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引——拾海月【完结】
时间:2023-05-20 23:08:34

  姜云静见他也瞧见了自己,自是不能当没看见,只好上前打了个招呼。
  等人走到近前,纪珣只觉得胸中狂跳,喉头一紧,克制了一番才哑着声音开口:“泱泱,我有话同你说。”
  纪珣神色温和,却带着分寻常难见的严肃。
  姜云静心中生疑,点点头,“纪公子请说。”
  “可否让丫鬟暂避?”
  “这样于礼不合,若是被人撞见了对你我都不好,纪公子有话不妨直说吧。”
  纪珣思量了一番,心道,这样也好。
  迟疑片刻,他深呼吸一口,这才目光一定,望着对面的少女:“泱泱可愿意嫁与我为妻?”
  话音刚落,姜云静手中桃枝已掉落在地。
第33章
  山寺桃林中, 急风忽起,吹落一片簌簌红雨。
  桃花扑了满面, 是春日过了头的情意, 姜云静猛地回过神来,目光落回到对面正定定望向她的纪珣身上。
  “纪公子,我不愿。”
  纵使已隐约料到了这个结果, 可话当真在耳边响起时,纪珣还是感觉到了心头一阵无法呼吸的痛意。
  勉强一笑,还是追问:“为何?”
  姜云静看着眼前眉目温和的男子, 忽然不知如何开口,若是他像那些浪荡轻浮的公子一样, 她自可以毫无顾忌地信口说出个理由。可正因知道他所怀乃一颗真心,于是要狠心砸碎时竟不知如何下手了。
  沉默良久, 到了嘴边的话在瞧见他眼底泛起的红意时又不忍出口了, 最终化作一句:“纪公子家世人品俱是无可挑剔, 日后定能得觅良人, 常比翼, 白头誓。”
  好一个, 常比翼,白头誓。
  纪珣苦笑了两声,用一种几乎是哀伤的语气轻声道:“既怀安无可挑剔, 那泱泱又为何挑剔?”
  姜云静垂下眼, 避开他目光中的沉重情意。
  江城的时光在脑中倏忽而过,在不知他便是纪国公府的大公子时, 也曾有过春日游、杏花吹满头的无猜时光。可也只是那样了, 就像这满目的桃花,过了季节便该谢了。
  于是抬头道:“怀安哥哥, 你很好,却不是泱泱想要的人。”
  三月午后的春阳晒在身上暖融融一片,可她说出来的话却冷似数九寒冰。明明还是那个人,为何在江城时还对他言笑晏晏,过了两载却拒他于千里之外?
  纪珣不信,她没变,他也没变,那么变的只能是其他。
  “是因为我是纪国公府的大公子吗?”
  姜云静垂首不言,清风一过,袖间沾染上的几片花瓣也随之飘落。
  她心中轻叹一声,还是狠下心来,抬起眼望着对面人,摇了摇头,淡淡道:“不是,只是纵飞花有情,然流水无意。”
  说完,略一福身,再不管身后人是如何心情,踏过一地的乱红,决然离开。
  青棠尚未反应过来,过了片刻才慌慌忙忙地追上去。
  两人出了桃林,一路走到一处僻静寮房后方才缓缓停下脚步。
  出了这样的事,姜云静一时也是难能平静,她知道纪珣对自己有意,却没想到他竟会这般直白地问出口。
  她知道,这对于他那样的人需要多大的勇气。
  青棠方才虽避了一截,可到底还是听见了两人的所有对话,不免有些遗憾,纪公子这般家世人品皆好的人,与姑娘甚是相配,若真嫁过去,日后定会美满幸福,可惜……
  于是,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道:“纪公子对姑娘一片痴心,方才姑娘为何要说得那般绝情?”
  姜云静目光顿了片刻,缓缓道:“有时候,绝情对彼此更好。”
  青棠听得一知半解,又想起那位陆公子,虽说陆公子也不错,可比起纪公子来说还是差上一截了。
  “其实纪公子温柔端方,与姑娘在江城又有情意,姑娘何苦拒绝了这般好的亲事呢?”
