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引——拾海月【完结】
时间:2023-05-20 23:08:34

  两人目光相对,王甫嘴边浮起抹玩味的笑意,打量着她若有所指地来了句:“你倒是关心你姐姐。”
  闻言,姜云姝脸色僵了僵,转瞬又恢复如常,淡淡笑道:“那是自然,妹妹就盼着姐姐过得好呢。”
  出来了一段时间,姜云姝也不敢再多待,事情说完后,两人便又一前一后地分别离开了。
  回到包厢,献艺还在继续,王幼芝坐在原位,正看得入神。听见身旁动静,转过头来。
  “姜姐姐方才去哪儿了?”
  姜云姝轻抚着肚子,面带尴尬,“许是吃坏了东西,方才去更衣了。”
  王幼芝不疑有他,反倒是一旁的俞雪亭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两眼。
  此时,正好轮到听月楼的霓裳上场。她作为压轴献艺的,还未登场就引起了四周的欢呼。
  那声音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姜云姝便顺势坐到了位置上。
  另一边的包厢里,一听到霓裳要上场了,姜云静立马探身望出去。纪知瑶也拉着元若溪走到了凭栏边。
  甫一登场,她一曲《十面埋伏》的琵琶曲便惊艳了四座,结束后耳边仿佛还能听见那激昂高亢的弦音。然而,就在大家还在回味上一曲时,第二个节目便又开始了。
  只见河中的台子上,四周皆笼起了轻纱,似雾似烟,其间隐约可见一道婀娜的身影,随着琴音响起,轻纱一瞬间揭开,舞台上,女子身着一袭月白纱裙,身姿柔美,像是天仙下凡。
  众人看得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了一眼。
  那月白纱裙在灯火中如同冷湖之上的粼粼月光,随着霓裳的动作闪烁着如梦似幻的光泽,一时间大家都分不清是那轻纱自己在翻飞,还是有人在起舞,舞者已同那条裙子融为一体。
  “那裙子好美啊。”
  寂静中,不知是哪位女子轻叹了一声。
  四周其余人也纷纷感叹了起来。
  纪知瑶也凑到她身旁,好奇道:“那裙子的料子我倒从未见过,泱泱你不是在做绸缎生意,可见过?”
  姜云静微微一笑,点头道:“自然见过,叫水云纱。你若喜欢,明日我差人送几匹去你府上。”
  “真的?”纪知瑶眼睛亮起来,一把挽住她的胳膊,“你最好了!”
  姜云静眼中浮起一抹笑意,看来,今日这事是成了。
  小半个时辰后,香桥河畔,献艺已结束,人群正三三俩俩地结伴离去。
  姜云静一行人走出包厢时,正好隔壁的人也正往外走去。
  她抬头一看,瞧见了对方的背影,其中一人看上去似乎有些熟悉,竟像是姜云姝……
  她蹙眉打量片刻,在那群人快要走到游廊折角处时,目光一顿,表情瞬间凝固了。
  那不是王甫吗?
  只是隔着一段距离,对方的模样看得并不清楚,待到她还想细瞧时,纪知瑶却已经在身后催了起来。
  姜云静应了一声,再回过头去,一行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摇了摇头,心道许是看走了眼,王甫此刻明明还在江城,又如何会出现在上京?
  姜云静一行人离开后,河对岸的包厢中,一直远远锁定在她身上的目光这才收了回去。
  “这花魁献艺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只不过谢兄倒不像会对这些歌舞风月之事感兴趣的人,今日怎有如此雅兴?”
  说话的是一名中年男子,生得面白无须,体量清瘦,口音带着几分南方的腔调。
  闻言,立在窗边的谢忌只是微微一笑,淡声道:“素闻提举喜好音律,如今你远道而来,自是要好生招待一番,今日所闻,提举可还满意?”
  “比之江南吴侬小调倒是别有一番风味。我不比将军日理万机,不过闲散之人,闲来无事总得找些乐子。”
  “提举过谦了,”谢忌话音一顿,“不过,恐怕这次回京之后,提举的闲散日子也要到头了。”
  吴之敬审视谢忌片刻,迟疑道:“谢将军的意思是,圣上真有意重开海运?”
  “陛下心思,谢某不敢妄自揣度。不过,想必提举也知道,经过西北一役,国库空虚,今年又多地旱灾水灾,收成大减,若是海上能来些银子以解燃眉之急,陛下想必也是会龙心大悦的。”
  吴之敬沉吟不语,半晌,方缓缓开口道:“谢将军此言,其实吴某也深以为同。只不过如今沿海情势复杂,各方盘根错节,恐怕不是朝夕之间能动的。”
  “所以,谢某过些时日会南下一趟,到时候还有不少地方需要倚仗到提举。”
  吴之敬脸色微变,讪讪道:“市舶司如今不过是个摆设,吴某微末之职,哪里能帮到谢将军?”
  “如今是个摆设,今后却是大有用处。这些年明面上海运衰微,可想必提举也知道,这私下里的海货交易未曾停过,朝廷现在不过是想把本该归朝廷管的收回来,按理说提举该首当其冲地支持,怎可推辞?”
