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黛——尼莫点1【完结】
时间:2023-05-22 14:39:12

  小乞丐见男人久久没有回应自己,莫不是相信自己了?正在小孩放下戒备喜不胜收地低头数钱之际,一道阴影从头顶投射而来,将他置于阴恻恻的黑暗中。下一息,整个人被牛高马大的副手掐着脖子,双脚离地腾空而起。
  濒临窒息的小孩自脖子到面色,速速涨红了一圈儿,还徒劳地蹬着双腿挣扎。所幸,在他险些断气之前,副手将他扔在了地上。
  白烬居高临下,睥着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我要找的人她压根就没穿鹅黄色。我要听真话,这个香囊到底是怎么来的。你若胆敢再骗人,我让你有钱挣没命花。”
  小孩猛烈咳嗽,捋顺了气后,颤巍巍地如实禀告,“大哥哥饶命啊,香囊是一个戴着面具的人给我的。他说只若把这个东西交给披着金丝玄袍的大哥哥,就能拿到很多奖赏。‘昨夜在渡口撞见一个昏迷的姑娘被绑上了小舟,要被卖去远洋的船只上’也是他教我说的。”
  “那人现在在何处?”白烬上前一步紧紧逼问。
  “在那儿艘船上。”小孩指了指远方的孤帆远影,“刚登船走了。”
  副手赶忙问,“世子咱们要不要追?”
  水流潺潺,两岸时不时掠过炊烟袅袅的村落和田畴、山峦。黛云软卧在阴暗的下等舱补觉,一觉醒来后日已西移,山腰上的采茶女也哼着民谣归家去了。唯余歌声向江面飘荡,给枯燥的行船增加了一丝兴味。
  黛云软虚了虚眼,走出舱外,瞬间浸泡在了夕阳金色的波光之中。
  早在舷侧廊檐下的阿葭回过头,“娘子,你醒啦?”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啊?”
  “酉时了已经。”
  “我竟然睡了那么久。”黛云软揉了揉有些落枕的脖颈,“还有多久到下一站啊?”
  “估计将将天黑的时候就能到吧。待会儿下岸我去弄些好吃的来,娘子若困了,只管继续回去睡回笼觉就是。”
  “吃了睡,睡了吃,我都要成一只猪了。”黛云软恬适地笑了笑,走向栏杆旁倚着,放眼看河岸上沐浴在瑰丽落日下的江山画廊。
  她的心情还算松快。毕竟...也算是帮裴赴远找未婚妻出了一份力所能及的绵力了。不愧心,便无憾。
  不过,沉静下来一想,还是不免皱眉。为何那位白小姐会几次三番遭人算计?而且不是非死即残的狠手,就是名节损毁的阴招。完璧之前被找到还好,就怕沦为残花败柳之躯了才被寻回,那时候又当如何呢?
  日斜春暮,船舶才刚泊岸,就被早早蹲守埋伏在草丛里的一队官兵冲上去包围了。船上不明所以的众人仔细一看,竟还是早晨帝京码头的那波人,纷纷吃惊起来。
  唯一改变的是,这次领头的是白烬的副手古莣,白烬跟班聪并不在其中,另外还多个小乞丐与官兵们同行。不会骑马的小孩经过一日颠簸,吐得够呛。
  阿葭见势不妙,谨慎地将黛云软护在身后。
  黛云软不消想也知道,这群人是走官道快马加鞭,只为赶在乘客下岸前将船拦截。
  深谙他们这次是冲着自己来的,黛云软不愿牵累阿葭,悄悄又退避了三尺,假作跟她不熟。
  古莣命令属下们将船舱内所有人驱赶至空旷的甲板上,然后让小乞丐指认出早上的人。迫于威势,小孩吞吞吐吐半天,最后站定在了来不及换装的黛云软跟前。
  古莣见状,也上前两步,问小乞丐,“你确定是他?”
