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那只鞋,鞋面已经破散,几乎不能穿了。这样走回去,实在是不雅观,要是被人看到,不仅自己要因为无礼而被责罚,也会牵连到月儿。
“那好吧。章太医,你先去永华宫。”
“是。”
章年独自往永华宫的方向走去,路过树丛旁,听到两个人在谈话,他本想直接从边上走过去,但谈话的内容吸引他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景妃娘娘有二殿下,想来应该不会对主子下手,姜公公不也查了吗,这宫里长着君影草,要是有心之人想要陷害景妃娘娘,也是容易啊。”
章年不动声色地听着,猜想大概是佳贵人的侍女在说闲话,眼下还是永华宫的传召要紧,走了几步,又听到方才的侍女还在谈话。
“谁说不是呢,诶,只是主子没有景妃娘娘那样幸运,皇上只宠着皇后、景妃、兰妃和文嫔,主子成日心里堵着,闷闷不乐,真让人担心。”
“好了,这些够用来插瓶了,咱们回去吧。”
章年加快了脚步。
章年给周叶影把完脉,眼神微动,禀道:“夫人,您有喜了。”
周叶影小巧的脸上浮起一阵欣喜。章年犹豫地看着周叶影,斟酌着她的承受能力,不知该不该和她说实情。月儿见章年面色有些不对,便冬映陪着周叶影,自己和章年走到屋外。
“章年,阿嫂的身孕,是不是有什么不妥?”月儿望了一眼门口,确保自己和章年说的话不会被周叶影听到。
“娘娘,恕微臣直言,夫人的胎像很不好,此胎,怕是不能生下来。”章年压低声音。
虽然已经预料到,但月儿心里还是一沉。“还能保多久?”
“怕是……就在最近了。夫人有孕接近两个月,而此胎,最多保不过再半个月。”章年看着月儿紧锁的眉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此事,是否要告知夫人?”
月儿也不知该怎么办了,蹙着眉,又不甘心地问:“即便是你的医术,也不能保住这个孩子吗?”
章年跪下:“微臣无能。夫人的身体在这之前受到过较大损害,还没有完全恢复就怀孕,再加上夫人过于瘦弱,怀孕的条件还没充分备好,这个孩子,来得……不大合时宜。”
“你起来。可有什么办法,能让阿嫂少些痛苦?阿嫂后日清晨就得走了,至少,不能让她在回去的车马上小产。”事已至此,月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微臣会开些能够暂时稳固胎像的药,让夫人在回去之前服下。”
“行。”月儿心情复杂。
“对了,娘娘,”章年突然想到刚才路上听到的话,“有些事,您或许该留个心眼。”
“什么事?”
章年把那两个侍女的谈话告诉她。
“臣妾见过皇上。”月儿特地来恩华殿见君义成。
“快过来,”君义成今日心情很好,“看,这是新进贡的鹦鹉,朕看这毛色是上等,送去你宫里如何?”
“多谢皇上厚爱。不过皇上忘了,您前些日子才给臣妾一只画眉,臣妾有它就够了。皇上的恩泽,也该给给其他的姐妹。”
看着君义成那副高兴样子,绝不止是因为新进贡的鸟。“皇上今日龙颜大悦,定是有什么喜事,不妨说给臣妾听听?”
君义成搂过月儿:“奏折来报,今年百姓丰收,全国各地的税赋都缴齐了。而且,你兄长来报,舆延的青竹山上修好了路,来往商贾运货,比从前方便了数倍,再也不会有人在山路上遇险。”
“是皇上治理有方,所以才能举国安定。皇上是明君,皇上的德行自然能让众多贤臣心悦诚服地为国效力。”
君义成的手背蹭着月儿的脸颊。
“皇上,”月儿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今年百姓丰收,路也修好了,是天大的喜事。眼下也快到过年了,皇上何不来个喜上加喜呢?”
“哦?”君义成抚过月儿戴着的流苏,“什么喜上加喜?”