  姜云静当然知道他好,清风朗月,如玉君子,可却并非她的良人,于是笑笑,“他就是太好了,所以这门亲事定是不成的。何况,于成亲一事上,情意从来都不是我要考虑的。”
  “小姐是觉得他门第太高?可有他一心护着小姐,日后也当不会有什么难处,若是能与国公府 结亲,不是刚好还可以解决掉陈姨娘那边的麻烦?”
  姜云静摇摇头,“他能护我一时,能护我一世吗?”
  青棠听得撅起了嘴,略带不满道:“那那个陆公子不是更护不住你?姑娘为何铁了心地看上了他?”
  “他是护不住我,可我也不需要,”姜云静抿了抿嘴,“于我而言,他只是现下最合适的选择罢了。此事你无需再提,今日也只当什么都没瞧见。”
  见姜云静似有些动怒,青棠自是不敢多言,压下了满腹的牢骚,默默地跟着她离开了。
  片刻后,寮房一旁的树林里似传来一阵枝叶摩擦的声音。
  青原看着立在一旁的主上,想起方才听到的那一番主仆对话,心中惴惴,不知该不该开口。
  这姜姑娘还真是别出一格……
  陆玄京面色淡淡,目光从姜云静消失的方向收回来,看不出是何情绪。
  片刻,才听见一声极轻的笑,“合适?”
  姜府老爷的书房中,此时却是气氛紧张。
  姜修白面色铁青地坐在书案前,手边放着几张散落的信纸。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姜修白压抑着怒火,看向垂首站在对面的陈氏。“你给静儿找的就是这样一门亲事吗?腿瘸耳聋?还打死过几个婢女!”
  说到最后,他一拍书案,信纸随之翻飞了几下。
  陈氏肉眼可见地抖了两下,小心翼翼地抬头觑一眼姜修白,露出个委屈的神色:“这……这妾身也不知啊。”
  “你不知?”姜修白目光锋利地盯着她,“这是你说的亲事,你能不知?!”
  陈氏抽泣了两声,那帕子擦了擦眼角,这才缓声道:“俞夫人只是同我说那徐公子有些弱症,益州远在千里之外,妾身一个闺阁妇人,又哪能打听得那般详细?只是想着俞夫人平日里待我不薄,当是不会欺瞒,没想到……”
  说完,又是一阵抽噎低泣。
  往日的楚楚可怜此时听上去却格外令人厌烦,姜修白眉头皱起,“好了,都是当娘的人了,整天哭哭唧唧,孩子们看见了像什么样?”
  陈氏面上一僵,止住了擦泪的动作,望向姜修白:“老爷既不喜妾身哭,那妾身把眼泪咽回肚子里就是。左右老爷也觉得妾身是个黑心肠的继母了,如今瞧着自然哪里都不对,只是妾身这些年教养一对儿女,自认是无不精心,老爷若是不满意,就再找个更妥帖的人来替了妾身吧。”
  想起这些年陈氏操持府中事务确实也是尽心竭力,姜修白叹了口气,声音和缓几分:“你知我并非此意。”
  顿了顿,又道:“只是这门亲事实在是太过荒唐,虽则对方是州牧府上,可我姜修白也并非要拿女儿去换前程的趋炎附势之辈,静儿若是嫁过去,一辈子就毁了!”
  见姜修白气得咳嗽起来,陈氏走上前去抚着他的背为他顺了顺气。
  “老爷莫要生气,气坏了身子让妾身如何是好。若是那益州的真如信上所说,妾身也自是不会让大姑娘嫁过去,此事是妾身考虑不周。”
  见她认错态度良好,姜修白的气又消了几分。
  “既如此,这门亲事就退了吧,此事是他们欺瞒在先,怪不得我们。”
  陈氏点头道了声“是”,又迟疑道:“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徐夫人今日刚同媒人来提了亲,因着他们着急,已交换了庚帖,算是定了下来。虽说此事是男方的错,可若是今日定亲明日又退亲,恐怕于大姑娘的声名还是会有所影响,加上前几日落水一事,日后要是再议亲就难了。”
  姜修白略一思忖,觉得此话也有道理,“那便再等上些时日,到时候再找个理由。”
  “可是州牧一家过几日就要回益州了,若是再拖恐怕来不及。”
  “那要如何?”
