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后悔问了这个问题,胃里一阵翻腾,忍不住要呕出来。“主子您没事吧?” 月儿摆摆手,害怕之余,月儿还有一点惋惜:“可惜了,玉妃身为祸孽根源,没能亲自承受。”
小池子愣住,月儿阴冷的眼神突然让他觉得很陌生,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十八岁的女孩,似乎与刚入宫时,那个见了皇上就紧张的林月儿,不一样了。
看见小池子盯着自己看,月儿问:“怎么,玉妃害得姐姐差点一尸两命,害死了婧温贵妃,让桃嫣公主年幼丧母,她难道配不上这样的刑罚吗?”玉妃在她心里,堪称是一切罪恶的集合,对待这样的人,月儿恨不得她立刻就以最痛苦的方式消失。
“奴才见过景贵人,”曲青走进来,“皇上传您入恩华殿伴驾。”
月儿还是第一次见到恩华殿的正殿长什么样,明黄色的纱帘笔直垂地,青玉香炉冒出缕缕烟丝,君义成身上的奇楠香味正源于此。这是君义成批阅奏折的地方,纵然有大臣来觐见,也只是站着说话,房中唯有一桌一椅,供君义成使用。椅子后面的书架上放的书籍不多,大部分书籍都放在偏殿内,君义成闲暇时就在偏殿翻阅。
“臣妾见过皇上。” “免礼,坐。”
“坐……哪儿?”月儿怀疑自己听岔了,环顾四周,殿内根本没有多余的椅子,曲青等人都在外面伺候。月儿站着,茫然迷惑。
看她那迷茫的样子,君义成不禁想笑。“过来。”
月儿走到桌子前,君义成示意她走上那一级台阶,拉过她的手,感受着掌间的柔软相覆,情不自禁地握得贴紧了些,“坐。”
月儿觉得自己来正殿已是不妥,怎能在这个地方和君义成如此亲近,更何况是坐在他腿上。“臣妾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 “皇上,这是皇上处理政务的地方,臣妾能踏足圣地,已是皇上恩典,臣妾不敢做出不礼之举。”
“那照你这么说,这是朕让你坐的,难道朕也是在下不礼之旨吗?”君义成虽然声音听上去不高兴,脸上却毫无愠怒之色,握着月儿的手又拉近了些。
“皇上的旨意当然是恩,任何时候都是恩。只是臣妾自知一介女子,不敢对商议国事之地不敬。”
“这是朕的地方,朕许你坐,没有不敬。”君义成的手臂拢上来,月儿小心翼翼地坐下,一坐下就被君义成环住。看着殿内庄严大气的装潢,闻着香料焚烧的气味,月儿疲惫了很久的心涌起一股踏实,脸颊轻轻在君义成的衣领旁边蹭了蹭。
君义成用空出的手合起奏折,叠在旁边。“皇上也该去探望汐月姐姐,姐姐刚从下毒之事中活下来,又失了婧温贵妃这个挚友,心情低落,又怀有龙胎,需要皇上的宽慰。”
“朕看过她,昨日在御花园遇见她望着鱼池出神,知道她心事重重,朕安慰了她几句,想去她宫里坐坐,她却说自己累了,想歇着,不让朕送她回去。”说起陈汐月,君义成总是担忧中带着愧疚。“朕担心她的身子,却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话来,只能时时传李太医来问她的胎像。”
陈汐月的才华让他敬重,可他和陈汐月之间,似乎只剩下了相互敬重,有时候君义成忍不住多想,陈汐月心中究竟有没有对自己的感情。可细细一想,谁让自己登基时给她封的位分最低呢,刚登基的那几年,事务繁多,他好不容易余出来的精力,也都费在了先后有孕的婧温贵妃和敏妃身上。彭芸尽和陈汐月一直被冷着,彭芸尽好歹还有玉妃的位分和当宰相的爹,日子也坏不到哪儿去,可怜了陈汐月,在婧温贵妃的庇护下,日子才稍微好起来。