“皇上,”月儿行个万福,“佳贵人怀着身孕实在辛苦,皇上何不施施天恩,让佳贵人晋一晋位分,佳贵人有了自己的宫殿,也好专心养胎,更能抚慰佳贵人的心绪,有利于龙胎安稳。”
“好。”君义成欣然答应,“皇后之前和朕提过,如今既然你也这么说了,那朕就晋她嫔位,至于宫殿,朕看你那永华宫后头的惠沁宫正合适,就给她吧。”
君义成把月儿拉回怀里,另一只手解下自己的毛领,放在一旁:“朕有好些日子没去看你了,现在好好陪陪你。”
说着一把将月儿抱起,月儿头上的珍珠流苏摇晃着,发出小而清脆的声音。“皇上……现在还是白日呢。”月儿心里放不下周叶影,想回宫陪她。
“无妨,你等午膳再回去。”不容月儿多说,君义成抱着她走进内室,把她放到榻上。月儿乌发微散,君义成摘下她脑后的簪子和发钗,柔长的青丝随着外袍一起滑落。君义成放她躺下,拢了拢那些发丝,铺在一侧。
冬日的寒气钻入月儿的肌肤,顷刻被衾和君义成一起覆上来。冷气在体温中间穿梭,纠缠了几下,终是在这场缠绵中退了出去。
佳贵人看着鸟笼里的鹦鹉,感激中,还带着一丝惊讶:“真是景妃娘娘进言的吗?”
“是啊,佳贵人,这些是景妃娘娘到皇上面前亲口说的。您的册封礼就定在腊月二十九,您好好准备着。这只鹦鹉,皇上说给您解闷儿。”曲青说着,从芳迷手里接过佳贵人的赏赐,谢过恩后,就退了出去。
芳迷去把笼子挂好,佳贵人看着鹦鹉沉思了一会,道:“芳迷,等景妃娘娘伴驾回来了,咱们就去找她。”
到了下午,佳贵人估摸着月儿午睡应该醒了,便起身去永华宫。到了永华宫门口,却听得一阵混乱。
“夏青姑娘,”佳贵人叫住端着水盆的夏青,“这是怎么回事?”
“回佳贵人,”夏青忙得额头上挂满细小的汗珠,“林夫人……小产了。”
佳贵人吃惊不已,夏青匆匆点了个头,端着热水就进了殿内。佳贵人又问小池子:“林夫人怎么会小产呢?”
小池子道:“林夫人肠胃一直不大好,今儿午膳后,身子就有些不适,说想出去散散步。我们主子就陪林夫人出去走走,路上遇到了沈贵人,沈贵人提出去悦心池的桥上坐坐赏景,谁知那桥边,竟有几块碎冰,夫人差点滑倒,受了惊吓,就……”
负责清扫御花园的宫人,已经被押去责罚了。
佳贵人走进殿内,月儿低着头,手肘撑在桌子边上,手扶着脑袋。章年和赵太医从内室走出来:“景妃娘娘,夫人刚才醒了一下,又昏过去了。”
“阿嫂的身子如何?”月儿面色发白,嘴唇也没有血色。
“夫人身子受损,性命平安,只是以后需要长久调养。”看着月儿的脸色,章年担心她这副样子支撑不住。
沈贵人眼里满是不安,见佳贵人看着她,便躲开目光,看向林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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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玲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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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听见脚步声,见是佳贵人来,抬手让她免礼,冬映搬来凳子让佳贵人坐着。
月儿让沈贵人也坐下。沈贵人说话都不利索了:“娘娘,嫔妾……”
“好了,此事与你无关,谁能想到那里会有没清理干净的碎冰呢。”月儿焦急了这么久,口干舌燥的,端起茶水抿了两口。
沈贵人低下头,手里抓着衣襟。月儿看她这样,对章年使了个眼色。
“沈贵人,”章年说着看一眼月儿,确定她让自己说这些,“您不必自责,其实,夫人的胎像本就不稳。”
沈贵人不言语,抿着嘴唇点点头。
出了永华宫,佳贵人问芳迷:“沈贵人为何看上去如此自责?此事分明与她无关啊。”
芳迷听到些小道消息:“奴婢听说,今日负责打扫御花园悦心池一带的宫人,是尚务局从前的香工,米双。”
“米双?”佳贵人吃惊不已,“她擅长制香,为何放着尚务局的差事不干,来御花园打杂?”