  小乞丐这次可不敢像早上那样张嘴就来了。只不太确定道,“我没见过他的脸。但今天早晨就是穿着这身衣服和戴着这个面具的人跟我说的。除非让我听听他的声音...我记得他的声音。”
  古莣拿剑鞘捅了捅黛云软,对她要求道,“小子,你说句话。”
  同样女扮男装的阿葭挺身而出,将剑挡开,“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黛云软知道自己是躲不掉了,于是向阿葭礼貌地作揖,“今日在船上多谢公子照拂。公子与我萍水相逢,不必为我得罪官爷。”
  阿葭读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将挡剑鞘的手松开。戏班众人哪怕知道这两人多日来形影不离,此刻也噤若寒蝉,不想招惹是非。
  这时小乞丐道,“就是他,他的声音错不了。”说罢,他又愧疚地低下头同黛云软说,“小哥,您别怪我出卖您啊,是他们逼我说出来的。这钱我不赚就是了。”
  古莣见戴着面具的某人那么知礼,自个儿的态度也不自觉地斯文了几分,“麻烦你跟我走一趟。”
  黛云软随古莣下了船,一路急马颠簸,兜兜转转竟又回了帝京……边儿上的一艘长三十丈的河船上。
  “世子,已经人带到。”古莣将黛云软引到了白烬跟前。
  甲板高处的白烬背靠太师椅,英俊的眉宇间稍显疲惫,显然昨夜没怎么睡好。他揉了揉眉心,并没有去看下面的人。
  古莣见状,惯性的代主子问话,“说吧,你是谁,是何身份,你既知道我们世子的香囊与你前天夜里捡到的一模一样,为何昨天早晨不直接给我们,反而要离开后才让小乞丐代为转交? ”
  横竖已经被抓来问话了,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吧。何况,她最担心的情况没有出现。
  ——裴赴远并不在场。
  “世子好。”黛云软略行了个礼,然后道,“小的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身份也不过草木布衣,不足挂齿。小的前天夜里确实在无意间撞见了一个昏睡的姑娘被绑上了一艘藏在芦花荡里的小船。原先她是在一架马车上的,由三个黑衣人看管,似乎是从城里的方向出来的。而小船里负责接应的一男一女貌似是倒卖人口的人牙子,我听到了黑衣人称呼她为牙婆。或许...你们可以以帝京为轴心,着重盘查那些个人牙子、略卖人。”
  黛云软尽量回忆出前天的细节,希望能有助于白烬他们寻人。见白烬不置可否,她又补充道,“另外,昨天早晨小的并不知道世子你们是要抓拿什么要犯,只是无意间瞥见了世子腰间的香囊,与我拾到的一个样,故而斗胆推测,那姑娘与世子您说不定也认识,世子或许可以救一救她。”
  默了片刻,头顶传来冷冷一笑,“还有一个问题你没答,需要我催你?”
  这白烬,真不像是一个好相与、好应付的人。借面具掩护的黛云软深深地拧了拧秀眉,然后谨小慎微地垂头道,“世子天之骄子不怒自威,小的自惭形秽,不敢上前攀谈。官兵们又各个都强悍武猛,小的实在害怕。而且...客船本来就延误了,船家又催着大家上船,我怕留下来会耽误行程...人非圣贤,请原谅我一个市井小民的软弱自私。”
  “呵呵。”白烬听了黛云软的话,不免感到好笑,“自惭形秽,不敢攀谈?所以叫个流民乞丐来与我说话?”这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语调却越发的生冷。
  古莣也有样学样,重复起了昨日白烬的提问,“对了,那姑娘穿的可是鹅黄色的裙衫?”
  黛云软摇了摇头,“不是,夜太黑了我虽没看清她的脸,但我记得她穿的裙子的颜色像是天水碧的。反正绝对不是什么鹅黄色。”
  古莣望了望自家主子,见他没有表态,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白烬终于开了“玉言金口”。
  这人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便让人心梗。
  “这事儿,除了你跟那个小乞丐,还有人知道吗?”某种情绪被刻意收敛在幽暗深邃的冰眸中,他耐心问道。
  黛云软隐隐又不好的预感,迟钝地摇了摇头,“没有了......”