陈汐月一直对他冷冷淡淡的,他知道自己这是咎由自取。现在前朝安定,他腾出了精力,只能尽力多顾着陈汐月,能弥补一些是一些。
“彭氏被关押,兰嫔现在安全了,你想搬回荷笠堂住,还是继续在安立宫住着?”君义成慢慢捻着月儿的耳垂。
月儿痒得把肩膀缩起来,“兰姐姐现在正伤心,臣妾想着,等姐姐好些了,再搬回荷笠堂去。”如果可以自由选择,她希望能一直陪着陈汐月住。只是自己若是真的这么做了,怕文嫔和方常在多心,若是与她二人生了嫌隙,对今后的日子也不好。反正她和陈汐月的情谊,不是两座宫殿可以隔断的。
眼看天色快傍晚了,二人也饿了,君义成想去月儿宫里:“既然朕不能留你在恩华殿过夜,那朕就和你待在安立宫。”说着没等月儿站起来,就抱着她起身。
“皇上,”月儿可不敢就这样出去,“臣妾还是自己走吧,您坐轿辇,臣妾跟着。”
“你若是走路,只怕跟不上朕的轿子,”君义成把月儿放下来,“曲青!给景贵人也备一乘轿辇,去安立宫。” “嗻。”
君义成走进偏殿,挑了一本《尚书》,拿着犹豫了下,心里斟酌着要不要拿去给陈汐月。这原是政治书籍,陈汐月终究是妃嫔,国家大事她也不知道看不看得懂。君义成继续在书架上搜寻着,各类诗集陈汐月自己宫里都有,数量只怕不比君义成少。《孟子》《左传》陈汐月也看过。不是君义成不舍得送名贵东西,陈汐月除了看书写字,也没有别的喜好。君义成掂量了一会儿,终究是拿着《尚书》,走出去,挽起月儿的手:“走。”
二人各自上了轿辇。
站在安立宫正殿门外,君义成拦住要通报的太监,自己站在门口思考了半晌,把书本往梅蕊手上一放,交代了几句话,转身走向西殿。
月儿跟在后面:“皇上为何不亲自见见姐姐?” “朕知道她在用晚膳,”君义成又掏出沉香手串把玩着,“朕此时进去,岂不让她尴尬。左右也只是送件东西,让侍女递进去,顺便的事。”
月儿给君义成倒酒:“可皇上方才嘱咐梅蕊的那许多话,若是让姐姐亲耳听到皇上的关心,岂不比让人转达更好?”
君义成没回答,自己饮了一杯酒,再与月儿对饮一杯。
“你看这窗外,月亮这样圆,罩在树枝里,真美。”
“是啊,等会儿月亮升高了,就能看见完整的了。今夜是十五,月色自然是极美的。”
君义成给月儿倒酒,月儿连忙双手扶着酒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样好的月圆之夜,朕若是不来陪月儿,就可惜了。”
月上柳梢头,月儿心想,自己如此喜爱柳树,或许也是命中注定的吧。
--------------------
第17章 庶人
=====================
“敏妃娘娘,大殿下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文嫔看着摇篮里的婴儿,个头小小的,脸色虽还是有些发白,但比先前好多了。
敏妃疼爱地看着孩子,见孩子熟睡,便让奶娘伺候着,自己与文嫔移步到外面说话。
“知行的血症,怕是这辈子都好不了了。只可惜我命不好,从小到大分明没得过什么大病症,可自打嫁入王府,身子就莫名其妙地孱弱起来,连带着孩子也跟着受罪。”敏妃怕自己又情绪失控,便止住了话。
“娘娘放心,宫里这么多太医,又有皇上福泽庇佑,大殿下只要细心养护,定能平平安安。”想到太医说的,大皇子智力也会不如常人,文嫔也住了口,二人都没有接着往下说。
想到辛柏,敏妃依然阵阵后怕:“本宫身边,怎么就出现了那样的人,和彭芸尽勾搭,害了兰嫔还不算,竟然还害婧温贵妃,可怜桃嫣公主年幼丧母,唉。”毕竟是做了母亲的人,敏妃对桃嫣也是说不尽的心疼,自己生产完后视力有所恢复,就绣了好些锦鞋、肚兜给桃嫣。