“主子不知,那米双被上次辛柏和米蝶的事吓坏了,落下了心症,不敢再在尚务局待下去,就向总管请求,被拨去了御花园做些打扫之活,偶尔帮忙运送东西。”
“那米双干活,和沈贵人有什么关系?”佳贵人还是没听懂。
芳迷低声道:“奴婢也是听那些小太监说的,米双家里的兄长早亡,父母无人赡养,一直都是由婧温贵妃安排人在宫外照料。自婧温贵妃薨后,就只有米双自己攒钱寄到家里,家里一直过得拮据,以至于米双父母生了病也不够医治。”
芳迷说着说着,开始怜悯米双:“米双父母双亡后,没钱安葬,还是沈贵人使了银两帮了她一把。后来这事传开,人人都觉得米双从此就是为沈贵人效忠了,因此,米双今日失职,就有人觉得,和沈贵人有关。”
再加上是沈贵人向月儿和周叶影提议去悦心桥上,更加有人揣测,周叶影小产是沈贵人策划。
佳贵人听得心累,无奈,回到自己宫里。坐下想了想,又叫芳迷去一趟永华宫,告诉月儿,自己晚上去找她。
她从前傻傻地怨恨月儿,如今月儿有暗祸,她心知肚明,不能不作出补偿。
安顿好周叶影歇下,月儿走到正殿,接待佳贵人。
月儿原以为佳贵人不过是来感谢她为自己进言,但佳贵人却拿着一小罐膏药,递到月儿面前:“娘娘看看,这个东西,是嫔妾从太医院拿来的。”
月儿接过,打开,闻了闻,一股呛鼻的气味直冲脑门。“这是什么?”
“这是文嫔娘娘用的膏药。娘娘不知,文嫔娘娘的左手手腕受了伤,而且还伤得不轻。”
“她怎么了?”月儿想起昨日见到的那个宫女,竟是对自己撒了谎。
“娘娘,您知道为何文嫔娘娘最近对您有些疏远吗?”佳贵人不想眼睁睁看着月儿被陷害,干脆全部说出,“文嫔娘娘手腕上的伤,是因为您送给她的鹿角笔架。”
月儿心里一震,放下膏药:“为何?”
“嫔妾只知道那个笔架有问题,至于究竟被做了什么手脚,嫔妾就不得而知了。文嫔颇为信任嫔妾,嫔妾和敏妃娘娘住在一起,关于敏妃娘娘的事,文嫔多是向嫔妾打听,不然,文嫔何得以与敏妃娘娘交好呢?”佳贵人说得不紧不慢。
“正因为文嫔信任嫔妾,所以文嫔手腕受了伤,只告诉了嫔妾一人,只不过嫔妾也没有亲眼见过她的伤口。嫔妾原不该告诉娘娘,只是那个笔架是娘娘赠与文嫔的,嫔妾不能眼睁睁看着娘娘身涉险境,特来告知娘娘。倘若此事不是娘娘所为,娘娘还需做好防范才是。”
月儿听着,手指不自觉地敲着桌面,摩挲着装着膏药的盒子,将盒盖推开又合上。
“你把这盒膏药拿出来,太医院的人知道吗?”
佳贵人轻轻摇头:“嫔妾是让芳迷悄悄去拿的,此刻放置膏药的地方无人看顾。只是今晚还得放回去,免得引人怀疑。”
“冬映,去叫章年。”
“这盒药,是治什么的?”
“回娘娘,此膏药,微臣曾在太医院见过,是孙太医为文嫔娘娘所制。”章年剜出一点儿膏体查看,“此药是用于修治肌肤溃烂所用。”
“那能否劳烦大人,若有闲时向孙太医打听打听,文嫔娘娘是因为什么东西而溃烂?”
