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引——拾海月【完结】
时间:2023-05-20 23:08:34

  林尚书,哦不,如今应该是林阁老的孙女林妙之。
  三年前,姜云静曾同她在某次赏花宴上打过一架。起因似乎是踩到了她裙角之类,结果这林妙之就带着人嘲讽她有娘生没娘养。
  那时姜云静娘亲过世不到一年,京中正盛传她天煞孤星的流言。
  见姜云静沉默不语,林妙之以为她是怕了自己,走上前来,越发嚣张:“没想到你还有脸回来啊。”
  三年没见,这人竟还是那副令人望之生厌的模样。
  姜云静瞧了她两眼,面色淡淡道出一句:“你是?”
  此话一出,周围人都傻眼了。
  见林妙之语气不善、如遇仇雠,还以为要目睹一场狗血大戏,结果对方竟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林妙之气得当场就要破口大骂,一旁的平宁郡主却低低笑出了声,“林二,你又输了。”
  这个“又”指的是上次打架,林妙之被姜云静按进了花丛的地里吃了一嘴泥,起来时整张脸都花掉了,一时成了京中人人皆知的笑谈。
  “姜云静,你少装蒜,”林妙之抬起胳膊,指向手腕,“这疤还是拜你所赐!”
  那道疤痕极淡,若不仔细瞧都快看不出来了。
  姜云静略略扫了一眼,漫不经心道:“哦,原是林二姑娘!对不住,那时你一脸泥,弄得我都有点记不清你的样子了。”
  “你……”
  林二一时语塞,转念又觉得当年之事到底不够光彩,多说于她无益。于是冷哼一声,鄙夷打量姜云静两眼。
  末了用团扇掩鼻,轻叹一声:“如今这国公府真是什么阿猫阿狗也能进来了,一个商户出身的也好意思现眼。”
  一旁的贵女大都不知姜云静来头,此话一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可不是,还穿成这么副寒酸样子,丢人现眼的。”林妙之身后的某位拥趸附和道。
  姜云姝在旁听得痛快,见机插话道:“姐姐刚从南边乡下回来,也没怎么参加过这等宴席,许是不知道规矩呢。”
  “原是南方来的土包子啊,难怪。”
  一时间,议论声起。
  只平宁郡主盯了两眼她头上的绒花,笑而不语。
  那般样式精巧的绒花,便是她在宫中的姨母每次得了也欢喜得不得了,只这林二眼拙,还当人家是寒酸,殊不知自己才是个土包子。
  心中一阵鄙夷,倒也不显,毕竟关她什么事儿呢?
  姜云静这几年养气的功夫足了不少,对这种小打小闹根本没放在心上,她今日还有事要做,并不欲这群人纠缠。
  正准备转身离开时,不远处却响起了一个声音。
  “姜大姑娘是我亲自下帖邀请来的,怎么,你林二有意见?”
  纪知瑶从游廊那边款款而来,身后跟着一众丫鬟仆妇。
  今日她身着一袭织金飞鸟染花长裙,高高梳着朝天髻,因身量高,长相又偏英气,下巴微仰地睥睨过来,莫名就有一股让人无法直视的压迫感。
  这京中谁人不知,纪家满门清贵、诗书传家,唯这嫡孙女剑走偏锋,小时候便开始学着舞刀弄枪、御马射箭,有段时间闹得是人仰马翻,这些闺阁贵女们见了她都想绕道远远避开。
  林妙之脸色微变,姜云姝更是疑惑,她可没听说姜云静和纪知瑶还有什么交情。
  带着几分酸意开口道:“姐姐既认识纪小姐,为何不早说出来?娘亲也省去为你奔波的那些麻烦了。”
  姜云静方才就觉得这姜云姝是个蠢货,此时又见她发难,声音到底冷了下来:“我向来是连话也懒得同你们说,姨娘自己要忙,又与我何干?”
