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萱和外祖母一同用过了。”
周太夫人未至酉时便会用晚膳，温云萱便跟着一同用膳。
周老太爷招呼道：“来坐下，算是陪外祖父用个晚膳。”
温云萱点头，将食盒里温着的汤端到周老太爷面前，又回身坐下。
席间，温云萱细心的照顾老爷子的饮食，周老太爷看在眼里，更加心疼她几分。
等这顿饭终于撤下，周老太爷带着温云萱到书房坐下，说是要考究她进来的学问。
周府以学问起家，可如今府中的小辈，只有周传和温云萱，还能沉得下心来钻研。其余的，不提也罢。
外院书房中，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对于周老太爷所提的问题，温云萱皆从容作答，让老爷子满意的抚了抚泛白的胡须。
“不错，今日天色已晚，就先到这里。回去院中时让下人点灯照路，小心脚下。”
温云萱听后起身，先温声谢过了外祖父，而后缓步走出了书房。
她的步态似乎和以往有些不同，算得上是非常缓慢的。短短十几步的距离，却走得格外的谨慎。
遗憾的是，周老太爷已再度沉浸在文字里，也没能发现温云萱的迟疑和异常。
步态再是缓慢，也终有到门边的时候。
好像还是没办法不管不顾的豁出去，温云萱在心里痛恨着自己的软弱。
她捏紧了袖中的十指，终是认命，抬脚迈过门槛。
*
翌日，周府二房。
方氏心中惦记着今日的事，早早的便起了身。
早膳后，她便马不停蹄的带着周娴，到了周太夫人的房中请安。对伺候在侧的温云萱，难得的嘘寒问暖，关心备至。
温云萱一如往常，神色淡淡的谢过了方氏，而后准备继续当一个隐形人。
但事与愿违。
周娴今日似乎格外的热情，竟凑过来邀请温云萱，午膳时到她房中小聚。见她不答，又一请再请。
其实这事儿，她昨日便亲自赶到温云萱的房中，殷切的讲过了。
上座，周太夫人将下头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
她见周娴想得如此周到，只觉得孙女是在友爱姐妹，满意的点了点头。
反观外孙女温云萱，全程态度平平的样子，对于周娴的邀约没说去，也没说不去，老妇人有些不虞的皱了皱眉。
*
午时刚至，方家的马车就到了周府的大门，一妇人和一年轻男子下车来，看着像是母子。
妇人整了整衣冠，一双眼中毫不掩饰自己的狡猾。她低声对一旁的儿子说：“今日稳重些，别辜负了你姑母的一番苦心。”
想到今日将有的收获，方二公子几乎就要压不住自己的唇角。他辛苦打扮得端方有致，没有收获岂不浪费？
便笑着应下：“母亲放心，儿子定会顺利成事。”
母子两人对话后，才迈进了周府的大门。
想来方家的夫人应是周府的常客。一路上，她对周府的路线颇为熟悉，不需侍女特意指引，便带着方家二公子顺利的到了周太夫人的院门处。
方氏等在外头，待见到了自己的娘家嫂子和侄儿，殷勤的招呼了一阵，便又领着两人到了周太夫人跟前请安。
这一次，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往日里对温云萱一向鸡蛋里挑骨头，自觉规矩甚多的方氏，自始至终都没有提一句“让闺中的姑娘先避开外男”的话。
同一时间，方氏在周太夫人面前舌灿莲花，让这位老妇人兴致高涨，也没能注意其中的于理不合之处。
温云萱静坐在下方，就这样和方家的二公子打了照面。
“太夫人，元春许久未见您了，很是挂念您呢。”
方家的夫人名唤元春，也是一把交际的好手。
“翰儿给太夫人请安，愿太夫人事事顺意，笑口常开。”
方家的二公子，名叫方翰，也紧随其后。
方翰向来嘴甜，在长辈面前卖乖讨喜，很能吃得开。长辈欢喜，出手自然阔绰，他花天酒地的银子，便是来自于此。
周太夫人平日里享受着众人的追捧，从不关心外面的事情，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成年后的方翰。见他外表看起来还挺周正，嘴巴又甜讨人喜欢，很快就生了好感。
只觉方氏这个娘家的侄子还挺不错。
温云萱按照规矩给方家夫人见了礼，便一言不发的静坐在角落里，像是没有见到方家的二公子一般，刻意忽视。本就于理不合，她也无须打什么招呼。
至于方家的母子俩，自觉隐晦的目光时不时的扫过温云萱，让她的猜测变成了确信。
