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听得一时没说话,其实他心里也明白,沈襄虽说一向孤傲矜持,心胸也狭窄了些,可要说他就因为这事要就对肖雪松赶尽杀绝,他倒是是不相信的。
“那日朝堂之争,源起崔相公主张对戎国派兵征伐,肖御史则是反对兴起战事,而圣上是倾向于崔相公意见的……”沈襄轻叹一声,还是将肖雪松真正被贬的原因说了出来。
李易听得一时没说话,过了半晌才挥挥手道:“你们朝堂上的争来吵去那一套我弄不明白,我也不想听。如今我只想着该如何才能真正帮到清兮姑娘。”
李易说完之后,抬手托着下巴,面上露了一副苦苦思索的神情。沈襄将他这神色看在眼内,忍不住发起了冷笑。
“不过萍水相逢偶然见过一次面而已,竟就这般上了心,只可惜你在这里为她苦心思虑,人家却是一无所知。”沈襄语带讥讽地道。
李易听得这话倒也不恼,他放下手来朝沈襄看了看,而后慢条斯理地笑道:“你又不是头一天认识我,我李易平素最是见不得女孩儿家吃苦受累,更何况清兮姑娘这般可爱的女子?她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是我心甘情愿默默守护于她……”
听得李易将自己描述得这般清新脱俗,沈襄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我今日是为怜惜清兮姑娘而来,那请问沈大人,你今日又是为何来此?是良心发现呢,还是心有它想啊?”李易李易却是不在意沈襄的脸色,他凑近了一点,一边说着,一边盯着沈襄,似乎想从他的神色中捕捉出一丝端倪来。
心有它想?沈襄听得这话,心里不由自主竟是虚了下,抬眼见得李易盯着他的眼神,随即就想起了适才自己在悦来楼后院自作多情的情形来,一时间心中又生了羞恼,面色顿时就不好看起来。
“你是不是忘了你上午还在我家上蹿下跳?我来此是为了证实你是不是在说疯话!”沈襄冲着李易嚷了一声,分明有点色厉内荏的感觉。
“是吗?真想证实的话,叫飞廉或是三七跑一趟不就成了?何劳你沈大人亲自跑来一趟?还沾了这一身的血腥味……”李易却是不依不饶,一边说着,一边用指头指了指沈襄衣袖上的血迹。
沈襄听得这话顿时气结,可李易说的偏又是事实,他还真没法不能反驳。
“懒得跟你这无聊之人废口舌。”沈襄一把挥开了李易的手,而后说完就站起了身,黑着脸就往门口去了。
“哈哈哈,沈大人别急着走啊,一会儿我们俩一道再去悦来楼看看,这会清兮姑娘定是闲下来了……”李易看着沈襄的背影大笑着道。
沈襄一言不发,加快着脚步下楼去了,留在屋内的李易则越发露了开怀之色。他突然间发现了一件事,从前他与沈襄斗嘴,他从来没有占过便宜,可今日却是不一样,他竟是头一回占了上风,让沈襄灰头土脸的就那样落败而走了。
“咦,他莫不是突然开了情窍,真要和我抢人了吧……”李易自言自语一声,面上的惊讶里,分明还隐着一线好笑和期待。
……
沈襄气冲冲下了楼,径直上马回去了酒儿巷,进门之后,就将门房值守的都叫了来,吩咐他们近期不得让李易进门,众人皆不解其意,可也只得唯唯应下。
“以后再不能和李易那混蛋厮混,得静下心来做些学问才是。”回到书房的沈襄摊开了笔墨纸砚,又在心里暗自告诫自己道。
这边的沈襄在书房用起了功,那边的李易出了疏帘淡月之后,居然真的又去了一趟悦来楼。适才他听得沈襄说肖清兮并无自卑之心,他心头没了包袱,索性决定大大方方地前去见她,当面问问她可有什么难处。