  忽地,魅惑而不羁的男人眼神不再掩蔑视,用轻易捏碎蝼蚁的语气不屑地说道,“把他跟那个小乞丐都处理掉,别留活口。”
  白羲窈死了,抚南王的女儿只剩一个白舒窈。他贵为王府的世子,未来王爵顺位第一人,自然有义务扼杀一切有可能败坏家族名声事儿。
第69章
  “世子为何要杀我?我好心相助, 并无恶意。世子如此卸磨杀驴,未免有恩将仇报之嫌。”其实问话时她心底已经有了七八分的猜测, 无外乎是为了保全白舒窈的名节, 而她一介庶民,死不足惜。
  纵使黛云软人如其名,心如软云性情至柔, 但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这家伙耽误她赶路回幽州便算了,还过河拆桥,要置她于死地。
  白烬并不理会她的控诉, 已经单手托腮躺在太师椅上阖上了眼。任由黛云软徒劳的反抗那些试图将她羁押下去的人。
  就在两个护卫上前夹起黛云软胳膊,要将她扭送至船尾喂鱼时,黛云软抵死挣扎间用以束发的木簪落地, 发丝如瀑披散。面具也蓦地脱落, 骇然露出那张支离破碎的脸。
  有那么一瞬间,看到她脸的那些人都不禁愣了愣神了。黛云软知道,他们当然不是惊叹于自己的容貌美得有多了不起,而是被那一大片皮肤坏死的褐色伤痂给恶心到失语了。或许更有甚者已经开始猜测那丑陋的瑕痕是怎么弄来的了。
  空气忽然由吵闹骤降为落针可闻的诡静, 这使白烬微微抬起眼睑, 慢慢看清了眼前乍然浮现的面容。
  这张脸,真是把美与丑的两个极端强行地拼凑在了一起。
  既丑得惊世骇俗, 又美得无可比拟。
  一看便知, 她原本就是个雪肤花貌的美人坯子。如果忽略那坨碍眼的瑕颣, 甚至可以轻易在脑中还原她原本的样子。
  一抹似曾相识的感觉像一壶冷酒一样强行灌进了白烬的胸肺,让他无法忽略。
  幼时他曾偷偷爬进父亲书房藏宝的密室内,在墙面上看到过一卷比肩洛神之高姿, 赛过貂蝉之貌美的仕女图。
  当时他乍一瞧以为画中女子是自己娘亲黎夫人, 可是上前仔细一辨, 便推翻了自己的第一眼想法。他的娘亲黎夫人虽然有着艳若桃李之容,但气度、神韵却不及画中万千。
  而他父亲抚南王每每凝望那张挂画时总是难掩睹物思人的表情……
  眼前这张脸之所以能鬼使神差地让他联想到幼年那幅画,无非三个字,“太像了”,无论脸型,眉眼,嘴鼻,尤其是眉心微蹙时的神态,恍若从那画卷中走出来的一样。当然了,得除去左脸上那片违和的东西。
  “愣着干嘛,还不把人拖下去。”古莣回过神来,以为主子是嫌他们办事吵闹,所以企图赶在他不悦前将人处理干净。
  那两护卫闻言,又要起手将黛云软拖出去。
  “慢着——”悠悠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没一会儿,说话的人已经起身踱步到了黛云软跟前。
  白烬捏起黛云软瓷白的下巴,迫使只及他肩高的她仰头对着自己。就着湛亮的日光,他将她的脸一寸寸地打量。移到左脸时,不掩嫌弃地皱了皱眉。
  黛云软因自卑而感到难堪。她煞是不解地看着面前这个阴晴不定的家伙,他是改变主意了吗?该不会他也跟那独孤珩之流一样看上自己了吧?若不是已经毁了容,黛云软大概会很自恋的这样想,毕竟他是在看清自己的模样之后才忽然把要送去见阎王的她给暂且拦下的。
  “你是妓|女吗?”他用很轻描淡写的语气问了这样一句。
  显然,这是令黛云软万万没有料想又感到莫名其妙的,她不自觉地瞪大了明净澄澈的杏眼,“我不是妓|女,你为何会这样无理的提问?”