  吴之敬看着谢忌,神色为难,正要继续推拒时,却见谢忌眼风忽地扫过来,漫不经心开口说:“提举当年救下林将军家眷时,也是这般犹豫不决?”
  闻言,吴之敬脸色大变,手上一抖,杯中酒跟着洒落到桌上。
  “谢……谢将军这是何意?我同林将军……毫无瓜葛。”
  陡然被戳破旧事,吴之敬早已吓得一背冷汗,说话都吞吐起来。
  谢忌嘴角含笑,声音不急不缓:“提举不必担心,林将军于你有恩,你知恩图报救下他一众家眷,本就是高义之举,谢某今日提起此事也并无半分威胁之意。”
  见他连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吴之敬自知是瞒不住了,犹豫着开口道:“那谢将军是何意?”
  谢忌微微一笑,转过身负手走到桌边,撩袍坐了下来,慢悠悠地斟了一盏酒。
  “这些年沿海倭寇猖獗,一则是因为军防重心落在西北无暇他顾,二则是倭寇同沿海官商勾结、里应外合。既朝廷有意重兴海运,自然要下手整顿,只不过正如你所说,其中盘根错节,若要清理得当,还需知情人相助,提举你深居沿海多年,表面是个闲散之人,其实不尽然吧?”
  吴之敬脸色发白,迎上谢忌直视过来的目光,只觉得整个人都被看透了。他此时方知,这位声名大噪的年轻将军绝非什么头脑简单的莽夫,反倒是心思缜密、深不可测。
  事已至此,他把柄被人捏在手上,一味推诿也无济于事,于是点头道:“确如将军所料,这些年下官一直在暗中调查沿海官商通倭之事。倭寇一日不灭,沿海百姓便一日不得安宁。我身受林将军恩惠,只恨势单力薄,无法实现他旧日遗志。”
  闻言,谢忌点点头,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欣赏之意。
  “圣上已决定派魏靖去沿海剿倭了,他乃林将军高徒,若得胜归来,林将军平反便指日可待。只是若沿海暗疮不清,魏靖在军中也会四处掣肘、独木难支。所以,提举可愿入谢某这一局?”
  听完这一席话,吴之敬心潮涌动,这些年他忍辱负重、油滑处事,不就是为了等这一天吗?
  于是,从座位上起身,作揖一拜:“承蒙谢将军看得起,吴某也再无理由推辞,定当全力相助、绝无二心。”
  谢忌微微颔首,“既如此,那便多谢提举了。”
  不出意料,香桥会献艺当晚,听月坊的霓裳一举夺魁,自此声名大噪,无数达官贵人一掷千金只为见她一面。与此同时,当晚惊艳四座的那袭月白纱裙也给在场的女子们留下了深刻印象。
  不过几日,“水云纱”的名字便开始在上京传扬开来,京中的官家贵女们都开始四处打听这种布料的来历,尤其是在纪知瑶、元若溪等人穿上之后,更是趋之若鹜,无不将拥有一套水云纱制作的衣服引为一时风尚。
  钟家布行里剩余的几十匹布料很快就被抢购一空,就在众人发愁无处可买时,一家名叫“云知乐”的店铺在南门大街悄然开张了。
  因打定主意要在上京开店,回姜家后不久,姜云静便托沈观澜从江城运了一船的丝绸来京。然后便紧锣密鼓地开始筹备新店开张,紧赶慢赶总算没错过香桥会后的这个绝佳时机。
  水云纱摆上台面后不久,云知乐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只不过,因制作工艺复杂,水云纱数量还是有限,为了避免出现在江城时那种一上来就被一抢而空的局面,姜云静决定每日只限量发售八十匹,先到先得且有定额,这样一来,还能防止有心人故意多买再转手以高价卖出,毕竟,这京中出得起银子的人绝不在少数。
  “你这又是何苦?他人高价卖出,不正好显得你东西金贵?”
  这日,姜云静照例来店中查看,钟崇打着观摩的名义也跟着过来了,看着还未开店外面就排起的长队,他忍不住开口问。
  姜云静一边盯着店里的小厮上货,一边道:“东西是好是坏,拿到手、穿上身最能明白。你说的是一时的口碑,可若是价格真被哄抬得越来越高,早晚会连累到云知乐的名声。”
  钟崇轻嗤一声,似是并不同意她的说法,“你以为你这般小心翼翼就能避免得了?我可是听说,有人从江南那边进了货,如今一匹布卖得高出你七八两银子呢,还是有人愿意当这个冤大头。”
  “那是旁人,与我无关,大梁明令禁止哄抬物价,被查出来可是要打板子的。我是个规规矩矩的商人,虽则要赚钱,可违反律令的事我胆子小,做不来。”
  钟崇打量她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末了摇着扇子漫不经心来了句:“我是提醒你,如今你生意这般好,难免有人眼红,小心被人使绊子还不知道。”
  姜云静古怪望他一眼,笑起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钟少当家还关心起我来了?”
  钟崇正要说她不知好歹,转念又想起了什么,往她身边凑拢几分,暧昧一笑:“你是我未来娘子,我不关心你关心谁?”