  陈氏略顿了顿,才又开口道:“其实……妾身觉得这亲最好还是不退。”
  姜修白一听,刚要发作,却又被对方打断。
  “妾身并非是说要大姑娘嫁给那个病秧子,其实这州牧还有个庶子,虽则是姨娘生的,可身体康健,又颇有才干,如今在他爹爹手底下做事,常得夸赞。今日徐夫人是来提亲了,可外人也不晓得究竟是为谁提的,到时候遮掩一番,便不会有人知道。”
  “庶子……”
  姜修白眉毛拧了起来。
  “夫君,大姑娘虽然是嫡女,可姐姐是商户出身,你也知道,京中最重门第,若是在此议亲,也未必就能嫁得称心如意。其实只要能力强,嫡庶又有何重要?像是益州这种情况,那徐州牧不还是得栽培庶子?”
  姜修白沉吟不语,可显然已经将此番提议听了进去。
  陈氏趁热打铁,又说:“还有一事,妾身听说这益州州牧同如今的礼部尚书是至交好友,若是贸然退亲惹得对方不虞,就怕这尚书到时候故意刁难夫君,妾身只夫君定不会在意此等小事,可妾身还是担心。”
  提起这礼部尚书,姜修白心中沉了沉,此人虽则有些能力,可性情偏狭,最爱挟私报复,他平日里也有听说一些同僚被他为难之事。
  若只是同朝为官还好,可偏生又同在一部。
  姜修白考虑了一番,终究还是叹了口气,看向桌案上的信纸,“此事便按你说的办吧,只是这次定要查清楚,不能再闹出这种荒唐事。”
  “这个夫君放心,其实这徐二公子此次也同徐夫人一同来了京。妾身想着,这几日便找个机会亲眼瞧瞧。”
  姜修白沉吟片刻,捻了捻胡须,“如此也好。”
  夫妻两干戈化作玉帛,一室和谐,仿佛此前的纷争从未有过。
  回到姜府后,姜云静疲累了一天,梳洗完几乎是倒头就睡。然而,第二日醒来后不久,她便被陈氏叫去了翠玉院。
第34章
  去了一趟翠玉院, 姜云静自是什么都知道了。
  本以为那封信送出去后,益州的亲事会就此作罢, 她没料到陈氏竟来了一手偷梁换柱, 大公子变作了二公子。
  想来是那陈氏自知纸包不住火,大公子的情况早晚会露馅,于是一早就留了这样一个备选。
  毕竟, 她的目的只是要将她送去益州,至于是谁,根本就无所谓。等到离了上京地界, 山高皇帝远的,便是出了什么问题也怪不到她的头上。姜云静忽然就想起当日在廊下陈氏同她说过的那句, 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
  如今她才明白,原来是这个意思。
  只是目前还未寻到那婆子的消息, 谨慎起见, 她不能现在就同陈氏撕破脸。若是闹个鱼死网破, 陈氏又真的知道元乐的去处, 那到时候她狗急跳墙, 害的还是弟弟。
  可现下再去益州打探二公子的情况已来不及了, 若要推掉这门亲事,恐怕只能赶在两家说定之前,立刻、赶紧给自己找一门亲事。
  想到这, 姜云静从塌上起身, 唤来外间的青棠。
  “你出府一趟,去问问我在七弦斋定的那把琴送到了吗?”
