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和冬映对视一眼,心下狐疑。“那劳烦你再给我把一下脉,看看我生产后的虚亏是否还在。” “是。”
“回娘娘,娘娘身子一切无虞,生产时虽有虚亏,但在之前,经过月子里的调养,就已经恢复了,娘娘不必担忧。”
冬映顿时对章年起了疑心:“李太医,这些药,对人体真的没有损害吗?”
“这些都无害,而且剂量少,药性温和。”
送走李太医后,冬映不解道:“主子,这章太医明明在之前就已经帮您调理好了,怎么又换了这些药,还骗您说还没调理好呢?”
月儿的脑子嗡嗡的,心里又迷茫又不安,叹了口气,只道自己困了,支了冬映出去。
窗外,月如弯钩,弯得让人心醉,宛如一只孤舟,漂浮在深蓝色的海面上。深蓝色,深蓝色……月儿看着这夜空,不自觉地要想到那身官服去,她摇摇头,扶着脑袋,告诉自己,明确自己的身份,什么都不要瞎想。
月儿把身子藏进被子里,紧闭双眼,在脑海中想着君义成的脸,逐渐冲走了那抹淡淡的身影。
陈汐月被下药之事彻查无果,月儿还故意让小池子放消息给君义成,让他知道陈汐月因此而损伤了生育能力,加深了君义成对陈汐月的怜惜和心疼。君义成为了抚慰陈汐月,下旨晋她为妃。
“臣妾难以为皇上再诞育皇嗣,这份恩典,臣妾实不敢当。”陈汐月在君义成面前尽最大力度去表现温柔懂事,而她越是这样,在君义成心里的分量就越重。
君义成心里很不是滋味,查不出下药的人已经让他觉得委屈了陈汐月,如今看到陈汐月身子受损还这般委曲求全,更坚定了他想弥补她的心。
“不,汐月,”君义成轻轻将她扶起,“朕先前冷落了你许多年,却叫其他人觉得你软弱可欺。朕只有给你足够的尊容位分,才能断了他人的念头。”君义成对她说话从来没厉声过,就像对待一个摸不清性情却恭顺于他的人,让他只想怜她,补偿她。
“皇上是一国之君,忙于朝政,”陈汐月低着眼,温柔平静,“臣妾从来帮不了皇上的忙,自知不能占了皇上的时间。臣妾能有幸为皇上诞下葵嫣公主已是最大的福分,何来冷落一说呢。”
“来,坐下。”君义成看见桌上放的拨浪鼓,目光一顿,又记挂起陈汐月抚育两个孩子的辛苦,“朕送你的书,你可喜欢看?”
“皇上的眼光不凡,您选的书,臣妾很喜欢。”这倒是实话,不管是诗集还是《尚书》《左传》,她都反复钻研细读,乐在其中。
君义成看着陈汐月头上戴着的玉石珠花,清透玲珑,正如她一往的品性。“朕知道你不喜欢金银这些艳丽的东西,你再想看些什么书,跟朕说就是。若有不懂,朕得空就给你解答。”
“是。”
葵嫣醒了,也不哭,被奶娘抱着,对着君义成一个劲地笑,扑动着小小的手臂。君义成眉开眼笑,疼爱地抱过来,放在腿上,在葵嫣的额头上留下轻轻一吻,朝堂上的疲劳在此刻散尽。也许这是他难得的能抛下君王的身份,收获一位寻常父亲所拥有的幸福的时候了。
君义成再怎么留恋陪着葵嫣的时光,也终究要去对付那些政务琐事。君义成走后,派曲青送来了一支玛瑙发簪,和一支黄玉钗子,汐月叫竹枝收起来。
太医院里,章年正在检查药方,药童走过来:“章太医,永华宫的冬映姑娘找您。”看门口,果然见冬映小步走过来:“章大人。”
