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主人?”
希望,绝望,希望,再到绝望。
他死死咬住牙,整个人仿佛又一次置身地狱,大恸大悲,哭不出来,也出不了声,甚至也不疼了,只是冷,心口支离破碎,只留下一片空虚的洞。
宇文执骗了他。
还是什么。
为什么?
有泪毫不自知地哒哒滚落,半边脸落在阴影里,耿听双看了,木愣愣地许久没言语。
他恨极了自己的无能无力,却又忍不住勾着她的手指哀求:“理理…阿让。”
理理他。
哪怕一句话。
肩上的落霜化了,也滴答在地板上。五脏六腑是撕裂的痛。
“快一点呀!”
忽的,一个白发赤瞳的小姑娘拉着孙绝气喘吁吁闯进来,她脖颈间绕着一只通体赤红的小蛇,见高大的坏人紧紧抱着殿下,血泪滴在地板,高喝:
“暧!你快放开殿下,我们找到蓬莱仙了!”
*
行宫的人忙成一团。
一众女婢或忙于端汤,或忙于送巾,帘子来来回回,孙绝在房内施针,阿骨儿在旁边搭手,折腾到夜间。
老爷子长长呼出一口气,闻姜瑶先前落了水,骇得一下子跳起来:“殿下本就先天不足,草民之前便说过,万不可受风受寒。这冬日连冰都碰不得,如何能下水啊!”
聂让守在塌边,眼也不眨,动也不动。
孙绝看了他一眼,见他的手腕又肿了起来,是经脉阻塞的征兆,微的皱眉。
聂让见老爷子终于擦了汗,暗色的瞳这才回了神,哑声询问:“主人,怎样了?”
孙绝沉顿片刻,终是几分不忍,将实话同他说了去:“性命姑且算保住,待殿下醒来,或无事了,只是伤了身子骨,日后须得小心照料,大抵也不会有孕。”
像是即将从悬崖坠地、已近绝望的人忽被藤蔓拉住。
聂让蓦地脱了力,这才如活过来般,后知后觉般感到了身体上的疼痛。
“骨儿,再取一些赤纹蛇毒。之后每半个时辰,让殿下服一次。”
孙绝从耿听双哪儿听得他给殿下喂了药,拿起那玉瓶细细研究了一番:“确实有用,只是实在晚了些。沉疴难愈,毒物本已入五脏,又受惊寒,重伤加重……”
他摇头:“不过,若是没有这个,殿下恐是撑不过来。”
见他浓眉惨然,孙绝再取针,颔首:“统领的经脉既有损,我可替统领施针。”
他没有拒绝:“好。”
绝不会,废了这身武艺。
*
屋外春寒料峭,簌簌的雪落在松上,偶然的行雁立在树梢,扑棱翅膀,震落一树银花。
水榭山庄里的宫人并未听说过聂让的大名,可是这么近九尺的个子谁也不敢驱赶,加上姜瑶日前确实吩咐过,聂让身具要务可自由出入,且叫他们不必管也不可外传,兼之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便终是为难地留了他在帐中侍候。
将近旦时,姜瑶醒了。
她没想到自己还有能感知世界的一刻。
身体很沉,头脑钝钝生疼,仿佛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没有一点力气,肌肉仿佛瘫软了,动不得。
一直淤积在心肺之间,难以言说的森寒感消失了,让她微讶,又有些不可置信。
是…毒散了?
…孙绝?还是宇文执真的送来了药?
姜瑶不是很清楚,不过她好像靠着一个柔软的火炉,温度不算高,甚至四角冰凉,但姿势不难受,还蛮舒服的。
……不对,似乎是有人在抱着她。
她豁然睁了眸,对方没有说话,臂膀将她抱得更紧了,像是好不容易找回宝物的守财奴,有些贪婪地缠着她。
嚯。
哪个不长眼的?
火气压过倦意,姜瑶眯起眼,正欲发作时,却看到臂膀上熟悉的伤痕,以及颈窝落上滚烫的泪,怔忪一瞬。
结实强劲的身躯在抖,却怕她厌恶一般,没有低头让她看见脸,只伸手将案上的水端来,一点一点喂给她。
她喝了水,沉默了一会儿:“你这是打算,当个王八吗?”
聂让瑟缩一下,不知道该用什么说辞,连忙松开手,将她小心放在软塌上,替她又小心掖好被子,生了暖炉,便要退下。
他紧紧抿了唇,不等她赶他:“奴这就去叫人提水。”
“…站住。”她声音虚弱,却叫住他。
“是。”
他垂着眸,手腕上缠着的白布血迹斑斑,看着就触目惊心,却仍乖顺地立在原地,又有些无措一般收束起手脚,像是怕碍着她的眼。
她看了他一会,松了金口:“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奴让…主人伤心了。”
“你倒知道?”她微微扬起下颔,“明明知道我不会愿意,还是去了。去之前,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真以为自己是那聂政荆轲,要以死尽忠?”
