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府上的供膳比宫中的还厉害!”
“郡主,这可不是供膳所制,是王爷……”汪总管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定北王一个眼神给拦住了。
“原来是王爷亲自烤的,那臣女岂不是太有口福了。王爷可否是喝了些许的酒?可叫人备点醒酒汤?我阿娘常常会给我阿耶备醒酒汤。”
“那想必郡主所制醒酒汤当与众不同,今日吾无妨,这碗醒酒汤郡主先欠着,可好?来日方长。”
王爷这是将她与他比作她阿耶阿娘么?一定是自己想多了,亦或许是王爷饮酒有些上头,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她耳根却止不住地有些发热,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好在定北王把话岔开:“羊肉热着吃最是美味,如今郡主不便围着火边,恐怕要加些盐或调料更佳。我看你的侍女栈香腿脚功夫不错,让她去找徐良速取些来,恐羊肉凉了。”
“对对,我最是喜欢孜然的。栈香,你去罢!”
两盏茶的功夫,栈香稍有些气息不稳地回到了仰山亭,调料和盐自是不用说,还端来了含桃、茶和糕点。看到含桃的王竟夕有些迫不及待,若不是栈香一句姑娘净手恐怕她早已将含桃放到嘴里了。净手的时候栈香悄悄在她耳边说:“姑娘喜欢含桃,亦要少食些,毕竟是生冷之物,丁香的嘱咐您可别忘了。”
“汪福全,把宫里赏下来的含桃给太妃送去一盅,余下的让郡主带回去,只说太妃赏郡主侍疾之功。”定北王转头说道。
听到这,王竟夕眼睛发光,心里盘算,与去岁圣人才赐了王将军府一盅相比,如今这些,阿娘阿妹吃个够不在话下,还能给平乐县主送些去,就连她身边伺候的婢女也能尝尝。
“如此多谢王爷了!每年含桃成熟,宫里都用来供奉太庙,圣人也会赏赐大臣再皇家含桃园里采摘、设宴品尝,现下圣人把昨儿摘下来的含桃都赏赐给了王爷,想必将军府今年是得不到含桃了。”
听她絮絮叨叨地表达着对含桃欢喜的定北王微微一笑,正巧被她抬头瞧见。王爷笑起来可真好看,威严紧张顿时没有了,只可惜王爷很是吝惜自己的笑容。
“现下跑马亦可,然诸多武将在此,恐郡主心中紧张,多有不便。”
“王爷,今儿能得这些含桃,已是喜不自胜,驭马便罢了,只是明儿起我恐不能驭马了。”
“这是为何?内文学馆不是巳时下学,自宫门至定北王府车舆仅需约莫两盏茶的时间。郡主可驭马后与太妃进午食再归家,如此亦可陪陪太妃。”
“诶,王爷有所不知。内文学馆教习经文、史子集缀文、庄老、太一、篆书、律令、咏饮、算和棋,这些我还能勉强应付,去岁年试均考得乙上或甲下,唯有飞白书,却得了个丙下。圣人曾在宴席上叮嘱我在飞白书上下功夫。如今翰林院供奉张怀玉已经定省归京,定让我补了这些天落下飞白的课业,不会这么早放我下学。”王竟夕越说越是垂头丧气。
据徐基所报,去岁王竟夕飞白书得了丙下仍是大朔开国以来最差,与她一同在内文学馆教习的华妃的安定公主、礼部尚书、兵部尚书家的女儿都对她这样的课业成绩鄙夷不屑,这姑娘为此在内文学馆闷闷不乐了一阵子。
飞白书是先帝酷爱的一种书法,其水平已经超越了前代名家,尤其在晚年时他的作品成为朝臣追求的对象。有次先帝在设宴时一时兴起,操笔作飞白之书,当时群臣借着酒兴纷纷从先帝手中抢夺,尚书左丞刘泊竟然登上御床,抢先夺得,没有抢得的群臣指责刘泊善登御床,罪当死,请求先帝将其交给刑部惩处。然先帝却以为是君臣同乐不应因一时失误去扫众人之兴。
文帝为表对先帝的尊崇,无论是在国子监还是内文学馆都设置了飞白书教习,然自己对飞白书的认知却不得要领。
定北王得先帝教导多年,飞白书的水平之高在皇子中无人能出其右。
先帝曾道:“临书之道,殊不学其形势,惟在求其骨力。心神不正,字则欹斜;志气不和,字则颠仆。”【1】飞白是枯墨用笔的一种书体,需得笔力遒劲,笔势惊绝,实则不适合女子练习的一种书法。大朔崇尚武学,女子亦多习武,勉强在书写飞白体时做到形似两三分,然学书之难,需神形皆具。
然王竟夕从不习武,且身量纤纤,手无缚鸡之力,她的飞白书若是能看便是怪事一桩了。
“郡主这些飞白课业是因为本王才落下的罢?”