章年站起来,拱手:“冬映姑娘。”
冬映见四周人太多,示意章年移步到一边。“章大人,景妃娘娘托我来告诉您一声,您开的药娘娘会按时服用,只是……”冬映顿了顿,悄悄留意着章年的表情,“大人不必每隔两日就去把脉了,娘娘怕大人还有其他事要忙,不便一直劳烦大人。”
章年听了,脸色没有什么改变,依然客气地笑着:“下官知道了,那就等娘娘把药喝完了,下官再为娘娘检查一次就是。”
章年居然没有不悦,冬映有些意外,点点头:“那我先回永华宫了。” “姑娘慢走。”章年送冬映出了药房。
目送冬映离开了太医院,章年的脸上蒙上一层薄薄的冰冷,转身走回药房,招手让药童过来:“把看诊的记档拿来,要永华宫的。”
翻开记档,昨日在自己给月儿把完脉后,永华宫果然又传召了一次太医,“李洲良……”章年盯着上面的名字,脸上的冰冷愈加凝固。
皇后病刚好,又着了风寒,连续几日卧床不起,赵太医忙着开药侍奉。
轮到月儿和文嫔前来侍疾,正好遇见赵太医出来。赵太医扶着墙,揉了两下太阳穴,继续往前走。“微臣见过景妃娘娘,见过文嫔娘娘。” “赵大人看上去似乎很疲惫,皇后娘娘的凤体辛苦您了。”赵太医年事已高,月儿见他这么累,以为是皇后的病持续太久所致。
“多谢娘娘关心,皇后娘娘的风寒已经快要痊愈,微臣只是最近多了几份差事,用眼多了些罢了。”
“赵大人为何这般辛苦?”
“回娘娘,太医院刚裁撤了一位太医,所以微臣揽的活多了些。微臣告退。”
月儿和文嫔继续往里走,月儿小声问文嫔:“你可知道裁撤太医这回事?” 文嫔摇摇头。
侍疾完回来,月儿和文嫔在御花园歇了歇,看了会鱼儿。“景妃娘娘,你有没有觉得,皇后娘娘屋里熏的香,有些奇怪啊?”
“有吗?我倒觉得挺好闻的。”月儿拂去掉在身上的叶子,抬头看了看,往前迈了一步,防止叶子继续掉着自己。
文嫔仔细回忆:“这些日子去侍疾,我总觉得,皇后娘娘屋里的香,好似有两种,隔一次换一种。” 月儿惊于文嫔嗅觉的灵敏:“有吗?皇后娘娘,不是一直用怜雪香吗?”
“这两种香的气味差别很小,娘娘您可能分辨不出来,可我闻着是真真的,皇后娘娘的确是经常换着用。”也不知这两种香,哪一种是怜雪香。
“或许,”月儿说着也不太确定,“皇后娘娘就是喜欢换着用呢。”
月儿把章年开的药喝完了,章年遵守承诺,一直等到月儿喝完后才来诊看。
“章年,”月儿有一事,不能不问他,“太医院什么时候裁撤了太医?裁撤了谁?”
章年看了月儿一眼,慢条斯理地叠着帕子,淡淡道:“一个叫李洲良的太医,想必娘娘也见过。”
“李太医?”月儿惊诧,“他那么擅长妇产之道,侍奉敏妃也是格外用心,怎么会被裁撤呢?”
章年不动声色,整理着药包:“擅长妇产的不只有他一个,李太医的嘴说了不该说的话,院判大人自然要将其剔除。”
说了不该说的话,就要失去官职,月儿不禁可怜他:“那你们的院判,还真是严苛。”太医院的院使之位空着,由院判代为掌管事务。院判姓史,名绍,月儿还没有见过他。
章年正在认真地从包里翻找着什么东西。月儿又问:“那,李太医,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啊?”