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眼看着便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周家二夫人方氏将招待客人的的酒席摆在了前院，至于周太夫人年纪大了，饮食习惯又太过不同，便由方氏自行招待娘家人。
按理说，这个时候若是有人再让温云萱去前院一同用膳的话，那可就是明晃晃的不通礼数了。方氏不至于明目张胆至此。
前院的用膳，温云萱能因为外男而避开。但在后院中，方氏早就做好了第二手的准备。
手无缚鸡之力的孤女，正是这些有心人嘴边的香饽饽。
第44章 邀约
虽不至于明目张胆的将温云萱唤去前院用膳, 但方氏也不会轻易罢休。
她看起来流露着精光的一双眼睛，给周娴使了一个眼色，对方瞬时间就明白, 自己上场的时机到了。
“表姐, 娴儿为了与表姐一同用膳, 精心准备了不少吃食，今日定要和表姐不醉不归。”
周娴紧走几步, 面上是不同于以往的骄傲和不屑, 显得格外的热情，说着就要上前来挽着温云萱到她院中去。
但还没等周娴接触自己, 温云萱往旁边让了两步, 避了开去。
“表妹见谅, 我还要陪伴外祖母用膳，只能辜负表妹的好意。”她解释了一句，也算是婉拒了周娴的邀约。
但周娴一反常态的耐心十足。她在房中之时便与方氏演习了许多遍, 温云萱能想到的推脱之词, 她们母女俩全都想到了。
周娴也不生气，娇俏的笑着转了方向。
这一回, 她找的不再是温云萱，而是周太夫人。“祖母, 您就放表姐一日假吧, 让我们姐妹俩能畅饮一番，就在我院中歇晌嘛。”
小女儿家的撒娇耍浑, 周太夫人听了, 哪有不肯答应的？
她对比周娴的话里话外的体贴和温云萱的冷淡疏离, 心中自有了成见。
“云萱，你娴表妹既有友爱姐妹的好心, 你也该热情些才是。她的邀约你就不要推据了，今日你也无须陪我这个老婆子用膳，同你娴表妹去吧。”
说这话时，老妇人的眉头蹙起，看向温云萱的眼神，也有许多的不认同。
温云萱的心，蓦的沉到了谷底。外祖母，终究和外祖父是不同的。虽然这么些年来，她心中早就有所意识，可今日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差别，还是会觉得难过。
她一直觉得，自己像是外祖母身边养的宠物。
若是高兴了，便招过来夸赞几句，好像自己是最受宠爱的外孙女一般，说着要为自己寻一个好郎君，说着对自己的放不下。可若是不高兴了，便可视而不见，好像自己只是这院中的侍女。
自母亲死后，她来到这周府已经十几年了，只要周娴一不开心过来向外祖母告状，哪怕只是口头捏造的过错，外祖母也不会听自己分辨一句。
十年了，房中那本女则被她翻来覆去的抄写，早就已经破旧不堪。她本就不该抱有任何期待的。
她一直想不明白，十年以前，外祖母究竟是为了什么，强硬的将自己接入周府，而拒绝了姨母要抚养她的要求呢？难道只是为了赢过当时贵为南王妃的姨母吗？
这样一想，她便觉得毛骨悚然。
见温云萱半晌也不答个腔，周太夫人脸色越发的难看。
方氏见了，有些嗔怪的开了口：“云萱啊，姐妹相亲这不是好事嘛，难不成你还看不上娴儿院中的酒菜？”
她终究比少女老辣得多，一句话便让温云萱的处境变得骑虎难下。若是她不答应，就是她看不起周娴。若是不答应，今日谁都下不来台。
温云萱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转头看了一眼上座的外祖母，对方眼中愈发浓厚的不耐，深深的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的唇角几不可见的苦笑一瞬，难得有了除了冷淡以外的，其他的表情。
不能去，不该去，不愿去，可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又有什么资格去拒绝？
这里没有站在她的身后，就算她说不去，方氏、周娴也会想尽了办法，绑也会将她绑过去。
可若是去了，今日等着她的结局，定是万劫不复。她这一生便就毁了。
温云萱紧紧的咬着自己的牙，像是在做生死的抉择，垂头站着沉默不语。她捏紧了自己的手心，指尖几乎没入皮肉，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见温云萱杵着不动，周娴心里已经越来越不耐烦。她几次三番的讨好邀约，温云萱竟如此不给她脸面，周娴几乎要忍不住上去扇她两个耳光。