“娘娘,听说了吗,皇上要把桃嫣公主交由兰嫔抚养。” 敏妃对这事倒不意外:“兰嫔与婧温贵妃情缘深厚,桃嫣公主也把她当作半个亲生母亲,皇上如此安排,也是为公主做足了打算。”
“可是嫔妾听说,皇上原先是要让景贵人当公主的养母,怕兰嫔腹中孩子降生后,她会忙不过来。但公主和兰嫔最为亲近,皇上只好让兰嫔抚养,让景贵人帮忙协助着。”
“是吗,”敏妃有些吃惊,“这倒没听说。”按理,就算君义成不忍心让兰嫔太过劳累,可景贵人之上还有文嫔,皇上竟略过文嫔而考虑景贵人。不过想想也是,月儿和陈汐月交好,由她辅佐也是合适。
文嫔看着敏妃,若有所思。宫里众人都有些议论,大家都疑惑,为何荣久宫的辛柏,会和彭氏牵扯到一起。如果彭芸尽要诬陷的是婧温贵妃,那为何要多余收买一个敏妃身边的人呢?文嫔心思缜密,心里早有怀疑,彭芸尽谋害的对象,绝不止是兰嫔和婧温贵妃而已。
想到病弱的大皇子,还有敏妃进了王府后就开始虚弱的身子,文嫔心里暗想,辛柏死前,肯定还有东西没有吐干净。不过现在辛柏没了,一切没说出来的秘密,也只有被困在正祥宫的彭芸尽知道了。
芸尽,终究败于云锦。
“主子,您多少吃点儿,为了您,也为了腹中的孩子啊。”居星红着眼眶,劝着披头散发的彭芸尽。
彭芸尽面黄肌瘦,昔日姣梨般的面容,已被摧残得像一个凹裂的干梨。“叫我主子干嘛,我早就不是主子了。”君义成褫夺了玉妃的封号,降为庶人,贴身照料的人,只留一个居星,其余人全部处死。
“立雨……我对不起她……”一滴透亮的泪流过干涸的面庞。居星也没了往日风光:“主子……主子,您一定要活着,等肚子里的孩子出生,若他是个皇子,兴许,皇上会减了您的罪呢。”
彭芸尽空洞的眼神中闪过一瞬的光芒,不过转瞬即逝。“就算孩子出生,皇上给他换个母亲,我依旧是个罪人,哪来的减罪呢。”
居星把粥递到彭芸尽面前,舀起一勺,伸到彭芸尽的唇边,强行喂她喝下。
看见那一匹匹的云锦,彭芸尽突然站起来,着了魔似的跑过去,把那些云锦一件一件扔到地上:“什么云锦,什么名贵的东西,还不是一个香工就能扯坏!”
“主子!”居星冲过去抱住彭芸尽。彭芸尽虚脱了一般,滑坐到地上,哀凉地看着飘进窗户的细雪:“爹爹给我起这名字,说是个好意头,哪来的好意头,芸尽芸尽,再有什么风光富贵,都尽了,没了……”
“没了!”彭芸尽又激动起来,跑到院子里,被守卫拦住,便在院子里大喊大叫。
墙外的月儿被惊得一颤:“这是什么声音?” 月儿要搬回荷笠堂,君义成赏了轿子,月儿坐着轿子,行礼由宫人抬着,长长一队的跟在后面。
冬映抬头,正望见“正祥门”三个字,“主子,能有什么声音,大约又是庶人彭氏在哭闹罢了。”
月儿长叹一声,“以后咱们去找兰姐姐时,走另一条路,不要经过这儿。”
“是。”
“妹妹回来了,我们可记挂着你呢。”文嫔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我刚刚去探望敏妃娘娘,听说你今日搬回来,就连忙赶回来看你。”
方常在虽然不善言辞,也站在一旁迎接月儿。月儿搭了一下她的手,冲她一笑。“住在兰姐姐那儿这些日子,我也很想念你们呢。文姐姐,方妹妹,一同去我那儿坐坐吧,走。”三人说说笑笑,走进西殿。
几个人正聊得欢,“章太医来了。”章年这个时候来,月儿倒是惊奇。
章年走进来,给三人行过礼,道:“微臣来给贵人请平安脉了。”月儿心下疑惑,自己何时要章年来请脉过,只见章年的眼神似乎不大对,像是要告诉月儿什么,月儿领会:“文嫔姐姐,方妹妹,今日相谈甚欢,咱们明日再聚吧。”二人便走了。
月儿送完二人,回身坐下:“大人请起,大人找我,可是有事?”
