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月儿挺着大肚子,扶着腰,看着冬映给嬷嬷们分发赏赐。
冬映带着嬷嬷们去安顿住处,章年照例跪下给月儿把脉。
“到时候,大人会待在产房外的对吗?”一想到即将临盆,月儿就还是焦虑。
“当然,”章年拿起盖在月儿腕上的丝绢,“娘娘的胎由微臣照料,要是微臣不待在这儿指导用药,旁人怎么能伺候好娘娘呢?”
依旧是一片的打气声,正如陈汐月生产一样,嬷嬷们都在叫月儿用力。月儿疼得感觉就像半个身子进了阎罗殿,她没有心思想其他,两只手抓着被褥,用尽了全身上下的力,看见冬映的手伸过来,就用力抓住。
冬映看着头发湿漉漉的月儿,眼泪浸满眼眶,咬着嘴唇,感受着月儿包裹着她手掌的力度,期盼着这样能替月儿分担走一部分疼痛。
孩子的哭声很响亮,很清脆。
“恭喜皇上,景嫔娘娘生了个小皇子,母子平安!”君义成一听,不管什么产房血腥不血腥的,大步迈进去,走到内室门口,又被嬷嬷拦下来,只好在这等。
漫长的沉睡过后,月儿睁眼,就看见君义成守在床边。“皇上……” “来,冬映,扶你家娘娘起来。”君义成端着红糖米粥,就要喂月儿。
“皇上,您怎么能亲自做这些事……” “朕说过,只要朕乐意,没有什么无不无礼的。”
一碗粥喝完,月儿的精力恢复了一些:“孩子呢?”“奶娘抱下去了,等会你就会见到。朕,给咱们的孩子起了个名字,知理,怎么样?朕希望他能明白做人处事的道理,当一个好皇子。”
“好。”月儿环视了一下房间,“兰姐姐呢?”
还有一个人,他不在。他说过自己会守在房间外的。
“你不知道,你睡着的时候,汐月一直守着。后来听说葵嫣哭了,她才不得不回去。看,这是她给你的。”君义成让冬映把那块玉佩拿过来,还有一对耳环。
耳环上串着蓝色和白色的明珠,下面挂着用白银打的弯月。月儿抚摸着那一对银月,银光闪闪。果然是陈汐月的眼光,耳环色调淡雅温和,像极了一对温婉的诗书女子。
“月儿,你这么辛苦,朕决定封你为妃。”
月儿受宠若惊,这宫里,怀孕和生子都得到晋封的不多。“臣妾,谢皇上恩典。”
月儿说自己还是很累,君义成让她好好躺着,自己先去忙政务,晚上就来陪她。
君义成走了许久,月儿支走冬映,独自一人呆呆地看着房顶,感受着生产完身子的变化。她只入宫两年就晋为妃,位列嫔妃之首,她以为自己会很高兴,但她没有。陈汐月熬了几年,才只是个嫔,如今自己的位分突然赶超了她,月儿没有欣喜,只有迷茫。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道深蓝色的身影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再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身影的主人走到床前跪下,柔软的官服下摆垂积在地上,和柔软的地毯发出低闷的摩擦声。
“你才来。”
“微臣不敢打扰皇上和娘娘的独处。”话语很平静,一如既往的恭顺。
“我好累。”月儿躺着,看着他的官服,显然他今天换了条新的,“你去干什么了?”