  两人说话间,纪知瑶正好走过来,听了个清清楚楚。
  目光淡扫过姜云姝,眉头皱起,“你是何人?本小姐可不记得邀请过你。”
  陈氏母女是托俞夫人的关系来的,并非晋国公府邀请,如今这样被当众揭穿,姜云姝面上一红,赶紧解释道:“是俞夫人……”
  可甫一开口,纪知瑶便利落打断,目光锋利扫了一圈身后丫鬟仆妇,“你们仗着我好性儿是吧?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放进来?!”
  不久前林妙之用来讽刺姜云静的话此刻却落到了姜云姝头上,她面上再挂不住,白成了一片,却又不敢还口,只好暗地里攥紧了袖间的帕子。
  林妙之却不像之前那般怕纪知瑶,她祖父如今入了阁,手握实权,这国公府看上去表面风光,可等老国公一死,不也是秋后的蚂蚱?
  “早知国公府来往的都是这么些不入流的货色,本小姐今日也不必来了。”说到这,把头一转,“郡主说是不是?”
  平宁郡主可不是个蠢的,知道国公府树大根深,便是她姨母越贵妃也不敢轻视。
  没接林妙之的话,反对纪知瑶笑起来:“知道纪姑娘今日生辰,姨母还特地赏了些宫中的宝贝,让我一并带过来呢。”
  纪知瑶福了福身,“多谢越娘娘记挂。”
  林妙之被拂了面,可也不敢得罪平宁郡主,只好一拂衣袖,“算了,这处风景乏味得紧,我去旁边透气了。”
  林妙之一走,剩下的人欲要同纪知瑶攀谈,见她无心应付,也都三三两两地散了。
  等人一走,园子里清净下来。
  纪知瑶这才笑吟吟把姜云静手一挽,半是埋怨半是撒娇:“泱泱,怎么才来,我都等你好久了。”
  姜云静笑瞥她一眼,其实这纪知瑶看上去是个小霸王,私下里不过是个活泼爱撒娇的小姑娘。
  “走,泱泱,这里呆着无趣,咱们找个好地方痛快聊一聊。”
  说话间,人被纪知瑶拉出了小花园。
  两人将近两载未见,再聚首仍是亲密如故。
  “我藏了几瓶好酒,是托人从江城运来的,一直在等你回来共饮呢。”
  “你现在可以饮酒了?”
  纪知瑶把头一扬,“我都及笄了,你忘了你说过的话?”
  姜云静回想起当初在江城,自己似乎确实说过,等到她及笄要与她痛饮一场。
  “可……等下还有宴席呢,醉了怎么办?”
  “就尝一点儿嘛,”纪知瑶掐着小指比了比,“就这么点儿。今儿可是我生辰,你不许扫兴。”
  抿了抿嘴,姜云静才低声问了句:“是飞仙阁的浮云酿?”
  “正、是。”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这破园子里的花还不及我府上的一半好看呢,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
  另一边,林妙之狠狠拧下一朵绯爪芙蓉,脸色显见的不虞。
  目睹了方才一幕的众人也只能小心翼翼陪在左右,生怕说错什么话再惹这位阁老孙女不高兴。
  这时,忽然有人唤了声“林二姑娘。”
  林妙之转头一看,觉着说话人有些面熟,一时却没想起来。
  一旁立即有人低声提醒:“这是姜郞中府上的二姑娘。”
  林妙之现在听见“姜”字就烦,语气不善道:“你不同你姐姐在一块,跟在我后面干什么?”
  “谁要同她在一块?”姜云姝面带不屑,“在家中我都是离她远远的,毕竟商户出身嘛,离太近沾上些铜臭味就不好了。”
  听见这话,林妙之起了几分兴趣,隐约想起方才这位姜姑娘说的几句话。
  揉捏着手中红白相间的花瓣,哼笑一声,“偏偏呢,有些人还不自知,整日乡野丫头一样的撒野,惹人笑话。”
  “林姑娘你别看我那继姐成日里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其实呢,胆子比针尖还小。”
  “怎么说?”
