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佛妙因为失去正妻之位,心有不甘,便将傅家军的情报偷偷告知了陈王。陈王因为傅家没能支持他正怀恨在心,得了情报立刻就展开报复,将傅家军全歼于宜龙。吴佛妙又指使吴家军,到姑苏城将傅家满门歼杀。事后,又暗中指使婢女将这些消息透露给五小姐。五小姐正是临盆之期,哪里受得了这个打击,生下麟儿后,便撒手西去。”
范菁菁又从桌底下的木厢子里拿出一叠泛黄的纸:“喏,上面那些,全是漕帮打探到的消息。何人何时何地讲述的,这里都有详细记载。如今,我全都交给大殿下,大殿下可自行查证。”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沈遇还是问出了口:“那是傅家的事,与本王何干?”
范菁菁叹气:“我讲了那么久,大殿下还不明白么?大殿下,您便是傅家五小姐当时产下的那名男婴啊。”
沈遇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他轻咳两声:“从小,周围的人就告诉本王,本王的亲娘乃不知名的婢子,因使了心机爬上父皇的床,这才生下了本王。”也因此,父皇对他极为不喜。“范帮主,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本王便是傅家五小姐所出?”
范菁菁摇了摇头:“我并没有证据,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有一些都是根据漕帮打探到的消息推测出来的。所以在讲述之前,我已经告诉过大殿下,这就是个故事。至于相不相信,是大殿下您的事。”
她之所以将那些信件保留下来,便是希望有朝一日,傅家的后人能为傅家昭雪。如此,也就全了她与傅五小姐曾经的那段情谊。
沈遇将信件一一收好包裹起来:“范帮主说的这个故事,本王一定会去查证的。”待走到门口,又回头说了句,“此事是本王欠了范帮主一个人事,如若日后范帮主有需要,本王定然回报。”
得到了沈遇的承诺,范菁菁松了一口气。她将此事告知沈遇,除了全她与五小姐之间的情谊外,无外乎她想要得到沈遇的支持。她看好沈遇终能问鼎那个位置,到时,她的帮主之位便可坐得稳固了。
沈遇刚走,下人又上来报说,夔王前来拜会。
他来干什么?
脑中闪过在石屋时自己看过的幻梦,心中不由得不安起来。
在那个幻梦中,她因未能允诺沈寔,最终被厉鬼所杀。
莫非允诺之事,便应在今天?
她又忍不住嘲笑自己的多疑,不过是个幻象,哪里能当真?
即使如此,她还是抱持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开口道:“请他进来吧。”
这还是她和清醒着的沈寔第一次见面。不同于沈遇的气度高华,翩然若仙,沈寔生得浓眉大眼,长相英气。她曾听闻过沈寔镇守边疆打败蛮夷的事迹,对他极是佩服。可惜她压宝了沈遇,便不可能再与沈寔合作了。
刚打了个见面,范菁菁便命侍女上茶。
沈寔却道:“不必忙活。”
范菁菁便挥退侍女,问:“不知夔王光临敝舍,有何指教?”
沈寔说:“本王来此,只为查证一事。七天前的夜里,是不是你安排手下前去驿站暗杀本王?”
范菁菁骇然失笑:“夔王说笑了。我一介妇人,哪敢暗杀皇子?”
沈寔皱眉:“真不是你做的?”
范菁菁郑重地点头:“此事我全然不知。”她总算知道,之前总跟在沈遇身边的那名叫司月的女子,为什么会问她有没有去过驿站或者安排手下去过驿站,原来为的是这事。不过,那女子问得没头没脑,弄得她同样没头没脑。要不是沈寔今日前来求证,她还纳闷着呢。
不过,她回答完后,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莫不是当年傅家还有漏网之鱼,暗杀沈寔的人,便是为了复仇?
沈寔见范菁菁双目清明,并非撒谎。便抱了抱拳,告辞而去。临出门前,忽然猛地回头,双目锥子一样落在范菁菁胸前。
范菁菁被他眼神看得发毛:“夔王殿下,你怎么了?”
沈寔走近前,指着她佩戴在胸前的那枚双鱼玉石问:“不知范帮主可否将此枚玉石交给本王一鉴?”
范菁菁伸手握住胸前的双鱼玉石,此前双鱼玉石里的妖气全被沈寔吸走了,这两天她重新吸收了几个小妖的妖气,这才积攒了一点点。双鱼玉石可自行吸收妖气,积攒的这点妖气对于双鱼玉石而言不过如小鱼小虾般,用处不大,聊胜于无罢了。她正着手下前去打探哪里出现大妖,等着喂饱这颗玉石呢。
她迟疑着,终于还是脱下这枚玉石,交到沈寔手上。
沈寔将玉石握在手心里。
是这个大小。
再张开手一瞧,有双鱼头尾相接盘旋于玉石上,玉质细腻温润。
一模一样,和幻梦里的一模一样。
他此前并未见过这枚玉石。他清楚地记得,那夜在石屋,还没和范菁菁打过照面便被一团浓郁的妖气所笼罩,遮挡住他的视线。
何以他会在幻梦中,见到了此前从未见过的玉石?