  她义正词严的神态间,写着“不可侵犯”四个大字,并不想男人借机轻薄她。
  “你脸上的疤痕难道不是被蛰居水毁掉的?”
  白烬自然看出了她忠贞烈女的那股劲儿,不然好端端的一张脸也不会被毁成这个恶心样吧?蛰居水是青楼用来对付不听话的姑娘的狠辣手段,不到最后不会轻易搬出来使,而且就算用了,也顶多是泼一滴脚底以儆效尤。瞧眼前女子这副“尊容”,若不是青楼所为,得是跟人结了多大仇多大恨啊?
  “你怎么知道蛰居水的?”黛云软有些不可思议,不由默默的用手掌无力地遮了遮左脸。
  白烬当然不可能知无不告地跟她说这种阴损的毒液他自幼在抚南王府没少见吧。他并不理会黛云软的疑惑,只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你是被女人泼成这样的吧?”
  黛云软伤神地点了点头,“世子还真是无一不知。”
  “呵,同性之间总是会更容易有妒恨,尤其是女人。”白烬盘了盘新弄到手的玉化核桃。
  黛云软低眸,眼底一片幽暗,她苦笑一声,“同性之间确实更容易为了同一个东西而产生竞争。比如,自古以来发动的每一场战事,都是男人间对垒的方式。在以男尊女卑为礼教纲常的大曜朝,绝大多数女子只能用依附的姿态讨生活。而美貌,成为女人在这个男子为尊的世道上掠夺一切的有力武器也无可厚非。我确实是被同为女子的人泼了蛰居水,但我仍想说,因妒生恨,只存在于小人,世间无论男女还是不乏有厚德良善者的。”说完,她扬起头露出一抹明净的笑靥企图自我安慰,却无意间对上了白烬的那双冰眸。
  她总是这样娴静、柔软但坚韧。
  对视片刻后,男人率先移开眼,冷哼一声,“将她押下去扣着。她是唯一的目击证人,留着以后指认那晚的绑匪。”
  或许是觉察到自家主子态度松动许多,护卫们也不似刚才那般粗鲁蛮横了,这次押人时给了黛云软挣脱的机会。
  她绕到正欲转身的白烬跟前,“我是良家子,你没有资格囚禁我。”
  “是吗?你想我放了你?”白烬饶有兴致地盯着她那双小鹿般的水眸。
  黛云软狐疑不止地回视起了邪魅横生的英俊男人,“我想你放了我,你就会放?”
  “你说你是良民,你想走就直接跳河游走吧,本世子也不拦着你。我这艘船是海船,待会儿是要直接出港入海的。至于船尾那个小乞丐,听说是乡绅家的逃奴,本人贵为抚南王府的世子,还是有能力代那小小乡绅做主的,就把那逃奴直接扔河里喂鱼吧。”他信口悠悠,冷不防地说道。
  “不可...!”黛云软还是头一次遇到那么滥杀无辜的王侯子弟,竟然如此云淡风轻的决定一条鲜活生命的生与死,她恼悻悻的,想破口却憋不出骂人的话。
  白烬有了个有趣的发现,眼前这女子,以她整个人惯性的气质谈吐,纵使被惹急了眼,也很难憋出一个脏字儿。就算生气了,棱角看起来也不锋利。
  方才听她那向善向阳、相信世间仍有美好光明的言论,他就很想把人间的无尽黑暗悉数集来蹂|躏她一遍。
  她说世间不乏还有良善者,她能这么相信,说明她大概也是这样的人。真是不巧啊,他看不惯布施的圣母娘娘,但是偏偏最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面对他这样的人,她的善良只会是弱点。
  黛云软憋了许久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尝试以她们正常人的方式跟视人命为草芥的贵公子交流,“这位世子,那小孩虽是逃奴,但尚年幼。若经过一番教化,也许还会有改过自新,为人所用的机会呢?他为您报信,也算是出了一份力了。不若就此将功折过吧?”
  “那小子出卖你,你反倒替他求情?”白烬发现这女人不但爱多管闲事儿,还爱劝人从善。当然,他刻意忽略了一点,正因她心存良知,提供线索,他才得以那么快锁定白舒窈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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