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拖着厚厚的礼服健步如飞，飞快地闪下了台子。
魏琳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这还是那个拿着喇叭把她念得快睡着的司清？
朝臣们并没有因为这简短的开场白而受到什么影响，反而因为开始得太快，让他们更为激动，一个个全神贯注地盯着台上。
幕布被缓缓拉开。
一架足有一人高的宝船模型，展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不少人发出惊呼，工部尚书涨红了脸，双手握拳，对着空气狠狠地来了一下。
是我做的！好耶！
与之一同展现的，还有一张大大的世界地图。
魏琳：谢邀，地理老师的基操而已。
殿内的声音格外嘈杂，众人无不惊叹眼前的这一切。
有人不解询问那一张舆图是什么，魏琳笑了笑，从容地走上了台。
她指着世界地图上的一个小点：“这里就是长安城。”
翠微山能纵览整个长安城，在众人眼中庞大的城池，在这张舆图上，却只有小小的一点。
魏琳指着地图上的点，给他们解释这是哪里，就像往常她在教室内给学生们上课一样。
“……所以我们从福州出发，顺着海洋，就可以一路到达天竺、波斯等地，再往西走，便是另一片大陆。”她点了点世界地图上的非洲。
她的手指又往上移了移：“从这个海峡进去，便可以到达西方七国，就是这个小岛，没错，这么小一块儿地方都分了七个国家，他们那边还在战乱之中……”
直到九世纪初，这里才会统一，成为英格兰。
现在的日不落帝国，对于大夏来说，还是蛮荒部落一样的存在。
有人发现了这张舆图的端倪，问道：“世界难道有两个尽头吗？”
魏琳所绘的这张地图，将大夏放在了正中央的位置，左边是欧洲和非洲，右边是南北美洲。
看上去就像有东西两个尽头一样。
魏琳又指向了最左边的海洋：“船队到了这里，再往西走……”
她又转过身，指着最东边的海洋：“就会到这里。”
工部尚书嗤之以鼻。
不止是他，许多人也被魏琳口中的话惊呆了，纷纷反驳道：“天圆地方，你的舆图便是方的，这怎么能直接过来呢，除非……”
除非世界是圆的。
魏琳对于众人的反驳，不在意地笑了笑：“天圆地方不也是假说吗？有何证据能证明天圆地方呢？”
在后世有人试图理解天圆地方，看上去最可靠的猜测，便是那时候各大陆间还没有分开，大陆还是一整块儿，才有了天圆地方的学说。
魏琳所提出的说法，违背了他们所学，遭到了不少人的激烈反驳。
甚至有人情绪激动，想要上台阻拦她继续说下去，不过被其余人联手拦了下来。
即便如此，也有不少人站了起来，怒斥道：“那你又如何能证明你的说法是正确的？你不也是假说吗？”
魏琳长吁一口气：“这就是邀诸位前来的原因啊。”
“我等组建船队，便是想验证到底是天圆地方还是天圆地圆，如果船队一路向西，却能回到福州，不就验证了我的猜想了吗？”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众人因为过于激动，而挥舞的双手。
要去反驳圣人的学说，是何其困难的一件事。
魏琳的主要目的还是希望能带回来更多的作物，但既然他们都这么说了，她不介意陪他们好好赌一场。
姚七娘身处漩涡之中，双眼紧紧盯着台上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刚才有一瞬间，她觉得魏仆射有点孤独，就像是……
就像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理解她一样。
魏琳面对着殿内所有人的怒意，脸上不显惧色，继续说道：“圣人也是人，人无完人，有错误是正常的。”
“既然诸位不信我，那便让船队来证明吧。”魏琳笑道。
她的脸上散发着前所未有的光彩：“等船队行驶到了西方的尽头，自然就会知道到底是天圆地方还是天圆地圆了。”
“邀诸位前来，也是为了将船队组建起来。”魏琳顿了顿。
她眉眼弯了弯：“无论结果如何，都将验证圣人学说，在座参与的诸位必将——”
“青史留名。”
作者有话说：
魏琳：当时就是感觉到了一股科学的力量笼罩了我，浑身都开始发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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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竞标
◎一更◎