“甚至。”她冷语,似嘲讽,“你都不留一点线索,让本宫连救人都得纯凭猜测。”
“上次便说过,没有下一次,你是半分都未听进耳。”
“……”
姜瑶却撑着自己,缓缓起了身,转过脸去。
她看着他垂下低落的视线,不知怎的,又想起镜子里,那张失去光泽,如被黑暗吞噬一般的眼睛。
忽的,她叹了口气。
还是不忍。
伸出手,拿手抚着他低垂的脸,冷声:“抬起头。”
聂让恍惚照做。
本就未好全,这几个动作又让她脱了力,冰冷的指尖从他脸颊滑下,见她从塌上往下跌落,聂让心神一慌。
惶恐与后怕中顾不得其他,冲上前抱住了她,健硕的臂膀顺着她的腰身撑住她纤瘦柔软的躯体。
他这一抱,却再也舍不得松开了。
他身上有些许的血腥味,但明显是清晰过得,因而还有一点皂角的清香,摸着柔韧坚实,很能暖和。
他不敢用力,小心翼翼环着,支着姜瑶的身体,明明力道不重,肌理绷得极紧实,却不愿意松手。
“怎么又哭了。”
她将颈窝无声息落下的泪抹去,又叹一声,放软了语气:“像这样抱着吧,有些冷了。”
作者有话说:
好耶!
我开始撒糖!
抱抱让让,受惊了受惊了,之后每天吃糖,小心蛀牙~
谢谢小天使们的地雷!
我之后一般七点半左右更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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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洞天镜◎
夜深人静, 屋外只有风雪拂过窗柩的声响。
地龙烧得很旺,灯芯无声息地燃烧,将华贵家具陈列熏出融融暖黄, 是人间暖意。
聂让终于感到自己还活着。
劫后余生的恐惧敲碎了理智的囚牢,撑着她的手臂骤然收紧。
他哽咽了片刻, 终未能忍住, 俯身黏腻地一寸寸细细吻着她的眉眼, 埋首在她颈肩。
很快, 有温热顺着脖颈滚在心间。
“好了,这不是没事吗?”
姜瑶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伸手, 在他健硕的后背费劲地拍了一拍,抚上他低束着, 变得些许毛糙的曲发,算是安慰。
怎么突然这么黏黏糊糊的?都有些不像他了。
聂让知她体弱,并没有很久,就将她小心放在榻上。
结实有力的臂膀从背后将她抱得更紧, 他将衾被裹在她身上, 隔着被褥环着她纤细的腰,下颔虚虚触着她馨香柔软的发顶。
仿佛确认她身上的温度和呼吸一般,紧紧挨着她, 敛眸,似有些痴了。
好像,渐渐抑制不住内心的贪念。
心里白日冻起的冰川,渐渐融化, 像冰糖一样, 留下一道甜蜜的痕迹。
守夜的侍女推帘进屋, 见到就是塌上这一幕,一愣,连脸都红了,却很识趣地未大声喧哗,只低头,将小厨房制好的膳粥端了进来。
“放那里。”姜瑶睨了小婢一眼,“本宫不希望听到不该有的话。”
“……奴婢明白!”
婢女一抖,潮红立消,心惊胆战地退了下去。
帘子重新被拉上,聂让长臂一伸,将案上的粥连勺端了来,姜瑶见他手掌仍在小幅度地轻抖,皱眉:“我来就好。”
“服侍主人,”他竟摇头不应,面颊微红,难得说着自己的想法,“很开心。”
“……”
姜瑶叫他突然的直率弄得有些面热,最终是没拦着,只撑着他的手,让他不用使那么多力气。
她就着他手里的勺子吃了小半碗膳粥,缓解腹中饥饿,才道:“寒毒解了?”
聂让将玉碗收回,点头:“圣手找到了蓬莱仙后人。”
难得一见聂让这样坦诚可爱的样子,加上自己身体确实比之前好不少。
姜瑶最终还是没叫孙绝进来。
她懒懒地靠着他胸口,眨了一下眼,等膳食克化了,四肢血液流转,依靠着他的体温,通体都随之暖起来。
见他完全没有松开她的意思,姜瑶一笑,转首,盯着他仍有残留泪痕,泛红的眼睛。
她将一只手从褥子里伸出,轻放在他的手腕裹起又渗着血的布上:“怎样了?”