“微臣在给娘娘抓调理身子的药。皇子虽然健壮,但娘娘有些虚亏,微臣需为娘娘好好弥补。”崭新的官服即使在屋内也可见光华。
一片寂静。
一跪一躺,两个人都相顾无言,只听得见细小的呼吸声,宛如秋季的叶子落下,荡荡悠悠,轻轻慢慢,却能勾起人心底深处的那一抹细腻和触动。
“屋子太暗了,”月儿有些闷,“你去把窗户打开。”
“是。不过娘娘要盖好被子,别着凉了。”章年只打开了离床较远的窗子,秋日的阳光落进来,斜斜的一束,笼罩在他身上。
灌进来的新鲜空气抚软了月儿的身躯,她捂紧了被子,沉沉的睡意再次袭来。恍惚间,她看到一抹身影从那道阳光里走出来,越来越靠近,一步一步地,来到她旁边。她的视线被衣料占领,太近了,分不清那是深蓝色,还是黑色。
“微臣说过,除了微臣,旁人都伺候不好娘娘……”
“月儿,瞧这孩子多俊啊,”陈汐月看着知理,欢喜得合不拢嘴,“一看就是个聪明机灵的。”
“姐姐说笑,这才不到两个月大,哪里能看出来聪明不聪明的。”月儿拉着陈汐月走到正殿外,欣赏新开的山茶花,“倒是姐姐,才智聪慧,葵嫣定是个和姐姐一样的才女。我脑子这么笨,只怕知理不要被我连累了呢。”
陈汐月走到山茶花前,细细赏看,道:“这宫里一个接一个的孩子出生,皇上欢喜得不得了,热闹了好些日子,我看你也累了吧。”
“是啊。”月儿不喜欢应付那些人东一句西一句的道贺,比起听那些奉承,还不如和陈汐月下棋、和敏妃聊天来得快活。
中午,月儿留下陈汐月一起在永华宫用膳。“娘娘,为着驱寒,今儿的午膳,御膳房特增加了牛肉黄芪汤,每位主子一份。这是兰嫔娘娘的,奴婢给您从安立宫带来了。”冬映把陈汐月的那份汤放上来。
只喝了一碗,陈汐月突然腹痛起来,月儿慌忙传太医,陈汐月疼得出了冷汗,月儿赶紧扶她进去休息。
“景妃娘娘,兰嫔娘娘是因药物相冲,身子受到损害。”赵太医跪禀。
“兰嫔的身子如何?究竟受到什么损害?”月儿皱着眉头,陈汐月最近并没服药,这药物相冲,实在让人不解。
陈汐月也坐起来:“赵太医,我自生产完后就不曾吃药,你所说的药物相冲是?”
“娘娘,您方才可喝过什么东西?” 陈汐月想了想:“我就只喝了御膳房送来的牛肉黄芪汤。”
赵太医拿过剩下的汤,舀起一勺,闻了闻,道:“此汤有玄参的气味,虽然没有玄参株体,但此汤确实被人用玄参煮过,或者混入了煮过玄参的水。”
“玄参?”月儿疑惑,“我记得,这玄参,是对付喉疾的。” “娘娘说的是。只不过,这玄参若和黄芪同食,对人体大有损害,严重者会危及性命。这一钵汤的剂量若是喝下去,兰嫔娘娘的身子,恐怕再难有孕。”
月儿和陈汐月好似被当头一击,看着钵中的汤,只剩下一半,陈汐月眼里闪着忧恐:“赵太医,那我的身子,是不是难以有孕了?” 赵太医慰解道:“娘娘所食不多,虽然玉体受到了损害,但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还是能有所恢复的。”
“一段时间,是多久?”月儿听赵太医的语气,连他自己都不大自信。
“少则半年,多则……数年。”赵太医低着头,不敢正面对着陈汐月,“这其间,兰嫔娘娘若是再有孕,不仅胎儿难保,也会延长娘娘的恢复时间。”
半年,数年,听了都让人心凉。“赵太医,能否劳烦你,给兰嫔开一剂既不损伤身体,又能避免有孕的药?”
赵太医的语气,比刚刚有信心了许多:“这个,微臣可以办到。”
赵太医走后,陈汐月让竹枝去煎药,月儿让人把才吃了一半不到的饭菜热一热。“月儿,其实,何必让赵太医开避孕的药,我可以在治好之前,都不侍寝就行了。”
“不,姐姐,”月儿示意冬映给陈汐月倒水,“姐姐从前可以避世,不管恩宠,可现在有了葵嫣,姐姐就不能不顾恩宠。纵然你对皇上没有爱,甚至有怨,你也要为葵嫣着想啊。”
“姐姐,虽然我大弘现在和平昌盛,无边疆骚扰,可万一来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需要一位公主和亲远嫁,以代替百万雄兵,姐姐想,一个生母不受宠的公主,和一位宠妃的公主,皇上会挑选哪一个?”