月儿对他说话又是如此客气,章年叩首道:“微臣会尽力。”
时候不早了,佳贵人也该走了,内室突然传来周叶影的咳嗽声,月儿便让章年留下给周叶影再看一看。月儿让佳贵人先回自己宫里,至于那盒膏药,等章年回太医院了,再把膏药顺路带回去。
掀开床帐,周叶影正在沉睡,那两声咳嗽应该是在睡梦中传出。
“夫人着了些凉,夜里窗户须关好。夫人小产完后,至少一个月都不能过多走动。”
周叶影小产后,君义成听了皇后的提议,念着周叶影现在的身体,让她在宫里修养半月后,再派宫里的御寒马车送出去。
月儿给周叶影掖好被子,留下夏青,和周叶影带来的婢女一起守在周叶影的床边。
月儿头疼得很,本想早些休息,偏偏知理昨日又受了风寒,让她一刻也放松不下。看过知理,确保他睡下了,月儿才揉着太阳穴,缓缓移步到偏殿,有气无力地坐下。
自从有了知理,她一个月也睡不得几次好觉,知理的每一次哭闹,都在牵动着她全身。
殿内的烛光一闪一闪地晃着眼睛,明明那么昏暗,却让她觉得刺眼无比。
她知道自己睡的内室在哪,但她身上很酸,很软,不想再走了。疲惫地伏在桌子上,费力地睁着随时要闭上的眼,对着粗短的红烛发呆。
红色的蜡烛衬着后面伫立的身影。“又要你诊治阿嫂,还要你给知理看病,辛苦你了。” 月儿把脑袋抬起,手放下,白玉手镯和桌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娘娘才是最累的,那么多事冲着娘娘来,娘娘连休息的时候也没有。” 声音犹如欲迸却止的清泉,带着小心翼翼的谦卑。
那盒药被放在桌上,黄色的铜面映出发亮的一点,随即被一抹深色盖住。
淡淡的气息抚着她的心绪,混杂着若有若无的草药气味。
…………
几朵桃花绣在绢上,月儿放下绣针,仔细端详。
“娘娘,刚刚微臣说的,娘娘有何打算?”章年看月儿不紧不慢的样子,心里藏不住地着急。
“沈映菱这是自寻死路。”月儿面上不为所动,手指一转,利落地扯断绣线,“你把那笔架上融粘上去的东西,复制一份出来。”
“娘娘?”章年不解皱起眉头,冬映也一头雾水。
月儿把针线收好,“怎么,有什么难处吗?”
“微臣虽然可以办到,只是不明白,沈贵人给娘娘送这种东西,分明想害的是您。若不是娘娘把那个笔架转赠给文嫔,只怕如今被伤到的,就是娘娘了。既然如此,您要那上面的东西是为何呢?”
“你也觉得她要害的是我吗?”月儿慢慢站起身,把手帕从绷架上取下,捻着一端,轻轻甩动几下。
余光里是章年困惑的脸。
月儿把手帕叠好:“当初那个黄玉笔架,是皇上在皇后娘娘宫里赠给我的,沈映菱怎么会不知道。她紧接着就给我献来那么名贵的鹿角笔架,是料定了我不会自己留着。”
冬映接过手帕,递给夏青,夏青拿去放好。
“文嫔受宠是因为能绘善画,沈映菱知道我和文嫔有从前在荷笠堂的情分在,这个笔架文嫔用得上,她料定了我会转手给文嫔。正好,借我的手,害了文嫔,既清了她的碍,又能拿我来挡住她。到时追查起来,这笔架是由我直接赠给文嫔的,我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月儿的目光里透出几分微微的狠厉:“这个沈映菱,我和她无冤无仇,她却心术不正,真是眼比天高。照这看来,佳贵人饭菜被动手脚,七成也是她做的。”说着走到桌边,理了理花瓶里插着的枝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