  姜云姝捏着手帕,指了指不远处山茶上一条正在蠕动的毛虫,“她若见了此物,必定得吓得花容变色。我还记得小时候家里墙上不过是爬了只蜘蛛,她竟半月都没踏进那房中一步。”
  “是么,那还真是有趣。”林妙之意味深长地一笑,看向身侧的姜云姝,“你倒是个机灵的。”
第14章
  将浮云酿取来后,纪知瑶带着姜云静去了吹雪园。
  园中杏花开得正好,远望而去,粉白起伏堆叠,如风吹薄雪,别有一番春日情致。
  此地无宾客成堆,格外清幽。两人步入林中,一路走到深处湖边,这才停在一块已被落花铺满的空地前,席地而坐。
  命丫鬟拾掇了一只风炉,上面搁只提梁壶,壶中放一细颈玉壶春瓶,周围又置上果盘、点心后,纪知瑶将旁人摒退,只留她与姜云静对饮。
  炭火迎着风,没多时壶中酒就被烫得翻滚起来。湖边清风微寒,热热斟上两杯,甫一入喉,浑身都暖了起来。
  “这酒如何?”
  “余香绵长,入口微甜,果然好酒。”
  纪知瑶哈哈一笑,“那便多饮几盅,也不枉我千里迢迢运回这北地。”
  姜云静用帕子掖了掖嘴角,她平日甚少饮酒,小半杯下去,颊边已浮起淡淡绯红。
  闻言忙摇头皱着鼻子道:“可不敢多饮,今日毕竟是你的生辰,眼下宴席都还未开始,就喝得个酩酊大醉,到时候如山公倒载,就闹笑话啦。”
  纪知瑶想了想姜云静山公倒载的画面,乐得咯咯直笑,笑完不知想起什么,又露出个浑不在意的表情,闲闲倚到身后树上。
  “我本就不想办这劳什子的宴会,那些个宾客同我又有几分交情?一个个不过是看在我祖父的面子上过来讨好。今日这花团锦簇、烈火烹油,岂知明日又会不会墙倒众人推?不若与你在此,更畅快些。”
  姜云静见纪知瑶言辞之间似有所指,心中生疑,“可是出什么事了?”
  “无事,不过是被我父亲拘在房里成日的练琴习字,憋久了发发牢骚罢了。”
  姜云静抿着酒杯噗嗤一笑,“那还真是难为你了。”
  “可不是吗?”提起这件事,纪知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说我不娴静淑雅,日后必寻不得好郎君。可若是那样的郎君,我还看不上呢!再说了,我这才及笄没多久,京中多少人家都找上了门?只是哪里是娶我,娶的不过是国公府的尊荣罢了。”
  “贵门姻亲,大抵如此。不过,你祖父那般疼爱你,想是会以你的心意为重。”
  她的心意么,想起那日娘亲在她房中所说,纪知瑶眼神黯了黯,转眼又恢复一副混不吝的模样,摆了摆手,给两人再斟满一盅。
  “别说我了,泱泱你怎么样?此次回来,你那继母究竟给你安排了什么亲事?”
  “说起此事,我想向你打听个人。”
  “谁?”
  “益州州牧夫人,我看她今日也来了。”
  纪知瑶皱了皱眉,思忖片刻,忽然眼睛一亮,“她我还真有所耳闻。”
  姜云静凑近几分。
  “前几日叔母们筹备生辰宴时闲聊,说这益州州牧此次进京述职,把新娶的续弦也带来了。这位续弦乃是州牧原配的丫鬟,先是做了姨娘,等到原配去世后不知为何竟被抬成了夫人,大家都说那州牧真是昏了头,为着此事如今都成了笑话。”
  “丫鬟?”
  姜云静忽然想起那位州牧夫人方才在茶宴上刻意端相的模样,心下了然。
  也难怪陈氏会搭上她,这二人或许是觉得“同病相怜”吧。
  见姜云静沉思不语,纪知瑶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姜云静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后纪知瑶挑了眉一脸惊讶。
  “你说就是这家?”