这些话直击要害,陈汐月静下心想想,是啊,女凭母贵,自己既希望葵嫣能嫁得一位疼她的郎君,而不是沦为节省兵马的工具,就不能不顾自己的位分和荣宠。自己再怎么不计较恩宠,也得为了葵嫣,守住这份底气。
“我知道了。”陈汐月苦笑。她知道月儿是真心为了她好,寻常嫔妃,绝不会轻易说出这种被认为对国不吉利的话来。
月儿也是不得已,虽然君义成对陈汐月有愧疚,但谁知道这种愧疚能维持多久?或许陈汐月在君义成面前表现得懂事一些,君义成对她的愧疚便能多一分,葵嫣的前程便能好一分。
两人相对苦笑,是制度的手,将她们推到了事事小心的地步。
“月儿,你是何时看透的?”陈汐月指的是对君王的不信任。
“姐姐还记得彭氏的孩子吗?”月儿想着正祥宫看到的那个小小的孩子,“那孩子一落地,就要送去宫外找个地方埋了,不入园寝。其生母固然罪孽深重,可孩子是皇上的孩子,孩子是无罪的。可孩子再怎么无罪,也勾不起皇上对她的怜悯之心。或许,皇上,比我们想的,更凉薄些。”
月儿的最后几个字说得很轻。她希望自己的揣测只是多余的,可她知道君王之心深不可测,有着这样的父亲,皇嗣们已是得小心翼翼,更何况是公主。不论如何,她会帮助陈汐月,竭尽全力护葵嫣和桃嫣周全。
“微臣开的调理身子的药,娘娘可有按时服用?”在月儿产后虚亏彻底调理好之前,章年依旧每日来请脉。
“有,每日都喝着。”
章年把完脉,收好东西,却没有离开。“娘娘,微臣听说,兰嫔娘娘的黄芪汤里,被人下了玄参?”这件事彻查无果,却满宫都知道了,也传到了章年的耳朵里。
“是。”
见月儿不愿多说,章年唇角轻勾,似乎是在嘲笑自己被冷落:“娘娘是传赵太医来看的?”
月儿不大明白章年话里的意思,看见他盯着自己,这是章年少有的敢直视她的时候。月儿这才知道,他是在埋怨自己:“本宫是看你在本宫怀孕的时候,忙着安胎累着了,这才传了赵太医。”
章年眸子纯净,语气却掺着奇怪的意味:“微臣不会累,任由娘娘差遣,是微臣的本分。”明明只是表明忠心的一句话,用他的语气说出来,落在月儿的耳朵里,却让她觉得拧巴得很。
月儿想避开章年的眼睛,又觉得这样会显得自己心虚,干脆也直视着他,可章年的目光实在清澈得像要刺开她的外表,月儿马上把视线收回来。正好冬映端上来一杯茶,她故作镇定地喝了一口,再次看着章年。
好奇怪,她坐着,他跪着,月儿却有种被他审问的感觉。
“那日是兰嫔的事,本宫只是不想一直劳烦你罢了,赵太医资历……”
“兰嫔是娘娘的至交,”章年看似恭顺乖巧,却能用温和的语气打断她的话,“为兰嫔医治,也是为了娘娘能够舒心,只要是娘娘的吩咐,都可以传唤微臣。”
章年跪着,用臣服的姿态,说着左右她的话。
月儿被他说得脑子空白。章年微微一笑,恭敬地垂下双眸,叩拜道:“微臣告退。”
临走前,还不忘补上一句:“微臣说过,别的人,都伺候不好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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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撤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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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在你汤里做手脚的人至今都没有查出来,真是叫人不安。”敏妃摆弄着葵嫣摇篮上悬挂的玩偶,右手上的两个手镯叮当作响。
