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迎随口敷衍着,揣测着他的用意。
宣润问过她后,又说起自己一日的行程,审了个怎样的案子,去了安济坊做什么……
金迎越来越觉得奇怪,问:“你今日是怎么了?”
宣润牵住她的手,真心实意地说:“阿迎,是我从前疏忽了你,往后,我会多多关心你。”
他计较着阿迎对他不闻不问,却忘了是自己从前一回来,便总往书房里去。
他得给阿迎机会关心他,在阿迎主动关心他之前,他该好好关心她的。
金迎:……
*
清晨。
知道宣润要问,金迎一面梳妆,一面交待:“今日,我要出去一趟,随便逛逛。”
那在暗中害人的凶手,一日不除,宣润心中一日难安。
金迎在家闲不住,宣润无可奈何,只能劝她莫往人少的地方去。
金迎全都答应下来,往后,她不必再向他撒谎,倒也算是件好事。
她心情不错,拿起宣润送的那只木簪子往头上插。
宣润见着,上前握着她的手,要为她另选一只珠钗。
她从前在人前一向是光彩夺目的,嫁他以后愈发朴素了,他不想她这般委屈自己,既然她今日要上街,该戴支金贵的珠钗才是。
金迎摇头,挣开他的手,仍旧将木簪子往发髻上挽,“我就喜欢这支,这支是宣郎送的,别的都比不上。”
宣润手上动作一顿,凝视着她娇艳的面容,心花怒放。
临到分别时,小院门前,宣润依依不舍地松开金迎的手,叮嘱道:“别在外边耽搁太久。”
金迎点了点头。
宣润直视着她,心里清楚,她还有事瞒着,他得等她主动说出来。
送走宣润后,金迎慢悠悠地去了祥云轩。
别县商盟的商人已在厢房里坐下了,见着她来,全都恭敬起身相迎。
“坐吧。”金迎说。
众人纷纷坐下,说起生意上的事。
县衙账上没钱,公厨食堂的饭菜十日难见一点荤腥,县主簿求到别县商盟来,想拿县衙的公款经商盈利,以此填补朝廷拨款不够的漏洞,让县衙里的一众官差、小吏能够吃顿饱饭,按时拿取俸禄。
“接。”
金迎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她说过会帮宣润,就一定会帮。
解决县衙财政问题只是小事一桩。
没在祥云轩多待,金迎便带着大厨做的美味佳肴,赶在公厨食堂放饭前去了县衙。
可以改善伙食,官差、小吏们自然十分高兴,叠声谢着金迎。
魏长明很是倔强,只肯吃县衙公厨的饭菜,对金迎带来的美味佳肴,以及痛快享用着这些美味佳肴的同僚都报以鄙夷的态度。
宣润看着碗里的大白米饭,盘里各式各样的珍馐,脸色十分凝重。金迎唤他一声。他才回神,吃起饭来。
不多时,宣润吃完饭,闷头便走。
金迎连忙追上去,一路追到厅堂。
“宣郎,那些饭菜不合你胃口?”她问。
宣润凝视着她,眼神有些复杂。
金迎不明所以,皱眉看着他。
宣润缓缓牵起她的手,握紧一下,便带着她往外走。
金迎“诶”一声,不明所以地跟着他,一路来到安济坊。
二人站在门前,宣润直视前方,脸色严肃,金迎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坊中玩闹着的孩子们。
一切如常。
她收回目光,疑惑地看着宣润。
“阿迎,对不住,我知你往县衙送饭菜是好心,可是……”
他每每念及这些只是暂时得以温饱的百姓,便觉有愧,世上再好的珍馐都难以入口。
“这世上总免不得有人遭受苦难,个人有个人的造化,宣郎,咱们该过好自己的生活。”
宣润摇了摇头,“我乃别县的县令,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幸福安康,是我为官不可推卸之重任。”
他仍旧望着安济坊中,眼神格外坚定。
金迎为之一震,她知道,宣润说的并非空话。
她曾以为世上之人全都是自私的,原来,宣润不一样,老爹说得没错,他确实是个很好的人。
“阿迎。”宣润转过脸来,直视着金迎的眼睛,“我没有不满意你,让你同我一起受苦,是我亏欠你,我为官的俸禄并不多,或许……难以给你想要的生活。”
金迎抿住红唇。
宣润好歹是个七品官,虽然俸银不多,还有职田、俸布、俸米等物,她若学贤惠妇人节俭持家,倒也能将日子过得富足,何况,她很会赚钱,哪里用得着宣润为钱发愁?
思忖片刻,金迎决定与宣润坦白。
“宣郎,其实这些日子我常出门并非只为闲逛,我还想像从前那样做生意,赚来的钱不但能够贴补家用,也能接济安济坊。”
“做生意?”宣润略显诧异。
金迎笑着点头,指了指耳垂上的珍珠坠子,“那些我带回家的首饰,都是我做生意赚来的。”
宣判一愣,眼中现出惊喜的光。
原来,那些东西不是柳云陆送的……
“既然你有此经商的才干,当初为何沦落到那破庙栖身?”