但好在她想着今日还有大事要办，勉强忍了下来。
等今日过去，管她温云萱怎么样，都是方家的事了。生而卑贱，她存在的意义，就是乖乖的为自己和表哥挡货。
周娴几乎忍不住要得意的笑了。
“我不管，今日娴儿一定要和表姐一同用膳，走吧走吧。”她不打一声招呼，疾走几步，强行拉住了温云萱的袖子，这一次根本不给温云萱避开的机会。
撒泼耍赖是周娴在达不到目的时，惯用的伎俩。周太夫人见了，也觉得不过是小孩子间的玩闹，无甚大碍。
殊不知，周娴看似面上带笑，但暗地里却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她使了蛮力扯住温云萱的手腕，几乎是拖着对方跟着她走了几步。
手腕被捏得生疼，温云萱险些落下泪来。她被周娴拉扯着，脚下不停踉跄不已。
眼见着就要出了花厅。
今日走出了这道门，便是方氏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了。温云萱的心中，渐渐浮现了绝望。
“怎么这么热闹？”
周娴大力的拖着温云萱到了门口，却突然被阻了去路。
她满目不悦的循着声源看过去，只一瞬间便了脸色。喊道：“姑母！”
原来是南王府的老王妃周蕙云来了。温云萱的绝望，瞬间便散了个干净。
室内的人皆是毫不掩饰的意外，忙不迭的站起身，连周太夫人也再难安坐在上位。
“参见老王妃。”
尚且不管他们的惊诧，行礼自然会少不了的。包括死死拉着温云萱的周娴，也如触电一般的放开了手，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等周老王妃在圈椅上坐下，室内的人这才发现，周老王妃身边还站着一位气质柔婉，美如画中仙的女子。
她周身上下，虽然并没有繁琐的装饰，仅着素衣玉钗，可一看便知没有一样是凡品。
除了周娴和温云萱，其余的人都净是疑惑之色。
反观引人注目的萧蔻，倒是面色温温和和的。她悄然立于周老王妃身后，身姿秀美挺立，一双水眸眸色平静的注视着室内众人的反应，
方才行礼时，周老王妃甚至没有让她避开，就这样受了所有人的礼。这样的态度，难免让人心惊。
认得萧蔻的人，反应又是截然的不同。
温云萱的绝望无助，早就消失殆尽，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她的心绪便恢复至无波无澜。她看到“云舟”，熟稔的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与之相反的，还有周娴毒辣的目光。她死死的盯着萧蔻无暇的脸，心里恨不得扑上去抓烂。
“蕙云，你怎么来了？”
周太夫人虽率先开了口，但话里却没有一丝喜悦。甚至，像是责问似的。
她的反应，让旁人一时琢磨不清。
周蕙云稳稳的坐着，招呼萧蔻坐在自己的右下方。这才转头接话：“母亲，瞧您说的，我回趟娘家有什么奇怪的。”
周太夫人一听，也尴尬自己一时失言。
自上月去过了兴致勃勃的进了南王府，短短两个时辰后又败兴而归，周太夫人心中对周蕙云更是嫌恶。可这个时候有外人在，难免该避讳几分。
无论如何，总不能让外人看出自周府和南王府并不亲近，这样一来对周府可不是好事。
她忙不迭的找补：“这不是你突然回来，母亲高兴嘛。”转而又转头看了一眼，坐在周蕙云下首的萧蔻，问：“这位是？”
周蕙云目光温和的看了一眼萧蔻，拍拍她的手背，对周太夫人道：“这是衍儿的未婚妻，你们暂且叫一声云姑娘。等过些时日成了亲，再尊称一声王妃。”
话音刚落，室内又是一片死寂。周太夫人的只觉面上似乎火辣辣的，更遑论周娴和方氏。
为了南王府的王妃之位，他们往来奔走，忙得上窜下跳。此刻听了周蕙云的话，像是被狠狠的扇了无数个耳光，除了面容浮上臊红，连带着心里都是火辣辣的烧灼之感。
不可置信，不甘心，一齐涌了上来，却又无能为力。
周娴碍于老王妃在场，只能怨毒的看一眼萧蔻。但她心里对于侍女做王妃这样一件事，仍旧是打死也不肯相信。
对于目的各异的打量，萧蔻一丝反应也未有，她只静静的坐在原处，把玩着手中一枚玉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