  姜云静被他肉麻兮兮的口吻登时激得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摸了摸手臂,把人推远三分,“赶紧走,别来恶心人。”
  “嘿,你还真是狗咬吕洞宾,”钟崇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行,嫌小爷我恶心是吧,那我还非恶心给你看不可。”
  说完,干脆“娘子”、“娘子”的一连叫了好几声,听得姜云静恨不能割了他的嘴。两人正唇枪舌战间,店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就是这儿!”
  外面,众人本正焦急不耐地排队等着店铺开门,忽然有一位男子领着群人走了过来。
  那声势颇大,大家纷纷转头看过去,不知发生了何事。
  店门口的小厮一见来者不善,立即变了脸色,正要走上前去询问,那男子却先发制人,嚷嚷道:“赶紧叫你们掌柜的出来!”
  “不知这位客官叫掌柜的做什么?现下还没到开店的时间。”
  “少啰嗦,叫你们掌柜的出来!”
  姜云静早听到这动静,不等小厮进来,先推门出来了。
  走出来后,她一眼便望见了方才高声吵嚷的男子,只见他中等体格,穿一身绸缎衣裳,颐指气使的,看不出是什么来头。
  姜云静走上前去,和颜悦色道:“这位客官有何事?我便是这铺子当家的,有话不妨进去细谈。”
  那男子上上下下睨了她一眼,冷哼一声说:“进去细谈?你们这些商人都黑了心了,今日我便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好好让大家听听你们都做了什么!”
  听那男子话中有话,旁边的人都露出副看戏的表情,围拢了上来。
  姜云静面色不改,保持着冷静,开口道:“我们做的都是正经生意,恐怕客官是有什么误解。”
  “误解?你们店铺有货不卖,反倒让店里人拿了货出去高价转卖,我问你可有此事?”
  他话音一落,四周立刻传来一阵议论声,一道道狐疑的目光落到姜云静身上。
  她站在那,语气平静:“绝无此事,我们的货都只在店中出售,从未让人高价转售过。”
  那男子目光在姜云静脸上扫了一圈,嗤笑一声,“我知道你不肯承认,把人带上来!”
  说话间,男子身后的人就拖出来了一位小厮模样的年轻人,他被绳子捆绑着,姜云静看了一眼,隐约觉得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在哪见过。
  “你给大伙说说,你家掌柜的都让你干了些什么?”
  那年轻小厮闻言身上一抖,瑟缩看姜云静一眼,十分害怕似的,半晌,方才嗫嚅着开口道:“小的是云知乐打杂的,掌柜的觉得那水云纱如今卖得好,可又不敢随意涨价,便故意每天只出八十匹,其余的则让我们这些下面的人去寻门道,加了银子转卖给有钱的人。”
  此话一出,四周一片哗然。
  “还有这样的事?”
  “你说的可是真的?”
  “难怪呢,我说为什么每日只卖这么几匹,非要让大家在这眼巴巴地等!”
  “可不是,我们在这儿等,那些银子多的可不是不愿等就花银子了事。”
  ……
  大家七嘴八舌地吵闹起来,姜云静暗道不好,对方分明就是有备而来。她此刻想起来了,这小厮确实是店铺里打杂的,只是太不起眼了,她平日里根本没注意到。
  于是,她冷下脸,开口道:“一派胡言!我何曾让你私下去卖过水云纱了?”
  那小厮被她盯得缩了缩肩,吞吞吐吐说:“就……就是这几日,你亲自同小的说的,还说,还说卖的多了给我分利!”
  姜云静听了笑起来,目光上上下下扫了那小厮一圈,十分不屑,“我问你,我若要加价转卖,怎会找你这样一个打杂的?你一不熟悉客源,二没有做生意的经验,我找你不是砸自己的招牌吗?”
  那小厮被问得一时哑口无言,想了半天才又回道:“你,你说这件事要做得隐蔽,若是找掌柜的或者店里其他人,容易被人发觉,何况,何况那些客源你一早就告诉我了,不需要我找。”
  显然,这个小厮是有备而来,姜云静心又沉了几分,“那你便说说,我都让你把水云纱卖给谁了?”
  那小厮还没开口,一旁的男子却先说话了:“我娘子前日就在你这买了好几匹水云纱,花了两三百两银子!那可是我给我娘治病的钱,现在全打水漂了!我打听了,这水云纱全大梁只有你这一家有,不是你是谁?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休要再狡辩,我已报了官差,有什么事去衙门里说不就清楚了?”
  钟崇在一旁瞧了半日,这时缓缓走了出来,看向说话男子,笑着道:“这位兄台,我想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误会,若是你缺银子治病,这个好说。不如借一步说话,不过是生意上的事,何必牵扯到官府?”
  那男子瞥了钟崇一眼,目光轻蔑,“我知道你,你不就是钟家的吗?无奸不商,你们都是一丘之貉,当初那水云纱就是在你们钟家布坊最先卖的,想拿银子打发我,没那么容易!我今日来就是要讨个公道!”
  他一说话,人群中有两三人目光同他对了对,立马跟着嚷起来。
  “对!不能让他们私下解决,此事同我们也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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