王竟夕抿嘴有些怪嗔地看着他。可不是因为他只叫她练习了小楷么!终究还是她自己实在与此书法上毫无兴趣。
“总归还是臣女自己太过愚钝。”
“那张怀玉可有提起当朝能得飞白书精髓之人?”
王竟夕恍然大悟:“是了,张供奉曾在教习说道王爷的飞白书大有赶超先帝之势。”
“那既如此,郡主可否放心把你的飞白体功课交予本王?”
定北王这是要代劳她的飞白体课业么?王爷如此板正怎会助她在课业上舞弊?当她对上定北王含笑的眼,加之对飞白书深恶痛绝的她已经顾不得许多,脱口而出:“功课一事王爷可以代劳,然岁末的年试可如何是好?”
“郡主可知,水因地而制行,兵因敌而制胜。如今郡主纵是勤学苦练,恐怕在飞白书上也难有建树。然郡主现下驭马之术可是大有进展,应乘胜追击。年试还有半载有余,郡主安心,船到桥头自然直。”半载之后,内文学馆的教习课程上有无飞白书都不好说了。
“如此如此那便是再好不过了!谢天谢地!王爷不知,我已为飞白书发愁了好几日,说愁肠百结亦不为过,想着要去内文学馆更是惴惴不安。王爷帮我如此大之忙,不知道如何道谢才好?”
看她如释重负神采奕奕的样子,定北王心中亦是酣畅淋漓,似乎有些情意绵绵地看着王竟夕:“那郡主可要好好想想,如今先是欠了醒酒汤,现下又该欠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1】临摹古人的书法,一点也不学他们的形态和情势,只求其背后的骨力。心神如果不正,写的字就会歪斜;心气不和,字就会颠倒,引自李世民论飞白
第12章 斗香
◎这娘子倒是不厚此薄彼,都一样◎
王竟瑶嘴里吃着含桃含糊不清地说:“阿姐如今成了定北王府的香饽饽了,这,嗯…这许多含桃都拿回府里来了!”
还未等王竟夕说话,阮氏便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她后脑勺,沉声道:“休要胡言乱语!”
“阿娘,我怎地胡言乱语了,您可不知,阿姐的马术是定北王亲自教授,且将自己的战马狮子骢让与阿姐,真是羡慕死人了!”
王竟夕学会骑马一事,阮氏自是高兴无比。女儿是要嫁给太子的,将来那些马上的活动并不少,可不能让人笑话了去。
然四月初八妙真道长的一席话和圣人的态度让阮氏的心情一落千丈,如今自己的丈夫儿子戍守边疆,手握重兵,圣人诸多猜忌,想着虽女儿不愿,但嫁与太子终究有人护着。如今倒好,女儿的婚事一团乱麻,京城如今是谁也不敢与女儿攀亲了的。如此,丈夫儿子的处境更加艰难,不知道丈夫看到自己的前些日子递出去的信后作何感想?
二女儿现在又攀扯王竟夕与定北王的关系,那更是危险。丈夫忠心耿耿,绝不会反叛圣人,若女儿与王妃亲厚倒是无人非议,毕竟是圣人将王竟夕养在沈太妃名下的,但与定北王扯上关系那就大为不妙了。
阮氏当下厉声道“瑶儿,如今你也十三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要明白!勿议定北王府任何事,明白么?”