李易进了悦来楼之后,英娘立即认出他来,连忙上前招呼了起来。李易便说想来一份鱼羹,英娘一脸为难的说中午已是打烊,要等到晚上了。李易也不在意,直接提出要见做鱼羹的厨娘,英娘就将巧儿叫了过去。李易一看不对,忙又说要见昨晚误入雅间的小娘子,英娘心里这才明白过来,便笑着说清姑娘是她聘来的大厨,这会儿忙完了已经回家去了。李易听得心里怅然若失,可也无可奈何,只得怏怏而归。
过了两天,李易又来了一趟悦来楼,拐弯磨角的问起肖清兮时,英娘却答清姑娘以后都不来酒楼了做工了,李易很是惊讶,忙追问为什么,英娘就答她老家来人了,接了她姐妹回老家去了。李易虽是半信半疑,可英娘三缄其口,李易没有办法,回去之后也只得将这事慢慢丢了。
……
转眼就到了五月中,因皇帝生辰生辰,朝中放假三天,头一天宫中设宴,君臣同乐。后两天,特恩准诸臣回家享天伦之乐。
沈襄也回了一趟位于城外的沈府沧园,沈襄的父亲沈逸淡薄名利,未入仕途只醉心金石书法,前些年就自城内搬来了沧园埋头做学问,沈襄祖父沈老尚书前几年因病告老致仕后也来沧园居住。见得沈襄归来,合家上下皆都欢喜不已,其母殷夫人更是喜不自胜,围着儿子一直虚寒问暖。
次日一大早,住在清樨院的沈襄才起了身,殷夫人就进来他房里来了。沈襄忙迎上前,扶着殷夫人在案前坐了下来。
殷夫人坐下之后,一眼瞥见案头的一叠纸张,面上神色立即不大好看了。
“襄儿,这些画像你是不是一动也未动?”殷夫人伸手拿起那叠纸,口中有些嗔怪地道。
沈襄听得这话面上一苦,那一叠子画像是昨天殷夫人差人送来的,是几位京中未婚适龄女子的画像,殷夫人花了好些心思才挑选出来又费心弄来了这些画像,送来是想让沈襄过目下,若是有看得中的,她就去托媒人上门提亲。沈襄当时胡乱应下了,可压根没将这事放在心上,昨晚家宴过后他就早早上榻睡了,这些画像也就放在案头一动也未动。
“那个……昨晚有些累了,我没来得及看。我,我……等等再看吧。”沈襄口中敷衍着道。
沈襄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瞅着门口,分明是想溜之大吉的模样,殷夫人看在眼中,顿时就生了气恼。
“还要等等再看?你今年都多大了你不知道吗?你杨姨母家的玄哥儿与你同岁,可人家去年就成婚了,上个月他媳妇儿都给他生一胖娃娃了。你倒好,一点也不知道着急,我这费心替你张罗吧,你还爱理不理的……”
殷夫人一气儿说出一大串话来,沈襄听得只觉头疼,可又不敢辩白,只得陪着笑脸道:“母亲您急什么?我又没说不成亲,这不是没遇上合适的,这事也不能胡乱凑合是不是?”
“怎么没有合适的?这几位姑娘都是我精挑细选的,这人品,样貌皆是上佳的,家世同我们家也相当,你任是选哪一个都行。”殷夫人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将画像朝沈襄递了过来。
沈襄无奈,只得伸手接了过来,殷夫人见状立即转嗔为喜,忙站了过来,指着画像为沈襄一一介绍了起来。
“这头一个是崔相公家的千金,名唤灵胧,今年十八岁,瞧这五官生得多端庄,听说性子也极是温婉,还颇有才气……”殷夫人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画像介绍了起来。
“崔相公千金?”沈襄指着画像面上露了些惊讶之色。
殷夫人见状以为儿子对崔相之女生了兴致,忙笑着道:“是啊,她是崔相公最小的女儿,因是老来得女,崔相公甚是疼爱于她。如今崔相公在朝中为何处处照应于你,若是两家结了亲,岂不是锦上添花?”