敏妃一转头,见陈汐月一手拿端着茶,一手捧着《尚书》看着。“妹妹,你居然还能沉下心,看得进去书,真是难得。”
陈汐月放下茶,抬眼淡淡一笑:“我能怎么办呢,我现在只盼着安稳度日,葵嫣能平安就好了。”
“唉,我何尝不是,也只盼着知行能安稳一生就行了。”敏妃坐下来,陈汐月放下书。
“诶,话说,景妃妹妹今日怎么没来,咱们几个日日都来你宫里聊天,今儿却唯独缺了她。”
陈汐月也不甚清楚:“月儿最近好像还在调理身子,太医说,先前皇子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吸收了母体太多精华,所以月儿还亏着。”
“可景妃妹妹身子一向康健,这都生完快两个月了,还没好,不会出什么问题吧?”敏妃不解,自己身子孱弱,生完孩子喝药也正常,可如今月儿喝药的时间之久,都快赶上她了。
陈汐月也觉得不对头:“是啊,月儿之前还说已经调理得差不多了,可这喝了一个月之后,又换了药,还是每日重复喝着。这喝这么多药,月儿的身子不会出问题吧?”是药三分毒,月儿喝了这么久,着实让她放心不下。
二人说着,决定去永华宫看看月儿。
月儿端着黑黢黢的药,心里十分不情愿,双手捧着,吹了一遍又一遍。“娘娘,这药奴婢已经放了一会儿了,现在温度正好。”冬映站在月儿旁边。
月儿磨蹭着不肯喝,章年笑道:“娘娘怕烫,多吹会儿也是好的。” 月儿瞪了他一眼,把药一放:“我身子好得很,我自己知道,哪里就这么娇弱了,喝这么些药,熏死了。”
章年正要开口,月儿就打断他:“这都调理了一个多月了,你隔两天就来看诊一次,每次都说还要接着调理,到底是在调什么?”说完盯着章年,就是要让他知道,不是只有他会打断别人的话。
“娘娘,”章年面不改色,依旧沉稳,“您的身子虽然康健,可毕竟在怀孕前为了兰嫔娘娘被害之事操劳,费了些精力,怀上孕时正是身子疲惫之时,自然要好好养。”
“那你说,我还要喝多久?”
章年经过片刻思索,“再半月左右。”
“行,”月儿拿起药,“这是你说的。”说完也不犹豫,一勺一勺地喝完。冬映要给月儿擦嘴,月儿直接拿过手绢自己擦,赌气似的。
月儿看了章年一眼,把手放到他摆好的脉枕上。
把完脉,章年收东西,月儿嘟囔着药太苦了。“娘娘可以含两片乌梅干,可以缓解。”说完弓身告辞,转身出去。
一出去就碰上陈汐月和敏妃,“微臣见过二位娘娘。” 陈汐月问:“章大人,景妃娘娘的身子要紧吗?喝了这么久的药,不会是落下了什么病症吧?”
章年眼神闪烁,垂首回道:“兰嫔娘娘放心,景妃娘娘只是些小毛病罢了,无碍。”章年也不详细解释是什么,就告退了。
陈汐月觉得这个章年真是莫名其妙,调理了这么久,还说只是小毛病,她心里不信。敏妃看陈汐月盯着章年的背影,知道她疑虑,劝道:“罢了,也许是我们不懂医术,他自有他的思量。”
二人进了屋内。
“月儿,你没事吧?” “我无事,好得很。”说到这药,不光陈汐月和敏妃心里疑惑,月儿也觉得奇怪。
“不如,”敏妃思忖着开口,“你把药拿一份出来,叫别人来查看查看?” 月儿连忙唤来夏青:“药呢?” “奴婢去厨房拿。”
“一份就好,”月儿让冬映把药接过来,收着,“等会儿叫李太医来看看。”
陈汐月和敏妃走后,月儿传来李太医。“李太医,麻烦您看看,这些都是什么药,治什么的。”
李太医拿着药,细细分辨,片刻后,回禀:“娘娘,这些药材都性情温和,有明目养颜之效,确切地说,并不为治病所用,但对人体确实有些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