见章年的手停住,月儿想自己是不是问得太多了,连忙说:“我就随口问问,这是你们太医院的事,你们知道就好了。”
须臾的沉默过后,章年把一罐东西递到月儿面前:“这是洛神花,娘娘要照顾二殿下,容易睡眠不好。娘娘若是夜里焦躁睡不着,就用这个泡水喝。”说着转头看向冬映:“泡的时候,记得加点冰糖或者蜂蜜。”
“是。”冬映犹豫地收下洛神花。 “微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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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君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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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就像一座荒林,历经了春雨,便有新笋争雄之态。
佳贵人怀孕了。
君义成知道了,下旨发些赏赐,还多拨了几位侍女伺候。佳贵人孕中不适,孕吐极为厉害,皇后一是不忍,二是为了尽皇嗣嫡母的职责,常去荣久宫里探望。
月儿也来探望。佳贵人虽精神尚可,但聊了二刻,就吐了两次,侍女一手端着水,一手为她顺气。好容易消停点了,佳贵人浑身酸软无力,皇后让底下的人小心伺候,就和月儿离开了。
月儿陪着皇后走在路上,皇后感叹道:“看佳贵人怀孕,真是辛苦,本宫看着都替她不易。” “是啊,臣妾怀知理的时候,虽然难受,但孕吐也没有佳贵人这么厉害,真是苦了她了。”
“荣久宫里虽然还有敏妃,能帮着照顾,但敏妃自己都身子不好,也操不得这些心。”皇后的眼里透出忧伤,心痴地看着远处的飞鸟。
月儿知道皇后是想有自己的孩子,无奈多年未孕。“皇后娘娘,臣妾今早去看过兰嫔,桃嫣公主可记挂着皇后娘娘呢,巴不得晨起的请安都跟着去。”
皇后的眼底这才亮起一抹笑:“这孩子真是可爱,成日母后母后地叫着,惹人疼。”
皇后又提起:“话说,这安胎之事多是由李太医来忙,其次就是章太医。只是李太医被裁撤了,皇上就让赵太医给佳贵人安胎。这李太医真是可惜了,不过李太医也年纪大了,回家歇着也好。”
“对了,”皇后停下脚步,“太医院新招了一位郑太医,皇上说要让他协助赵太医侍奉佳贵人,想必皇上此刻在找他问话,本宫得去看看。”
“恭送皇后娘娘。”
回到永华宫,夏青已经捧着贡品等着。“这是什么?”
“主子,这是南抚进贡的檀香,还有平域进贡的君影草,就这么一盆,皇上给了您。”君影草正是盛放之时,朵朵洁白的小花,垂若串铃,清香扑鼻。
“嗯。”月儿坐下,慢慢扇着扇子,没有多说。
“主子,这君影草,奴婢给您放在窗台边上吧,又香又清新呢。”
“行。”月儿允准。夏青端着花盆走到窗户旁,柔和的阳光笼在她身上。月儿看着阳光里的夏青,手里的扇子越动越慢,逐渐停了下来。
曾经,在一个秋日的午后,这扇窗子被打开,自己伴着那束斜斜的阳光,混沌地睡了过去。
那盆被摆在阳光里的君影草,总要勾起她一年前的回忆来。
“等等,”月儿放下扇子,“把它搬到那边去。我可听说,这君影草在盛夏不能暴晒呢。”
“是。”夏青把花移到了对面的窗户下。
不久,君影草就结果了,红色的果实如珍贵的红宝石,颗颗红亮,一串一串地摇曳生姿。可正如清丽雅致的花朵一样,如此美丽的果实有着不浅的毒性。月儿只是看着,并不敢用手触摸。
“主子,沈贵人来了。”冬映走进来。月儿听了,起身走出内室,来到正殿。
“嫔妾见过景妃娘娘。”沈贵人应邀来月儿宫中相聚。
“快起来,你我还讲这些虚礼做什么。”月儿无聊,派人去叫陈汐月,却得知人在佳贵人宫中,所以叫了沈贵人过来。
月儿入宫以来,只和陈汐月下过棋,“不知妹妹的棋艺如何,咱们来下几局。” “好啊。”
几局下来,沈贵人输多胜少,她的棋艺确实比陈汐月逊色。“哎,娘娘棋法巧妙,嫔妾拜服。”
两个人也下累了,聊起了天。
“啪!”一声响亮清脆的碎裂声,把两人都吓了一跳。沈贵人和月儿走进内室,只见夏青慌慌张张地收拾着花瓶碎片,“奴婢是不小心的,奴婢在擦拭桌子,结果碰倒了花瓶,主子恕罪!”