殷夫人说得一脸的喜气,沈襄听得却了皱起了眉头,他心里何尝不明白崔相公有这个意思,只是,如今朝中两党相争,他根本无意涉入,可若是做了崔相公的女婿,怎么可能还是置身事外?更何况,他对这崔灵胧可是一丝感觉也没有。
见得儿子沉默不语,脸上又是一副不情愿的表情,殷夫人叹了一口气,放下崔灵胧的画像,转而拿起另外一张来。
“你再看看这张,这是工部侍郎陈大人的大姑娘,看她这眉眼看着就觉得舒心,人也娴静知礼……”
殷夫人说得一脸的欢喜之色,沈襄却是锁着眉头一声不吭,正如殷夫人所言,这些画像上的女子,的确个个貌美动人且都一看都是气质娴雅的大家闺秀,可看在沈眼中,却都是一个模样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你觉得怎么样啊?”一叠子画像都翻了一遍,殷夫人也说得有些口干舌躁了,可见得儿子一直不吭声,她顿时又着了急。
“母亲,要不,还是再等一等吧……”沈襄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画像放回到了案上。
“你……你一个也没看上?”殷夫人见状声音都尖利了些。
第21章
沈襄没吭声,算是默认了殷夫人的话,殷夫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本想着劈头盖脸骂上一阵,想了想还是忍了下来,只慢慢坐回到了椅子上。
“哦,这样看来,我儿的眼光还真是高,一般的姑娘都看不上,难不成是想娶个皇家公主不成?”
殷夫人声音慢腾腾的,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瞥着沈襄,沈襄听得这话脸色立即微微变了,瞬间就想起两年前福宁公主在紫宸殿当着众人对他说的话。
“沈襄,你等着我,过两年我就及笄了,到时我定要叫皇兄做主,招你做我的驸马!”
福宁公主说话这时,双手插腰,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势,沈襄从此之后见她都绕着道走。这不知不觉两年已过,到了年底福宁公主就要及笄了,可他沈襄还未曾成亲,如今就算皇帝不会勉强于他,可这福宁公主深得皇太后的宠爱,到时若是由太后出面赐婚,他沈襄想要推却也难了。
“母亲,您可别说笑了,那皇家金枝玉叶我可是高攀不起……”沈襄一边说着,一边又坐回到了案前,伸手又拿了刚才的画像,似是想强捺下性子,逼着自己仔细再看一遍。
“行了,你也别装模作样了,光看这画像也不真切。这样好了,我后园里伺弄的几株稀有牡丹这几日都开花了,我这就着人送信出去,邀请这几家的夫人带着她们家的小姐们前来观赏。你今儿就在家歇一天,做些准备,明儿同我一道逛逛园子,顺便见见人,彼此说说话,说不定就会遇上那合你眼缘的了……”殷夫人看着沈襄苦口婆心般地道。
沈襄听得这话,本能的就想出声反对,可又一想到若是不尽快定下亲事,再等上几个月福宁公主及了笄,他可是想逃也逃不了了。
“一切听母亲的吩咐。”沈襄想了想,还是同意了下来。
见得儿子顺从了自己的安排,殷夫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带着满脸笑意起身出门去了。
殷夫人走后,沈襄坐回案前,本是想看会儿书的,可一想到明日的赏花会,心里就是生过一阵烦躁,一气之下,将手里的书丢在了案上,又站起了身走到了窗前。
“公子,这屋里有有些闷,何不出门去走走?昨日小的出门,见得这附近田野里的风光可是好看得紧,公子出去散散心也好。”飞廉惯会看脸色,见得主子似是心情不好,忙上前的提议道。
田野风光?沈襄听得立即生了些兴致,于是点头应了下来,飞廉见得面上一喜,忙着出门备马去了。