王竟瑶讪讪地哦了一声,顿时觉得吃到嘴里的含桃也不香了。
王竟夕赶忙搂着阮氏,打岔道:“阿娘,可否预支些银钱于我,还有十日便是斗香会,现下我还缺些香料。”
阮氏用手指戳了戳她的前额道:“你呀,还真得嫁个富贵人家!不然我看你这香也是制不成了!”说完这话,阮氏心里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五月初五,宫中大宴群臣命妇,宴席上枭羹和肥龟成了菜肴的主角。
枭因为长大了就会吃掉自己的母亲,所以得了不孝鸟的恶名,因此在端午这一天被食用;端午这天阳气最旺,但阴气已经开始生长,正是阴阳相包裹之形,这时候要食用一些与之性质相似的东西。
龟这种动物骨表肉里,正式外阳内阴之形。虽说供膳厨艺高超,主菜味道鲜美,然王竟夕对于奇特的肉食甚是不喜。还是那些单笼金乳酥、七返糕等小糕点甚和她意。
端午这一天,竞渡成了大朔南方的重头戏,而京城地处关中腹地,并无广阔的水域,因而,宫宴后的馈赠和斗香会成了最热闹的活动。
馈赠是最热闹的。皇亲、朝臣向文帝献物多是图个献瑞,在于心思而不在于贵重。而州府、藩镇则是在常赋之外敬献的,当以贵以多能让文帝高兴,这些东西早在端午前几日就送入了文帝的内库。
定北王是文帝的五弟,又是藩镇长官,王竟夕听宫中传言,大量的金银、奇珍异宝、茶叶、酒酿、珍贵药材被定北王的飞骑送入内库时,文帝喜笑颜开,身边的李玉大总管和柳真人都夸赞定北王这些年与文帝兄友弟恭。
殊不知,李玉和柳真人早就得了定北王价值不菲的馈赠。席间,文帝亦给近臣赏赐了端午衣、银碗、百索、扇子等物。
自摸骨相面后,文帝不似以往召王竟夕入宫与太子一道与他用膳,宫里风传文帝似乎要给太子另立太子妃。
宫中的妃嫔、尚宫、内侍向来跟红顶白,对她的态度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
那日,从内文学馆出宫的路上,碰上了向来不喜她的华妃。平日王竟夕给华妃见礼,华妃都虚情假意地让她无须多礼,然那日竟假意和命妇说话故意让她在地上跪了半炷香的时间。
内文学馆的安定公主一众贵女们有意无意的借故冷嘲热讽。王竟夕本就不愿嫁太子,如今众人的反应她倒是不放心上,可陪侍的芸香时常为自家娘子感到委屈。
好在内文学馆因端午时节在五月初一就休馆了,王竟夕才得空准备端午的礼物。
向长于自己的亲人献物也是大朔端午的节俗。她养在太妃跟前,宫里的妃嫔亲王皇子她都备着礼物,原也不费她什么功夫,因这姑娘最图省事,每年端午都是备命缕。
可今岁她却为给定北王的犯了难。命缕就是红、黄、蓝、白、黑五种颜色的丝线合并而成的缕索,这五种颜色与阴阳五行中的金、木、水、火、土有关。将命缠于手腕,可以防止被恶鬼抓走或者被兵刃所伤,因而是大朔朝最常见的端午厌胜佩饰,轻而易举地从东西市买到。
定北王替她所书的飞白书得到了内文学馆博士的赞赏,说简直是令人刮目相看,这让她在馆里顿时扬眉吐气了,心中暗道,定北王才用了一层的功力便得了博士夸奖,可见自己与他的差距。
如今若将命缕赠与定北王,于常年征战的他而言,寓意正好,然雷同显得不够心诚;若与众不同,光阿娘不悦不说,皇亲朝臣们恐怕也要议论纷纷。
好在栈香给她出了主意,让她亲手编一命缕,编织方法上与所买的略有不同,不仔细端详是瞧不出来的。再给命缕熏香,更是看不出区别。
文帝赐物后,王竟夕用漆盘端着,来到定北王跟前,朗声道:“王爷端午安康,请择一命缕。”
坐于席间的定北王放眼望去,心道这娘子倒是不厚此薄彼,都一样。