“你有没有被碎片伤到?”月儿没有责怪,“还是用扫的吧,免得手被割伤。” “是,主子。”
沈贵人发现了窗台下的君影草:“娘娘的这盆花养得真好。” 沈贵人看着花,若有所思。
“呀,你被割伤了。”月儿发现夏青手上红红的一条划痕,“快去擦点药。”月儿带着夏青出了内室,几乎忘了沈贵人。
等夏青的伤口处理好后,月儿才想起来沈贵人还在,正要去找她,只见她正从内室里出来,笑道:“天色不早了,嫔妾告退。” “妹妹慢走。”
数日后。
“景妃娘娘,皇后娘娘请您前往荣久宫一趟。”姜祈域来报。
“皇后娘娘?荣久宫?”月儿不明所以,“可是出了什么事?” “是佳贵人的事,还请您去一趟。”
到了荣久宫的东殿,屋内早有皇后、文嫔、佳贵人、沈贵人候着。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免礼,坐。”
只见佳贵人都瘦了一圈,月儿忍不住问:“佳贵人这是怎么了?看上去有些虚弱。”
佳贵人看向月儿的眼神却不太友善,她正要开口,皇后先为回答:“佳贵人身子不适,近日接连头晕腹痛,赵太医珍过脉,说是,中了君影草的毒所致。”
看着一屋子的眼光,月儿这才明白佳贵人为何是那样的眼神,满宫里只有她得到了那盆平域进贡的君影草,自然成为了首要怀疑人。
月儿瞠目结舌,立马起身:“皇后娘娘,臣妾宫中虽有君影草,但此事绝非臣妾所为。”
沈贵人也帮忙说道:“皇后娘娘,这进贡的君影草唯独景妃娘娘宫里有,是人尽皆知的事。可正因为人尽皆知,所以这件事绝不可能是景妃娘娘所为,景妃娘娘若是用此来下毒,岂非马上就被扣死了?”
沈映菱所说的,正是皇后最疑心的地方,人人皆知月儿的君影草是宫里独一份,她大可不必拿这个来下手。佳贵人虽然心里委屈,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些话有道理。林月儿若是真用君影草来下毒,除非是失心疯了。
文嫔沉默不语,她正要午睡,莫名其妙地被叫来这里,睡意还没有完全消除,现在不想说话。
皇后也在思索,沈贵人一直等着皇后发话,见她一直在斟酌,便提醒:“皇后娘娘,先前婧温贵妃的冤屈还历历在目,宫里可千万不能再出这样的错误了。”
这句话点醒了众人,佳贵人开始动摇,文嫔的困意也没了九分。
“佳贵人的膳食已经倒掉,”皇后终于开口,“已经无从查看。在真相查出来之前,景妃依旧是清白之身。”
月儿抿着嘴,坐下,手指摩擦着椅子扶手,心里又气愤又委屈,努力盘算究竟有谁要陷害她。
“皇后娘娘,郑太医求见。”门口的小太监来禀。郑太医,名仪,正是太医院新招的太医,用来填补李洲良的空缺,也帮着赵太医给佳贵人安胎。
“微臣郑仪,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各位娘娘。”郑仪行礼时迅速瞟了一眼月儿,先前在荣久宫里见过一次,月儿对他有些印象。郑仪年轻生嫩,但眼角眉梢流露着精明,还有正气。
“郑太医请起,这个时候过来,可是佳贵人的事有眉目了?”皇后的话里带着明显的期待。
“皇后娘娘恕罪,微臣方才在殿外听到了各位娘娘的谈话,并非有意窥听。只是微臣不能不进来禀告一句,此事,不可能是景妃娘娘所为。”
听了这话,月儿稍微松一口气的同时,也疑惑他一个和自己只见过一面的人,居然会进来为她声辩。
“皇后娘娘,微臣忘记向您禀报,佳贵人中的君影草之毒,据微臣诊断,乃是一个月前就已经开始摄入,剂量微小,一直累积到了今天。”郑仪神态自若,“而一个月前,景妃娘娘还未曾得到君影草,所以,佳贵人体内的毒素,不可能是来自景妃娘娘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