不一会儿功夫,沈襄带着飞廉与三七一道出了门。三人纵马快奔,一直朝着飞廉所说的田野方向直奔了过去。几人一口气跑出去二三里地,就见得前面一处村庄,里面屋舍俨然,四周有田土,有池塘有河流,桑树竹林交错共中,更有好些农人来来往往在田间地头耕种劳作。
沈襄下了马,走在田间阡陌小道上,耳闻鸡犬之声,目及田园风景,又有清风拂面而来,胸口郁闷立时消散殆尽,整个人也变得平和舒畅。
“公子,这地儿不错吧。”飞廉忙凑上前来邀功似地道。
“嗯,不错。”沈襄点了点头,飞廉见了越发高兴,冲着身侧的三七笑得一脸的得意之色,三七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
三人沿着小路走了一会儿,就见得前方有一大片桑树林子,林内还传来阵阵歌唱之声。沈襄听那曲调甚是婉转悦耳,便不住快步走了过去,想要仔细聆听那歌词。
“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行与子还兮……”沈襄略听了一会儿,就听清了歌唱的内容,唱的正是诗经中的《十亩之间》,描述采桑女轻松愉悦的一首诗。这词儿本就写得轻松舒缓,再配上这婉转欢快的曲调,叫人听得忍不住会心一笑。
“你们看,这是谁家的公子,生得好生俊俏……”林内有人发现了沈襄,伸手指着林外很是好奇地道。
林内采桑的众女子们一听这话,全都转头看来,见得沈襄果然生得俊朗,又一副斯文内秀的模样,一时都面上都露了笑意来。
“是啊,这小公子生得跟画上人似的,从前倒从未见过啊。”有妇人打趣着道。
沈襄被众人看得有些发窘了,只得轻咳一声,然后朝着桑林内的众人拱手一礼道:“晚辈路过此地,适才在林外被诸位的歌声吸引而来,有所打扰了!”
众人见沈襄一身贵气却是十分的谦和有礼,一时都对他生了好感来,看向他的眸光都笑盈盈的了。
“原来公子也喜欢听这首歌啊!这是清姑娘新教给我们大家伙的,我们也都觉得好听,这一边干活一边唱着歌,一点也不觉得累呢……”刚才打趣的妇人笑着对沈襄道。
清姑娘?沈襄一听“清姑娘”三字,心里莫名就生了一丝悸动来。就想起在悦来楼时,后厨众人可都称肖清兮为“清姑娘”。会是她吗?不,不可能,她可是在悦来楼做厨娘的,怎么可能又来这田庄来了?
“是吗?这歌,真的是你们所说的清姑娘教给你们的吗?”片刻后,沈襄露了一脸惊奇的笑意问妇人们道。
“可不是嘛?我们清姑娘不仅人生得美,学问更好,她会的可多了!”那妇人说得一脸的自豪之色。
“阿兴嫂……”旁边有人轻扯了一下那妇人的衣袖,像是在示意她不要跟外人多说清姑娘的事,那阿兴嫂立即意识过来自己话有些多了,忙朝沈襄呵呵笑了两声,再不开口说话只伸手去采桑叶了。
听得那妇人的言语,沈襄心里越发生了疑,他面装作若无其事,只朝桑林内走了两步,然后又问众人道:“敢问诸位,你们这么些人一道采桑叶,是这田庄内养了不少蚕吧?”
“可不是吗?我们是在养春蚕,这一片桑林都是我们的庄子里,公子你瞧见那边的房子没?那是我们庄子里的蚕房,那后面有缫丝房,还有织绸房……”方面阿兴嫂又忍不住开口了。
沈襄闻言转过头,果然见得桑林的那一头有一大排整齐的瓦房。沈襄朝那片屋子看了一会儿,仍是转过头和那些妇人说话。
“那你们庄上制的这些丝帛会卖的吧?”沈襄朝着阿兴嫂又问上了。
“自然都是卖的,我们这些庄户人家,可用不起那般精贵面料。”阿兴嫂子笑着回道。
“公子,你问这个做甚?难道你想买我们的丝不成?”当中有一穿蓝靛裙子的老婆婆开起了玩笑。众人听得也都跟着笑了起来,眼前这小公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不问事的哥儿,想来也不太可能会要买丝帛料子的。
沈襄听得这话却是正中下怀,他一脸认真地解释道:“是这样的,昨儿听我母亲说,这天渐渐暖和了,一家老小都要添一批轻薄些的新衣,正着人打听哪里有上好的素纱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