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皇后召了嘉福和端王妃进宫,要看看皇孙魏安星。
第55章 章五十四 静水流深
“皇嫂看着清减了不少,可是太挂念皇兄才不思茶饭?”
魏怀宁和裴怡一道入宫,见她神色有些憔悴,比在荣王府上见面时的容光黯淡了不知多少。
“嘉福心直口快惯了,皇嫂就当听个乐子。皇兄虽然去赈灾,代表的是皇家的体面,还能疲累到哪里去?咱们在京中只管顾好自己就可以了,何必操心男人呢。”
“皇妹说的是。”
裴怡虽然心头窒闷,却不是因为挂心端王。望楼抱着魏安星和青云走在她们身后,控制着自己的步伐和青云一致,不至和她靠得太近。
到了凤仪宫的暖阁中,因为不是端王亲母,皇后也只是不痛不痒地关怀了几句裴怡,就把关注放在了魏安星和亲女身上。
魏安星向来不怕生,在皇后腿上安安静静地吃着糕点,黑溜溜的眼珠四处张望着,几次想伸手扒拉皇后戴着的一串东珠项链。
“星儿喜欢,皇祖母就送你了。”
皇后知道,再怎么和端王拉近关系,也难以让他对自己有什么亲情。所以她很想把魏安星留在身边抚养几年,毕竟这是孙辈的第一个孩子,是可以押宝的继承人。
“多谢母后,星儿,要谢恩呀。”
裴怡福身谢礼,魏安星拽着东珠说道:“谢谢皇祖母。”
“真乖。”
皇后揉了揉他的发旋,又看向魏怀宁。
“你何时也能有个星儿这样的娃娃呢?还想胡闹几年?”
这些话没有避讳裴怡,所以皇后虽然语带责怪,魏怀宁也根本不恭敬,但是裴怡却止不住投去了羡慕的目光。
家人对她而言已经是很遥远的词,更不会有人会和她说这些话。
而想到为了算计不惜把孩子也扯进来的端王,她看着不谙世事的魏安星,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星儿一个人也不免孤独寂寞,端王府上又只有你一个,我宫里有几个女史规矩不错,不如端王妃就带她们回去,等端王回来帮你分担些家事?”
皇后虽然话里是商量,但几位姿容皆佳的女史已经款款走了过来,由不得裴怡说不。
裴怡暗暗叫苦,皇后想要拉拢端王的心思按下不谈,就算她现在对端王寒心,又如何能接受这些女史进府?
好在嘉福及时拦住了皇后的话头,给了裴怡一个安心的眼神,从皇后腿上抱起魏安星到那几个女史身前走了一圈。
“星儿,告诉大姑姑,要不要换别人做你娘亲啊?”
魏安星当然听不得这话,瞬间双眼含泪地朝裴怡伸手:
“娘亲,娘亲……”
小孩子一闹起来,再压抑的气氛也被搅乱,裴怡告罪一声接过魏安星去了侧殿,望楼和兰心也跟了上去,剩下魏怀宁和皇后,以及尴尬的女史们。
“都下去。”
皇后挥退了女史,恨铁不成钢地站起来指着魏怀宁的鼻尖斥责道:
“你这是要做什么?要气死我才罢休吗?你不帮着我,反而要帮个外人忤逆我吗?”
“母后。”
魏怀宁丝毫不惧。
“皇嫂和皇兄多年感情您不是看不出,做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给他们添堵?手也别伸得太宽了吧。”
“好,好啊,我看你是无法无天了,我做什么还不都是为了你?”
“您到底是为了谁可不好说,女儿只是提醒您,大皇兄最护着的就是皇嫂和星儿,您趁着他不在京的时候想欺负她们母子,小心弄巧成拙。”
皇后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但人有时候即使明知道可能会惹得对方不快,还是会选择那个糟糕的臭棋。
她就是看不得端王夫妻和睦,就是气量不够所以才想趁这个机会给裴怡找不痛快。更何况裴怡一介孤女,根本没有谁会给她撑腰。
嘉福最了解皇后的脾性,小时候不懂事时被她教出了一身跋扈势利的毛病,直到自己在亲事上撞了南墙才看透了从前的荒唐。
母后被困在深宫法则中,把自己皇后的威仪尊贵看得比命还重,总想着如何巩固自己和母家,以至于忘了作为一个人该有的同情和怜悯,看人从此不见人情,只看价值。
眼看着端王可以拉拢,就对裴怡的不愿视而不见。
这样的母后,和从前因为父皇有了新人而拉着她难过的人根本不是一个人,所以她的婚事只用来谋划她的安稳富贵,根本不在乎她是否幸福。
要不是赵兴德一家要靠她的关系搭上端王,才对她的作风视而不见,她又该怎么度过余生呢?
“我弄巧成拙?你就是这样同你母后说话的?我看你是真的不知所谓敢这样顶撞我!”
皇后直接把一壶热茶往魏怀宁身上掷去,青云反应极快地上前挡了一下,可还是有些烫到了魏怀宁手上。
“滚!回你的脏窝里去,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混账!给我滚!”