“唉——墙倒众人推,那时,我又穷又病,别县商盟那些人个个都是势利眼,根本瞧不起我。”
“你与柳会首是旧识,他们怎么会……”
“柳云陆曾救过我一家性命,也曾处处关照我,我与他虽是朋友,却不想事事依靠他。从前,那些人以为我与江北商会有关系,凡事都敬我三分,可见我受难无人管,就都看轻我……不过,现在都好了!宣郎,我如今是县令夫人,没人再敢欺负我!”
金迎说着,挽住宣润的胳膊,甜蜜地将头靠在他肩上。
“他们又都赶着来巴结我,我的生意比从前还要顺利。”
自袖中掏出一袋钱,交到宣润手上,“这都是宣郎给的那些俸禄赚来的。”
宣润托着钱袋子,垂下眼眸,似在思索,他忽然问:“你既然已在做生意,为何瞒着不说?”
金迎咬了咬嘴唇,溜溜转着眼珠子,说:“我怕……怕宣郎不同意我抛头露面。”
宣润笑了笑,牵住她的手,说:“阿迎,你放心,我不会那样。”
金迎不禁动容。
多少男人想要将妻子囚在家中,宣润是在封建礼教下长大的男人,却仍旧愿意给她尊重。
看着宣润和煦的笑脸,金迎的心一点点软下去。
她越来越不期待六年后了。
宣润牵着她的手,说明日带她去个地方。
金迎好奇地问着要去哪里。
宣润笑一笑,说:“明日,你便知晓。”
第二日,宣润果然带着金迎去了,阿穷也跟着一起。
路上,宣润说:“母亲也曾抛头露面,养活我。”
金迎才知道,他要带她去见她那婆母曾经的朋友与奋斗过的地方。
宣润抱着阿穷,沿途看着街边的景象,眼中有怀念与忧伤。
金迎不禁猜想,她那婆母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阿穷也很好奇,问:“爹爹,奶奶是什么样的?”
宣润回过神,笑了笑,“很美丽,很温柔,从没与何人红过脸,总让我认真读书,别的都不必管。”
说着,他的眼睛已经湿润。
金迎伸出手去握住他,在他看来时,递去个温暖的眼神。
宣润欣慰一笑,同她说:“从前,父亲太忙,顾不上咱们,总有人欺负母亲是个女人……母亲吃了许多苦,身体不太好,总是腰酸背痛,时常独自忍痛不让我知晓……”
金迎一面走着,一面听着,猜想着婆母曾经的工作是什么。
宣润渐渐停下脚步。金迎也跟着停下,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不远处。
那里……
金迎脸色顿时变得古怪,她扭回头看宣润,确认他真的对着一个猪肉摊子,一脸怀念之色。
红红白白的猪肉摊子上,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正在哐哐砍猪骨。、
她那美丽的、温柔的婆母,曾经是个杀猪匠?
金迎觉得有点不对,正要细问,宣润已经牵着她,笑着走向猪肉摊,走近后,熟络地喊了声:“牛大婶。”
牛大婶抬起头,见是宣润来,连忙搁下杀猪刀,在灰色的粗布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油,迎了出来,“哎呀,小宣县令,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牛大婶你还像从前一样,叫我阿润吧。”
宣润笑着,将阿穷搁在地上,撸起袖子往摊子后走,在金迎惊诧的目光中,轻车熟路地卖起肉来。
一身书卷气的俊俏郎君,竟然摇身一变成为一名卖肉郎。
金迎久久难以收惊。
牛大婶起初客气拦着,见宣润真心实意帮忙,也就呵呵笑着,毫不吝啬地夸赞起来,说起她那没用的儿子,一点比不上宣润。夸完,她扭头见着小小的阿穷,“哎呀”一声,惊奇地说:“这小娃娃,长得真水灵,与阿润你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金迎攥住手,看向宣润,他正笑着,没有解释的意思。
旁边肉摊子的摊主,一个肥壮的大汉,记恨今早一头大肥猪被牛大婶先一步买走,见牛大婶高兴,便想刺一刺她。
他嗤笑一声,说:“牛大娘,你要拍马屁,也把眼睛睁开好好看看,马屁股在哪里!这小娃娃可不是宣县令的种,是金寡妇与别的男人生的……”
宣润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过脸去,脸上一片严肃。
--------------------
第66章
==================
肥壮大汉吓得一哆嗦,讪然住嘴。
宣润极其认真地说:“阿穷就是我的儿子。”
阿穷也叉着腰,仰着小脸,说:“没错,我就是爹爹的儿子!”