准备抬手拿时,王竟夕头低了下来,漆盘遮住了她的嘴,凑近定北王悄悄道:“王爷,最右侧的。”
定北王定睛一看,最有右侧的命缕似乎比其他的要粗一些,拿起凑近时,还闻到了一丝熟悉的香气,是王竟夕特制的绝尘香。
这下定北王心领神会,淡淡地道:“郡主有心了。”
徐良见过有给王爷刀送弓箭送宝马的,命缕这种图个吉利的东西,无论如何是和王爷联系不到一起的。王爷常说,孙子兵法曰“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王家娘子的礼物可没有送到王爷的心上。
午食过后,就是斗香会了。
今岁斗香会以“花香”为题,依据每季斗香会的名次,定了安定公主、礼部尚书嫡女张幽兰、平乐县主和王竟夕在宫中斗香。
四人将已经制好的香交予内侍,内侍编号交予斗香会考官。
此次斗香会的考官为惠妃、平阳长公主及衡阳长公主。三人将内侍交来的香品在幽深的房室之内分别焚烧,依香品的内容、香品气韵、香烟的聚散变换、香品形制断其优劣,择为一名为桂冠,并将其制的香品呈给圣人。圣人恩准后,让夺冠者制出在来年的吉礼、宾礼、军礼、嘉礼上使用的量。经费自然由宫中支出,且制香者为此可得圣人的嘉奖恩赐,那其所制香品成为京城贵女人追逐的时尚。
四人交了香品后便坐在了庭院里的宴席前候着。
安定公主气定神闲地看着王竟夕;“长宁郡主,风闻前些时日你心绪不佳,不知制出的香品如何?”
“公主安心。”
“本宫自然安心。”一副得意洋洋地看着王竟夕。她的得意皆因她断定自己定是本届斗香会的桂冠。
王竟夕制香是大朔数一数二的高手,以往她得圣人欢心,太子阿兄更是向着她,因而宫里皆对她恭恭敬敬。
可摸骨一事后,宫中的风向有了变化。自己的母妃是文帝宠妃,前日她明里暗里和惠妃说起斗香会一事,惠妃心领神会,惠妃自是不会为了前程未明的王竟夕去得罪得宠的华妃。衡阳长公主生母杨氏是前朝公主,一直对先帝这些武将颇有微词,连带他们的子女亦是不喜。衡阳长公主更是直截了当地应下了助安定公主夺冠之事。
徐良在还在宴席上的定北王耳边低语了几句。只见他起身向圣人行了个礼,道:“臣想求圣人一个恩典。”
文帝忙道:“五郎尽管说。”
“臣听闻一向是女子为斗香会的考官,然臣认为,桂冠所制香料所用之地多为男子出入。因此想求圣人准臣为本次斗香会的考官。”
皇亲命妇朝臣们都一脸惊诧。定北王何许人,如何愿意去管这些小儿女的事情。莫不是向文帝表明自己无心朝堂之事么?
文帝笑笑道:“朕以为是何难事,如此,李内侍领着五郎去品香室,将此事交予五郎裁夺。”
刚徐良禀告定北王的便是徐基送来消息,称安定公主为得桂冠私下拉拢了惠妃和衡阳长公主。其实这些事在定北王眼中太过琐碎,但想起这姑娘痴迷于制香,若是真因摸骨一事让她丢了桂冠,恐怕她眼中要掉出不少金豆子了。且宫里如今对这姑娘旁观冷眼,今日如何还能让她大失所望呢?
李总管向两位长公主和惠妃说明圣意后,三人向定北王行礼离去,只留下了尚服局掌衣事香。
依照惯例,每种香品均使用隔火熏香之法,以次品香一盏茶的时间。所有流程掌衣早就驾轻就熟,然对面坐着冷若冰霜的定北王,她在事香时手还是有些控制不住地抖。
第一种香品仅烧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定北王就说了一个换字,掌衣赶忙换成了第二种。然第二种烧的时间更短了,换成了第三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