  “若我猜的不过的话。”
  纪知瑶沉默片刻,不知又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可……叔母们还说,这州牧的嫡子体弱有疾,常年困于房中,可是个实打实的病秧子啊。”
  病秧子倒还好,只是姜云静总觉得事情不会这般简单。
  纪知瑶越想越不行,拉住姜云静的手,“你可千万不能去,且不论对方如何,这益州一去千里,便是出了什么事,也无人可求援。我有位表亲的姐姐便是远嫁,在出嫁的途中遭了劫,性命都丢了!”
  姜云静又何尝不知,兴许,陈氏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纪知瑶还想再劝,可见她沉默不语,忽又想起自己的亲事,动了动嘴也没了言语。
  半晌,轻叹一声,“比起做国公府的千金小姐,我反倒羡慕那些侠客英豪,若我不是女子,定当执剑沙场,斩敌阵前,而不是困于这闺阁,为什么亲事发愁。”
  姜云静知她志向,可纪知瑶本就生在文官之家,便是男子也难能从武。可她又何尝不是同她一般,身在囹圄,却渴望青天呢?
  两人说说笑笑又各有愁绪,对着湖光水色、连天杏雪,将那两壶浮云酿喝得只剩个底。
  酒意上头,纪知瑶忽地起身,折断一旁新发的树枝,以木当剑握在手中,比划了一曲在某次宫宴上看过的剑舞。
  少女摊开的裙摆与地上的花海连成一片,如层层堆浪,绵延出绮丽一片。
  看着此情此景,姜云静仿佛又回到了江城,她和纪知瑶头戴薄纱帷幕,打马过三月长堤,溅起青草春泥阵阵,何其恣意畅快。春风和柳条轻拂面庞,那是她在母亲和弟弟出事之后少有的轻松时光。
  情之所至,微微一笑,也学那时扯下一片新鲜树叶,执于唇边,吹起了一首《将军令》为友伴奏。
  一时间,春日杏雨化作了大漠白雪,乐音清亮高昂,舞者身若游龙。
  站在不远处曲桥上的纪珣同谢岭等人不由得停下脚步,驻足观赏。
  “这是哪家小娘子在此处起舞?”
  两人正浑然忘我时,林中忽传来个轻佻的声音。乐声戛然而止,纪知瑶也停了下来,转头看向来人。
  只见几位身着华服的公子正立在她们身后,方才说话的人手执一柄纸扇,神态轻浮,正是越贵妃兄长的独子贺茂。
  “哟,原是国公府纪大小姐。怎么,今日生辰宴打算亲自上场,扮作舞姬?”
  此话说得粗俗露骨,姜云静立马皱起了眉。
  纪知瑶更是脸色一变,也不打算客气,不屑打量他两眼,“那也好过贺公子,如那茅坑里的搅屎棍儿,闻不能闻,舞不能舞。”
  周围有人低低地笑出了声,毕竟这贺茂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酒囊饭袋、草包莽夫。
  “你!放肆!”
  贺茂把折扇“哗”地一合,指向纪知瑶。
  纪知瑶半点不怯,冷声道:“贺公子来我生辰宴上不恭贺也就罢了,反倒大放厥词,本姑娘没说你无礼,你倒怪起我来了。”
  贺茂自知说不过向来伶牙俐齿的纪知瑶,便愤愤把头一转,“谢衡,你未来娘子就是这般粗俗泼辣,你还不好好管教管教!”
  姜云静闻言微觉诧异,目光转向他身旁男子。
  被点到的承平侯府世子谢衡从方才看纪知瑶的目光便是不加掩饰的厌恶,现在被这样指名道姓地点出来,一张脸更是冷若寒霜。
  “光天化日当众做此媚俗之态,纵恣无状,你可还有丝毫廉耻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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