  “是, 小姐。”
  吩咐完后, 姜云静慢慢走到书案边,伸手拿起搁在角落里的一个锦盒。
  锁扣啪嗒一声按开, 盒盖被掀起来,里面是只玉白瓷瓶。瓶盖拧开,隐隐有药香逸出。
  鼻间轻嗅几下,眼前立时就又浮现出个清俊舒雅的身影来了。
  两日后,用过了午膳,姜云静便收拾一番出府去了。
  她打算去找陆玄京。
  眼下除了他也再无别的合适之人了,上次在马车中姜云静已旁敲侧击地打探过了,这陆玄京父母早亡,如今是孤身一人,身上也无亲事,一切全凭他自己做主。
  且他本就打算过段时间离京,与姜云静的计划不谋而合。
  如今只需他点头同意,姜云静自有办法让姜府不得不接受这门亲事。
  回想画舫那天他对自己的态度,按照青棠的说法,就算他对自己没有情根深种,也定是不讨厌她的。虽然经过了几次三番的波折,如今姜云静已没有立场挟恩图报,可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去听月坊之前,她先去了一趟七弦斋。
  不久前,姜云静在此定了一方古琴,名为“松寒”,乃定州鼎鼎有名的已故琴师薛不归所制。此琴之前曾易多人之手,据说一度还是已故谢侯爷夫人的闺中之物,后不知怎么辗转到了江南。
  七弦斋发迹于江南,在上京的这间铺子不过分店,姜云静在江城时就听说过此琴的名号,也知其藏于七弦斋,而七弦斋的老板与她舅舅恰巧是多年至交。
  那日从画舫回来后,姜云静便写了封信快马加鞭送到江城,让舅舅从中帮忙,这才得以将此琴收入囊中。
  到七弦斋后,店主将她们引至二楼的雅间,这才从次间取出了这方名琴。姜云静于琴艺上只略通一二,可也一眼瞧出此琴确实不俗,因年岁久远,胶漆干匮,待得弹拨一二,发越响亮而不咽塞,淳淡中有金石韵。
  真可谓“一声入耳,万事离心”。
  姜云静十分满意,付完钱后又托店主向袁老板道谢,若非他肯割爱,便是再多的银子也不一定能将此琴弄到手。
  一旁的青棠却有些不以为然,望着那方“松寒”,心道,这么个木头疙瘩竟然要六千两,小姐这又是忽然生了什么雅兴,往日不是根本不碰琴啊画的?
  待二人上了车,车夫一挥马鞭,笃笃声再度响起。
  七弦斋旁的小巷里这才探出个油头粉面的身影,原来正是陈氏的侄子陈金源。他晃悠着走出来,目光沉沉地望向离去的马车。
  方才还在七弦斋门口晃荡的一个小厮小跑到他身边,陈金源偏头觑他一眼,“听清楚去哪了吗?”
  “听清楚了,说的是去听月坊。”
  “听月坊?”陈金源面露诧异,“你没听错?”
  “小的听得清清楚楚,那丫鬟还问是不是去找什么……什么公子。”
  公子?陈金源一听,眯起眼睛,手在下巴上摸了两下,“好啊,没瞧出来还是只野猫儿,会偷腥。”
  见那小厮脑袋凑得太近,他伸手就是一拍,“去,给我找辆马车。”
  小厮被拍得“嘶”的一声,摸着后脑勺,正要离开,身旁又传来一句:“再把前些日子找的人也叫上,去听月坊。”
  这些日子,陆玄京确实都待在听月坊。
  盐引案再加上清剿山匪,贺氏也察觉到了有人在暗中布局,近来对太子一党的人盯得更严,虽则陆玄京身份隐秘尚未暴露,可难免要与人见面,若待在寻常院中,早晚会引起注意。
  听月坊却不同,此地本就位于上京城中人员最为杂乱的地带,每日进出之人繁多,看似招摇实则隐秘,最适合掩人耳目。加之此处暗桩陆玄京已布置多年,此前一直只做打探之用,埋伏极深,却可第一时间得到最新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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