌的厉空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也听不见她在对他说什么。
这一醉加上身上单薄纱衣的触感,让他误以为自己还是在一场宴会上被灌酒之后,被严维光磋磨的下贱东西,可又因为控制不了身体,总是无法从这恼人的触碰摇晃中挣脱清醒过来。
他口齿不清地重复着一句话,孟可舒开始没听清,但在他重复了几次之后楞在了当场。
“主子,厉空求您,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她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他拉入他的世界,在他的痛苦中感同身受。
他到底遭受过怎样的对待,以至于醉梦中都在恳求饶过?
孟可舒只听过他说过,他不愿意,他很痛,可是到底有多痛,有多恨呢?
未曾经历过的人总是能够高高在上地假装同情,甚至想忽略就忽略,想无情就无情。可是只有经历过的人一直在苦水中浮沉,不得解脱,不得救赎。
“厉空,醒醒,是我,我是……”
她宽慰的话说到一半,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她为他无意识的呓语感到十分难过,却不知道应该以什么身份安慰他。
她也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再次搅进他的世界,还是让他在这里醉着,让他自己爬上岸来。
内心在挣扎,她把他汗湿的碎发拨开,让他呼吸舒畅一些。
她很难不去同情他,她到现在才知道他有多么抗拒那段记忆,却逼着自己翻检记忆,变着花样讨她开心。
无论她接不接受他的这种卑微讨好,她都得承认,他的的确确在想尽办法补偿她,弥补他做过的错事。
他想让他们的位置回到从前,他说要重新开始,全都不是空话。
他逼着自己回到那片几乎溺毙他的沼泽之中,重新爬到她身边。
他本可以用玄羽司司君的身份覆盖那些,可他这一次没有,就好像是非要把命运拨回初遇的时候。
如果他们在半山亭中相遇之后,就继续了缘分呢?他要让这个假设成立,就必须回头面对自己,重新学起。
在他是男宠,她是孟三小姐的时候,他会怎样爱她呢?她又会怎样爱他?
孟可舒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
似乎现在你成了懦夫。
你守着那年初遇的心动,但是没有向他迈出哪怕一步。你接受了被嫁给定远侯的命运,接受了流放南林府的命运,你为你自己活过吗?有哪怕一次,为了向他接近而努力了吗?
他的爱不好,甚至像个被虫子蛀出了几个黑洞的烂果子一样让人无从下口。但是他不想去做另一棵树,他只想烂成春泥,护着她恣意生长。
他不好,他一点都不好,可是他没有欺骗她,更没有要利用他。他把自己明明白白摊开在她面前,毫无保留,哪怕是那些最不堪回首,最不愿示人的过去。
他其实可以选择不说,因为交出弱点就是给了她伤害他的可能。但是他又太懂该怎样让她心软,因为他露出了最软弱的肚皮,所以她无法再抵触他。
孟可舒,从前过去,他都在求你爱他。
月明千里,难道只是因为他一身泥泞,就不愿意落在他眼中吗?
京城。
嘉柔公主启程去明州几日后,端王也亲自押送北上赈灾的粮草离开了京城。
一时之间朝堂上坐镇的只剩下了才十三岁的荣王,根本压不住那些倚老卖老的朝臣,常常无视荣王吵得不可开交。
最后永和帝破天荒地放下了养生之道,在大朝会上狠狠发落了一大批虽不站队却想趁此机会捞好处的臣子。
还把荣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斥责了一番,让他好好跟着于芝言一派曾效忠先太子的老臣多加学习。
若是端王和嘉柔还在京中,论长幼论尊卑,荣王就算是涉入朝堂,也只有旁听的份。但是永和帝却将那两位一南一北派了出去,又对荣王暗中抬举。
谁都揣摩不透帝王心思,更有自以为能慧眼识人,跳得太高的人无声无息地死去,习惯了明哲保身之人就只能偃旗息鼓,先做好自己的差事要紧,免得被玄羽司请去喝茶。
京城中唯一滋润的大概就是嘉福大公主,魏怀宁。
驸马赵兴德与她虽然不和睦,但是她在魏怀仁和魏怀恩之间的左右逢源是辅国公府极其依赖的政治资本,是以年后她又在府中养了几个护卫,也没人敢说她太过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