牛大婶见状,指着肥壮大汉,将其痛骂一顿。
金迎的手攥得更紧了些,她心里很是煎熬,有说出真相的冲动。
红唇微启,金迎正要说话,一个挽着菜篮子的妇人走来挑肉。她只好咽下话,对上宣润看来的目光,笑了笑。
不说宣润县令的身份,光是他一身气度,明俊面容,就很是引人注目。
牛家猪肉摊前买肉的人络绎不绝,很快,摊子上的肉便已卖得差不多。
再有人来买肉时,牛大婶说没有了,其实,她早先就挑了两块好肉搁在案板下,等着其他肉卖完,便邀宣润一家子去她家中吃饭。
肥壮大汉卖力吆喝,热情揽客,摊子上的肉还剩一大半,他急得满头大汗。
这七月的天气,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今日卖不出去的肉,明日怕是就臭了。
牛大婶走去旁边摊子前探头看了眼,得意地哼了一声。
肥壮汉子抬起胳膊擦擦脸上的汗,大手往自己嘴巴上打,“牛大娘,怪我多嘴,你今日得帮帮我呀。”
“怎么帮?”
“把我这摊子上的肉摆你摊子上去卖吧,让宣县令卖……”
宣县令卖肉岂有卖不完的?
肥壮大汉算计着。
牛大婶冷哼一声,走回自家摊子收拾东西,与宣润说说笑笑。
肥壮汉子微微罗圈着腿,用箩筐将他摊子上的肉运到牛家摊子上来。
“牛大娘,你帮个忙。”他双手合十,朝牛大婶拜了拜,又向宣润拜了拜。
牛大婶不搭理他,帮不帮这个忙,不该由她来做主。
肥壮大汉求不动她,便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宣润身上。
宣润不置可否,看着一旁正陪阿穷还有牛大婶孙子玩耍的金迎。
好在,肥壮大汉不算太傻,见宣润十分重视金迎,连忙摇着合十的手掌,勾着身子去求金迎。
金迎无意为难他,同宣润说:“帮一帮他吧。”
肥壮大汉感激不已,连连拜着金迎。
宣润笑了笑,继续卖肉,不多时,便将肉一卖而光。
肥壮大汉数着钱,喜滋滋地走了。
牛大婶对着他的背影努努嘴,暗骂两句,便笑起来热情邀客。
盛情难却,宣润看向金迎,见她并无抗拒之意,便欣然答应上牛家做客。
阿穷自然十分高兴,虽然他与大他三岁的牛家孙子相处不过一个时辰,却好似已是一对交往多年的好兄弟,一个奶乎乎地叫着哥哥,一个憨厚地喊着弟弟。
牛家。
家里来了客人,牛家儿媳妇笑盈盈地忙活起来。
宣润在堂屋里与牛家奶奶闲话家常,牛家儿子受牛大娘眼神指使,去灶房里看着他媳妇做饭菜。
金迎在院子里陪着孩子玩,忽而听着灶房里传来些争吵的声音。
好像是牛家儿子在骂他的女人没用,连饭菜都做不好。金迎听得不真切,不敢确信,人前,牛家儿子与媳妇关系明明很好的,不多时,牛家儿子从灶房出来,手里提着个铜水壶,见着仙女似的金迎,牛家儿子一个晃神,差点撞上门框子,猛地回神,羞窘地进了堂屋。
不多时,牛家儿媳也从灶房出来,手上端着一盘炒好的菜。
金迎细细一看,她的眼眶还红着,像是哭过的。
牛大婶从堂屋出来,对金迎笑了笑,便匆匆去灶房帮手。
等到荤素十个菜都上了桌,牛家一家子——老太太、牛大娘、牛大娘的儿子、儿媳,还有小孙子,以及宣润、金迎、阿穷,八人刚好一桌。
“都是些家常小菜,宣县令莫要嫌弃。”牛家儿子紧张地笑了笑。
他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和当官的同桌吃饭。
宣润说:“牛大哥快别这么说,这一桌已够丰盛的,平常——”他转脸看上身旁,笑了笑,“我与阿迎在家中素来简单饮食,今日得牛奶奶、牛大婶、牛大哥、嫂夫人盛情款待,我与阿迎一定好好享用。”
金迎陪在一旁,得体地笑着。
从上桌起,牛家儿媳就时不时打量她,举止很是局促。
金迎回以一个友善的笑容。牛家儿媳渐渐放松起来,问起金迎有何拿手菜,说是想要学一学。
她想,跟县令夫人学做的菜,她家那口子总不敢再挑毛病了!
牛家儿子脸色一变,嫌恶地骂她没脑子,“县令夫人怎会亲自做饭?”
牛家儿媳脸上有些挂不住,陪着尴尬笑脸将这话带过,心里却想,金氏真是好福气,嫁得宣县令这样的好男人,不用受气。
一顿饭下来,牛家媳妇心里的怨气愈发深厚。
宣县令看金氏的眼神是那样的温柔、深情,连对那不是亲生的儿子也十分关爱,她自己的男人却不是个东西,她拼死拼活为他生的儿子,他成天不是打就是骂,也算个爹?哼,与宣县令比起,她嫁的这个简直就是一坨臭狗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