她还记得,水下的时候,他手脚腕皆被短箭贯穿,血将池水都染红了,却仍疯了般地支托着她出水的模样。
聂让本想说没事,可是又不能骗她:“只是看起来严重。圣手说,再几日就能会恢复。”
“右手呢?”他那只手筋脉已被折腾好几次了。
“奴能用左手刀…”看到她蹙了眉头,聂让及时将话卡住,“和之前一样,不拿重物就好,不会影响平日活动。”
姜瑶这才稍微放心,凝眉,又提及另一件事:“我上次说的话是认真的。以后别自称奴了,听起来别扭。”
聂让怔顿一下,抿紧唇,紧张。
——他是不是那句话说的不对,或者还做了什么错事。
看出他惶恐,姜瑶摇头,轻轻亲一下的他的下颔,笑道:“以后要是成亲了,下人们听见你还奴来奴去,会笑话的。”
他怔怔的。
……
成亲。
这个字眼太过美好,让聂让一时间怀疑自己的耳朵。
却莫名想起宇文执的话,如魔音在耳,喋喋不休。
他可以吗?
他配吗?
他没有身份,只是一个…死士。
姜瑶实在了解他,瞧见那双恢复光泽的眼又黯了些许,哪儿还猜不到发生了什么。
伸手,她抚上他眼角垂下的乌青,嗔怪:“宇文执的话你也听?”
她心里冷下。
杀人诛心。
无非是攻击他的出身,说他痴心妄想云云。
早晚要他付出代价。
面上,她却摇头,温声:“别人怎么说和我有何干系?不过,如果你也要听了他们的话,站在他们一边,才真叫人伤心。”
“不…不是的。”
他真听不得她再说伤心两个字,有些慌了,下意识紧了力道,重重抱着她,连连去亲她光洁的额,“我听主人的,阿让听话。”
姜瑶被他亲的痒兮兮的,没忍住笑出声,又在他耳边落了句:“那之后,便给他们看看,我的眼光,可从来不会差。”
他顿了半分:“…是。”
姜瑶勾唇,忽然觉得从未有过的暖和。
那种得知困扰了她十来年的忧郁终于消散的轻松,此时真实的落在了身上。
她将头抵在他胸口,忍不住蹭了下,伸手将他束发的布条扯落,等乌丝散落时,露出一个再明媚不过的,如春光朝露似的笑:“我现在真的好欢喜,阿让。”
心口不由自地软成一团。
聂让扶着她,由着她随意动作,不让锦被滑下去,也跟着微微笑起来。
初春,真的要到了。
就着温意睡了半夜,许是这些日子睡得太久,天微凉,远远的冒出一声鸡鸣时,姜瑶便醒了。
耳边的呼吸声细若无声,仿佛怕惊扰到她一般。
睁开眼,便瞧着那双墨玉样的眼以近乎柔软的目光注视着她,眨也不眨,只看着她,仿佛一桩静物。
她玩心起来,伸手,戳了一下他高挺的鼻梁与浓黑的剑眉,他也不动,由着她戳。
“阿让,我好很多了。”
姜瑶翻身起来,兴致勃勃拿起梳妆台上的篦子:“你的手不方便,我帮你篦发。”
他微惊。
“不……”怎样也得是他替她才对。
聂让本是不肯、要去夺那篦子的,可看见她神情,又收回话,乖顺地坐在榻上,由着她坐在在他身后,缓慢地摆弄自己的发。
“总是这个发饰,你也不腻?”
她持着玉篦,一下一下梳着,等略略毛躁的乌发重新柔顺细软,她捻起微端的那点卷曲,放到唇边吻了一下,正想说调笑一下他,忽的听见女婢隔着帘。
“殿下,孙神医来了,可需要奴婢侍候殿下洗漱?”
水榭山庄的人虽不如长公主府上经过历练用得舒心,但好赖是知道不该这时候进来打扰主人的,有了昨夜的误撞,只是隔着屏风相问。
虽惋惜,但姜瑶还是放下了他的头发,向外:“提水吧。”
话落,她又没忍住在他的脸颊上亲一下,看他耳根发红,伸手戳了一下,便红得更厉害了,却仍不动,凝着她看。
她又笑起来,忽的绷住脸,故作严肃:“聂统领,可有人说过……”
他的眼眸似乎不安的闪动了一下。
“你真的好可爱吗?”
耳根的红,持续了一晨。
.
正殿,婢女皆退。
“殿下。”孙绝拱手作礼,心有余悸,“多亏官府张榜寻医,让草民知晓殿下在胶州。”
不若定是来不及的。
阿骨儿跟在师父身后,脖上缠着一条蔫儿了吧唧的赤蛇,自己的小脸也恹恹的,似乎有些害怕面对姜瑶。
他们带来了一个消息,梅玉蛊发而死。
“北周所赠的鼎里,确实有蓬莱仙后人今日所在的位置以及通去那里的奇门遁方,不过藏在一层透明药液下,又借青铜气息遮掩,叫人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