魏怀宁头也不回地往外走,青云抱着她的大氅紧跟上她给她裹上,一直走到了宫道上的无人处,她才停了下来。
青云掏出帕子从后面递到她身前,让她能自己把眼泪擦干而不被他看见。
她太骄傲,一定不喜欢自己现在这般模样被他这种用来作乐的玩物目睹。
“刚才烫着你了?”
她调整好了情绪,一脸不在意地转过身来看向他。
“还是你懂事,回去再赏你。”
“奴才做什么都是应当的,主子的手才金贵,可否……让奴才瞧一眼?”
他的后背湿了一片,把外衣穿上之后就看不出了,烫伤的皮肉贴在衣料上还在灼疼,可他还是紧着查看她。
怪他,怪他慢了半拍,没有好好护住她。
细嫩的手背上烫出一片红印,他一路把手露在外面吹着寒风,此时刚好覆盖在她手上一片冰凉。
“主子先去太医院看看伤?”
“不碍事,回吧。”
魏怀宁摇摇头,一刻都不想在宫中多待。
“……是。”
他只能跟在她身后,看她重新昂起头来,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中,更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魏怀宁走了之后,皇后也派人去送走了裴怡。
“望楼,其实我是不是应该应了母后的要求,把那几个人带回来?”
回了府中,裴怡召了望楼过来。
“这种事以后不会少的,倒不如卖皇后一个人情,”
她落寞地拄着下巴看向他:“你说呢?”
“主子,王爷待您的情分奴才们都看在眼里,哪里需要您委曲求全,为了大度所以往府上招闲杂的人呢?
而且您也看到其他府上的样子,一旦开了口子,就会源源不断。奴才斗胆一句,不管是为了您还是为了小郡王,您都不该应承皇后娘娘。”
这些时日下来,比兰心更精干贴心,处事更让裴怡满意的望楼理所应当地成了她会第一个想起来问话的人。
不是兰心不够好,而是分享了秘密的人总会更加好说话。
裴怡觉得,望楼更能懂她的处境和为难。
“是啊,是啊,谁愿意把夫君推出去呢?”
裴怡被他的这番话鼓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王爷虽然心狠了些,可是他和其他人都是不一样的,等他回来,我也就不用像今天这样被为难了。”
望楼垂下头掩饰住眼中一闪而过的轻蔑,他不信端王会始终如一,所以今日越是让裴怡觉得端王千好万好,以后才会彻底断绝对端王的情意。
夫妻之间的关系起起伏伏,只要两人还有情意,天大的问题都能被抹平。
他当然不觉得只是让魏安星涉险就能让裴怡彻底死心。因为端王也不是死人,魏安星生病期间在忙都要过来陪他喝药,裴怡看在眼里,自然会慢慢放下怨怼。
但是如果他决心要让裴怡和端王决裂,那么越是这种时候,他越要忍着恶心,抓紧时机,把端王那个蠢货夸得千好万好,才能给裴怡不切实际的信心。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他要一个一个地埋下陷阱,让真正的端王一点点在她心中黯淡无光,直到让她觉得她心目中的人和现实相去甚远。
等到那个时候,就是他埋下的陷阱彻底捕获裴怡的时候。
情浓之时默默原谅或是放弃追究的问题,在穷途末路之际都变成了锋刃,刀刀割人心头肉。
到那时,以前积攒的恩怨便会彻底爆发,让两个人都面容可怖,成了斤斤计较的怨侣。
所以他虽然为自己句句夸赞端王的话感到作呕,可还是迷惑着裴怡把希望都系在了端王身上。
如果是兰心,她一定会劝裴怡早做打算,即使有朝一日端王纳了别人,也不会动摇裴怡的地位。
依赖一人是恐怖的,在嫁进皇家之前她就应该为这一天做好准备。不去期待,就不会伤心,毕竟深宫之中哪里能要求真心呢?
可是兰心被望楼留在魏安星房中哄他睡觉,此时此刻能在裴怡身边和她说上话的人,只有他一个。
只有他一个。
“只是王爷走了半月,怎么还没有家信传回来呢?”
望楼继续说着,明知道什么话会让裴怡难过,却还是一副真的为她着想的样子,走近了些,脸上极有分寸地挂起了一丝担忧。
“奴才听闻,嘉福殿下的驸马一向风流,王爷此行还要多多倚重他,会不会近墨者黑……”
他眼见着裴怡的手扣紧了桌角,立刻撩袍跪在她面前。
“王妃息怒,奴才一时失言,请王妃恕罪。”
“你跪我做什么?”