他回想起日前司月安慰他的话:“夔王殿下,你别怕。这妖气和灵气一般,也能为人所用。你从前不通道法,在妖鬼横行的世间没有自保之力。可如今不一样了,你身怀妖气,可以学着驱使这些妖气,以妖气杀妖,以妖气镇鬼。”
可是,身怀妖气者,死后必定化为厉鬼吧。
难道幻梦中所见,便是将来会发生的事?
有凛冽风声在他心中呼啸而过。
可是,这玉石的主人分明便是眼前的这位范帮主,何以最后又到了已化为鬼身的他手上?说不通。
他将玉石还给范菁菁:“范帮主,本王瞧着这块玉石很是殊异,不知其有何来历?”
此事也无需隐瞒,范菁菁直言道:“此物乃两百多年前,天容观的观主叶非舞所赠。叶观主说了,常人习道法,若无天赋极为艰难。此物是她偶然所得,能自行吸收妖气。普通人有了它,便与玄术高手无甚区别。”
当年漕帮创立之时,世间妖魔横行,漕帮还是一个小小的帮派,请不起玄门高手坐镇。多得叶观主所赠的玉石,漕帮才能发扬光大。
沈寔眉头皱得更深,他不明白,幻梦里的鬼身,为什么一定要将这枚玉石递交到司月手上?这枚玉石难道藏着什么玄机?
不通不通还是不通。
他沉吟了一下:“范帮主,本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范帮主可否应允?”
范菁菁心中一凛,幻梦中的场景还是出现了。
“若有遭一日,本王找你借这枚玉石,范帮主可否割爱,将它赠予本王?”
范菁菁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反应的了,只知道沈寔告辞后,她保持着站着的姿势一动不动,一直到天擦黑,方才颓然坐回圈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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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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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沈遇出门,司月便邀请崔宝珠去逛街。女孩子嘛,天性就对逛街买衣衫首饰感兴趣。
崔宝珠疑惑:“师傅不是没有银子么?之前还为了省银子,跟着夔王进驿站蹭住的地方。”这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丢脸的事了。
“那都是无奈之举,往后你切莫经常挂在嘴边,为师不要面子的么?”司月从荷包里掏出一叠银票,“瞧瞧,为师我最近发了笔小财,我已经是有钱人了,之前那些落魄的往事,你就全忘了吧。”
这银票还是沈遇去漕帮应约前送给她的呢。
沈遇这人,真是没话说。
“咱们不是要去京城吗?这衣衫都旧了。听说京城乃繁华之地,人也势利的很。要是咱们一身的穷酸样到了那,铁定给人小瞧了去。”要是实在穷,被人小瞧也就小瞧了,反正也没吃他家大米;但既然有了银子,也没必要委屈自己。
崔宝珠闻言,欣然应允。
两人正是韶华妙龄,衣衫首饰买个不停,一直到夜暮时分才大包小包地返回客栈。
一回到客栈忍不住就试穿新买回来的成衣,站在铜境前,臭美得不行。
直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司月正忙着揽镜自照,便对崔宝珠说道:“无念,估计是找你的,你去开门吧。”
崔宝珠放下手中的珠串,走出去开了门。没一会儿又返了回来,“师傅,是找你的。”
司月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铜境,走到房门口处,方旗正立在门外。
司月好奇:“你找我何事?”
方旗苦着脸道:“自打殿下从漕帮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晚饭都没吃。我去敲门,他也没理会我。要不,司姑娘你去瞧瞧?”他还怕司月不肯去,继续软语哀求了几句。
其实不需要他哀求,司月也会去的。
她和沈遇就住同一个院子,而且是对门而居,院子中间有座小型假山作为遮挡。司月先跟着方旗去小厨房捡了几样饭菜,便提着食盒去了沈遇房间。此时天气已黑,他房间里黑漆漆一片。司月将耳朵贴在房门上,侧头听了一会儿,里面毫无动静,像是没人一般。
她伸手敲了敲门。
叩叩叩。
没反应。
司月喊道:“沈遇,你在吗?听说你连晚饭都没吃,我到小厨房拿了些饭食,你要不要吃点?”
还是没反应。
司月只得强行推门进去。放下食盒点了灯,发现沈遇正坐在窗边的榻上呆坐,面前是一推凌乱的信件。
她走过去,有点担心地问:“沈遇,你怎么了?”她伸手要去触碰他的肩膀,指尖还没沾到他肩头的衣衫,又跟触电了似的收回,心中暗呼:“好险好险,差点忘记他不喜欢别人碰他了。”
谁知道没等她内心庆幸完,她半个身子忽然被他伸手抱住,牢牢地锁在他怀里。
天知道,那一刻,她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她感觉到他的脸贴着她的鬓角,灼热的鼻息喷在她的额头上。他的体温很烫,烫得她有些不知所措。
“你、你怎么了?”感觉到他有点不对劲,她垂在他腰间的手往上,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你别怕,别怕。我跟你说,我现在变得可厉害着呢。谁欺负了你,我帮你打回去,好不好?你今天不是去漕帮了吗?莫不是真被我给料中了,范帮主太抠门了,不舍得给重礼?没关系的。我今天出门……还剩了些银票,我把它还给你好不好?”