章年拿出一张纸:“贵人请看,这是正祥宫那位的病案。”出于对皇嗣的考虑,皇后命章年照料彭芸尽的身子。
“有何不妥?”月儿接过仔细看,“脾脏虚弱,急火攻心,心智失常,身中……异毒?”
前面几条还能理解,最后的身中异毒,月儿看得发懵。彭氏已是庶人,又有谁要毒害她呢?
“贵人,微臣发现,彭氏体内藏有伤害胎儿、损人性命的毒,这种毒只有食用才会染上。微臣看过送往正祥宫的饭菜,每日的米饭内,皆有此毒,菜里则没有。”
动手的人还真是细心,知道彭氏不一定每道菜都吃,干脆把有限的毒药用在了米饭里。这样一来,彭氏餐餐都在摄入毒药。
月儿把纸还给章年:“你可知是谁做的手脚?” “微臣无能。”
月儿在脑海里把宫里的人一个个排想:敏妃可能会恨彭芸尽和自己的人合谋害人,但终究彭氏没有害到敏妃头上;陈汐月对彭氏已是恨之入骨,但下毒这事,怎么想都不像是陈汐月会去做的;文嫔……她之前和玉妃多来往,还一直与敏妃亲近,月儿不敢对文嫔多想,从文嫔目前表现出来的来看,她也就是一个想要讨好妃子、玉妃出事后就躲开的普通人罢了。
至于方俞晴、沈映菱、许青蕊还有顾瑶倾,她们和玉妃并没有什么交集,也谈不上仇恨。更不要说贵为中宫之主的皇后,怎么会和一个庶人计较。月儿实在想不出来,问:“皇后知道这事吗?”
“微臣尚未报与皇后娘娘。”
月儿想到彭芸尽手里的人命,心里生起一丝丝复杂的情绪,“彭氏自己知道中毒吗?”
“微臣虽然发现了她体内的毒,但怕引起她情绪波动,惹出事端,便没说明白。”
思索良久,月儿开口:“这天愈发冷了,皇后娘娘风寒容易复发,皇上也让皇后娘娘悉心养着,六宫事务由敏妃娘娘协助打点。大人也知道,敏妃身子孱弱,若是为了庶人彭氏的事,惊扰了皇后和敏妃,让她们操劳忧心,可不值当。”
章年半懂:“您的意思是……”
“皇上让您给她请脉,大人自然是要遵从的,每日看望就是。至于旁的事,彭氏也是罪有应得,何必劳烦大人。”
章年明白了,但还是有些顾虑:“贵人,若是彭氏腹中胎儿有闪失,臣……只怕不好交代。”
月儿捻着戒指,从容道:“彭氏心智失常是众人皆知的事,若有什么意外,那也是她自己神形疯魔导致,和大人无关。”
章年暗自斟酌,觉得月儿所言有些道理,便道:“微臣明白。”
既然有人要赶在君义成之前对彭芸尽下手,不管这毒会不会致命,是冲着彭芸尽还是冲着龙胎去的,月儿都顺势成全她,反正自己不曾加害,只不过是让这毒下得少些阻挡罢了。
两个月后,新年伊始,陈汐月到了临盆之期,安立宫的廊上众人聚集,太医和接生婆在寝殿内忙碌,侍女们进进出出。月儿双手合并,不停祈祷,听着陈汐月的声音,月儿不住地揪心,皇后知道她俩感情好,安慰月儿;“景贵人,你不用太过担心,兰嫔一向身子健壮,定能母子平安。” “是,皇后娘娘。”
旁人都在关注陈汐月会生男生女,月儿只要陈汐月平安。房内接生婆和竹枝、梅蕊都在给她打气,月儿只求她们能将陈汐月从鬼门关拉出来。
寒冷冬日,月儿感觉背上竟出了湿汗,短暂的热气过后,冷风一吹,背上愈发冰冷。月儿打了个寒战,看着院子里白雪覆地,腊梅拥雪,“希望新年的祥和能保姐姐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