裴怡微微前倾身体拍了拍他的肩膀,把注意力从远在北境的端王转移到了他身上。
“你说的也都是实话,我怎么会怪罪你呢?不要随便跪我了,望楼你快起来。”
“不,主子,是奴才不该妄加评议王爷,王爷不比王妃心软,让奴才长长记性也比以后再犯到王爷手上的好。”
望楼眷恋她的温度,利用她的善良膝行向前了又一寸。
裴怡一时想不出什么话回应,她被他的话牵扯回了在荣王府的那日,开始怀疑望楼被端王留在府中是否是因为他的告密。
她落在望楼肩头的手重了重,心底觉得对他有些亏欠。他一心为了她和星儿着想,却失了这次在端王面前的前程。
“王妃腿脚容易受寒,不如让奴才帮您按按,也算是请罪了?”
他抬起头望着她的眼睛,悄悄抬起手虚握住了她的脚踝。
裴怡确实因为体虚而手脚冰凉,平日在府中处处温暖还不觉得,今日去宫中走了一遭,又是吹冷风又是提心吊胆,回了屋中还是没有缓和过来。
“好啊,谢谢你记挂着。”
她点点头允许了他的请求,不只是因为他的真诚,还因为这点连对端王都不曾提起的事情被他关心而心柔。
如愿以偿。
他终于和她坐在了同一张榻上,把她的小腿放在自己腿上,用不轻不重的力道隔着一层衣料慢慢揉按。
在他的余光中,裴怡先是有些不习惯,但他确实梳理了她窒涩的经络,接着也惬意地靠在了榻边的软枕上,静静看着他的手。
天还冷着,下午的阳光还是带着冷色,穿过窗棂漏在她的肩上,像是他曾在庙堂之中焚香膜拜过的慈悲神明。
而他的神明温柔的眼眸中倒映着他的影子,似乎终于暂时从那种神性中抽离,不再把怜爱分给众人,只垂怜他一个。
要是一直能够这样该有多好,要是永远都不会有别人来打扰,要是他们都没有天堑之隔的身份,要是他能够有理由正正对上她的目光再接近她多一些该有多好。
可是神明不知道他这个狂热的信徒心中所想,更不知道他想要打碎她的神庙,驱散她的信众,从此独占神明。
裴怡,裴怡,裴怡。
我叫望楼。
眺望的望,野望的望,守望的望。
你在玉阁高楼上,被尘泥之中的我仰望。
可我更想让这琼楼玉宇一朝破碎,让你从那高不可攀的云中跌落,让你被所爱之人伤害抛弃,让你与夫君恩断义绝,让你落回尘埃。
这样你才能看到我,这样我才能够爱你,这个时候你才会知道,谁最爱你。
第56章 章五十五 柳暗花未明
“主子?主子?”
魏怀恩的车队正排队进明州府城时,水镜走过来敲了敲车窗。
“怎么了,水镜姐姐?”
换了寻常女子装束的魏怀恩笑眯眯拉开车窗探出头来。
“萧副使来信。”
水镜递上一封信。魏怀恩示意她上车,然后关紧车门拆开了信封。
信中内容没什么特殊:
“已于永州境内与江鸿车马接应,五日后即可到达匪山。萧齐上。”
他的书法是学她用过的字帖,只是总学不会她飞扬的笔锋,而笔意敛藏,让她一见就仿佛能看到他蹙着眉头一笔一划斟酌下笔的样子。
看来西北战事确实顺利,年后不久就报来了一场大捷,江鸿还带着一支奇兵拔了漠南王帐,二月初就逼得他们送上降书。
大军得胜,已经在归家的路上,而江鸿带着亲信押送质子先行一步,只为了能赶在永和帝的万寿节前回京,作为最大的寿礼。
魏怀恩并不打算真的蹚进明州的浑水,也不想让朝臣觉得她此行就是要把端王的脸踩在地上。
明州府兵年年剿匪,年年募集,银子花了不少,可山匪还是猖獗,如野草般春风吹又生。
就算她按照正路,募兵剿匪,也不会解决真正的问题。端王在北境的赈灾虽然奔波辛苦,却不会出什么岔子。
到时候衬得她办事不利,那些女子难堪大任的话就又要沸反盈天,来给她难看。
所以她轻装简从扮做探亲的寻常人家,脱离公主仪仗先行一步,抢出十天的时间差。再让萧齐与江鸿接应,到时以山匪袭扰西北军的由头好好把明州翻个底朝天。
那么在她的兵到达之前,她要做的就是找到这团乱麻的头绪,抽丝剥茧将明州山匪为祸十余年的真正原因找出来。
“萧齐那边一切顺利,五日后便能到达。”
魏怀恩把信纸递给水镜,正要把信封扔进炭盆里烧掉的时候,发现捏起来手感不对。
水镜看完之后便烧掉了信纸,转脸见魏怀恩挑着眉头从信封中倒出了一条绣着经文的红色绸带。
“这是什么?”
水镜没去过西北,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魏怀恩抖了抖绸带,伸给水镜看。
“这是漠南的习俗,把经文绕在手上,便有天神保佑。”
然后她把绸带拧成一股绳,让水镜帮她系上。
“永州可没有漠南人,说不定这条绸带是萧齐从那位质子手上抢过来的,你看,虽然洗干净了,可还是有些被扯过的痕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