因为他不肯开口说话,她只得胡乱猜测他难过的点。之后又轻声软语地安慰了好一会儿,才哄得他开了口。
“我活了二十二年,直到今天才知晓我的身世。”沈遇轻声道。
“你的身世?你不是皇帝的长子吗?”司月奇道。
沈遇缓缓摇头:“从小,我便不知晓我生母是何人,皇宫里,人人都告诉我她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婢女,不值得一提。我今日方知她的名姓,觉得很对不住她。”
听完范菁菁的故事,他半信半疑。直到他翻看了昔年傅家五小姐的信件,信中有提到她的左脚长了六个脚指头,比旁人多一个。他亦如此。而且,他从小不离身的那支玉笛,是傅家五小姐的嫁妆。这两件巧合终于让他认定自己生母的身份。
怪不得,昔年少时,吴皇后看他的眼神,时而充满愧疚,时而充满厌恶。
从前他不明白的,现在已然全明白了。
“哦。”司月没有父母的记忆,自然不知晓一个人对父母是何感情。不过,看沈遇那么难过的样子,可见他的生母于他而言极其重要。“你知道她的名姓,那便可以找到她啦。”
沈遇苦笑:“太迟了。在我出生的时候,她便……仙逝了。”
司月“啊”了一声,只恨自己言辞匮乏,不知该如何出口安慰他。她绞尽脑汗地思量了好一会儿,竟在沈遇怀里沉沉睡去了。
等到天光泛白,才从睡梦中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沈遇的床上,身上盖着锦被。而沈遇还是坐在窗边的榻上,似乎一夜未睡。
她懵了好一会儿,才回忆起自己为什么会在沈遇的房间,懊恼地一拍脑门。
瞧她,是来宽慰人的,怎么人没宽慰到,自己反倒先睡过去了。真是太没义气了!
她穿好鞋子下了床,讪讪地走到沈遇旁边:“你……你该不会就坐在这里坐了一整晚吧?你该叫醒我的。”她觉得是自己霸占了他的床,才害得他一夜色未眠。
沈遇微微一笑:“我见月儿睡得太熟,怕扰了你的好梦。”
过了一个晚上,他终于笑了。可这笑,怎么看都像是强颜欢笑。
她坐过去,和沈遇隔着一张放置在榻上的小矮桌,“沈遇,你别伤心了。想必你娘亲就在天上做着神仙,自在逍遥,她定然不希望看到你今日这般模样的。”
沈遇伸过手来,将她凌乱的鬓角整理了一下:“天亮了,月儿你该回房了。”
这是下逐客令了。
司月只得出了房门,绕过假山回到自己的房间。
一推门,便见崔宝珠坐在自己屋里。
看崔宝珠两眼红红的,她奇道:“你该不会也一夜没睡吧?”沈遇倒还好说,他是遽然才得知生母的消息,却发现她早已不在人世,伤心难过得难以入眠。那崔宝珠呢,她为何也一夜没睡?
“我睡不着,就一直在等师傅回来。可等啊等啊,师傅却一夜未归。你该不会和大殿下……你们两个……”
一听就是崔宝珠误会了,司月连忙解释:“你想什么呢。沈遇他是遇到伤心事了,我那是去安慰他。”
崔宝珠点点头,却好些好奇地问:“我瞧大殿下待师傅是真的好。这几日厨房那边送过来的膳食,都是师傅爱吃的,连师傅喜欢吃姜不喜欢吃蒜都一清二楚。如果不是大殿下跟厨房提及,厨房哪可能知晓得这般清楚?我与师傅相处的时日,我连师傅的喜好都没弄明白,可大殿下却牢牢记得,可见他是真的把你放在心上。那师傅呢,师傅对他是作何感想?”
司月皱着眉头:“无念,你跟我说这些,该不会是告诉我,沈遇他……喜欢我?”
崔宝珠轻轻颔首。那日在驿站,司月和沈遇从漕帮总堂那里送昏睡不醒的沈寔回来,沈遇邀请司月来这客栈别院居宿,那时司月却因担心沈寔不肯离开。她注意到当时沈遇故意说了一些话,引得爆炭性子的吴翌发作。他那时应是不希望司月留在驿站。
司月满脸迷茫:“喜欢……是什么?”
崔宝珠就是见司月懵懵懂懂,这才挑明出来。这个女子救她出水火,教她玄术,是她的恩师,她不希望她往后情路坎坷。
“喜欢便是你时时刻刻将一个人放在心上。纵是他不喜欢你,对你不耐烦,可你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他。看见他,心中便满是欢喜。”她将自己的经验分享出来,心中却一阵抽痛。
李慎这个名字,忽然涌上心头。
她已非完璧之身,与他再无可能了。
崔宝珠有些怅然。
司月还是不懂。
崔宝珠想了想,又道:“你不是说大殿上遇到伤心事,心中难过吗?你见他这般难过,你心中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