众人听到魏琳说的话, 安静了一瞬。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都是一片懵然，若是不知情的人, 只会以为他们不慌不忙，从容自若。
但众人很快反应了过来, 打破了表面上的平静。
“青史留名……青史留名！”
不论最后远航的结果是什么, 他们都将辨明圣人学说, 这样的功绩, 魏琳说的没错，足够他们青史留名。
这四个字就像是在众人的胸腔中点燃了一把火。
青史留名，古往今来有多少人为了这四个字, 一辈子奔波不停呢？
除非功绩卓越，能单独出传, 否则能在史书上留下自己名字的人，哪怕只是短短的一行字，不也是那个时代中叫得上名号的大人物吗？
这可比什么黄金万两更吸引他们。
台下人的眼神立马火热了起来。
众人对于魏琳的算盘，心里门儿清, 不就是要他们出钱出力吗？钱财乃身外之物, 只要能青史留名，砸钱算得了什么？给我狠狠地砸！
他们瞬间忘记了刚才还在争辩天圆地方还是天圆地圆，脑子里只有青史留名这一件事。
魏琳看着他们眼神转变, 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是坦坦荡荡的阳谋。
但她抛出去的诱饵，足以吸引天下所有人的目光。
那可是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啊！
魏琳提着自己的衣摆下了台子，却发现姚七娘身边原本属于她的座位，已经被换好了常服的司清占据了。
司清见到她来, 笑道：“你随便找个位置坐吧。”
反正他是要挨着自己的小皇后坐的。
魏琳：……
她刚准备出言顶几句, 老内侍已经上台念到第一个名额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台下人就已经争先恐后，抢着报出自己的价格。
魏琳还没找到新的座位，就被窜起来的众人吓了一跳。
“五千贯！我出五千贯！”
现在流通的钱币，还是开国时定下的通宝，大部分人也以铜钱为主要消费手段，这些人一出手便可知其家底丰厚。
工部尚书的一张老脸笑得满是褶子。
五千贯，那可就是五千两白银啊！
足足能造两艘宝船了！
但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很快，就有人跟着出价，几方人马互不相让，殿内热闹非凡。
“八千贯！”
“嘿！你们王家是要跟我们杠上了是吧？八千五百贯！”
“说什么呢？竞标一事本就是能者居之，九千贯！”
那人看着王家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撸起袖子骂骂咧咧了几句，咬了咬牙，又紧跟着加价。
第一艘宝船的冠名权，最终被王家以一万贯的价格拿到了手。
那人长呼出一口气，安慰自己没关系，后面还有二十六个名额呢！不急在这一时！
工部尚书激动得快要晕厥过去了。
一万贯！一万贯呐！
一万两白银啊！
可以造好多好多艘宝船了！
王家也是下了血本，才将第一个名额攥到了手里。
魏琳坐在新找到的座位上，看着他们状若疯癫，只觉得不真实。
为了在一艘船上可上名字，世家大族们可以一掷千金，所投入的成本，是那些船工、纤夫，干一辈子活儿也见不到的数额。
朱门酒肉臭啊。魏琳叹了口气，又想起马尚书看见他们如此狂热，应当很是高兴。
说起来，马尚书人呢？
作为国库的管理者，户部的一把手，应当也跟着文武百官一起到了翠微宫才对。
魏琳左看右看，也没看见马尚书的人影。
她挠了挠头，将这件事暂时抛在了脑后，继续看着第二艘船的名额被众人争抢。
价格很快攀升到了一万贯。
奇怪的是，到达了这个数额后，全场就再也没有人出声加价了，魏琳往后看去，看见最中间的座位上，几个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着什么。
她瞬间了然。
虽然世家大族家底雄厚，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出得起这样的价格，估摸着是他们串通好了，到了这个数就收手。
说不定几个名额都被他们瓜分好了。
至于最后剩下的那些名额，才会给那些参与的“散户”一点机会。
魏琳挑了挑眉。
你们想要联手内定，吃下这些名额，问过我了吗？
眼看着价格马上攀升到了一万贯，魏琳举起手，刚想继续加价，却被另一声打断。
“我出一万一千贯。”马尚书举起自己的右手喊道。
魏琳找了大半天的人，却没想到马尚书混迹在最后几排的人堆里。
他瞥了一眼前方的众人，感受到众人投来带着敌意的目光，摸着自己的胡子，老神在在，似乎丝毫不受影响。
中间刚刚还在嘀嘀咕咕的几人，眼睛里瞬间冒出了火花。
马家有那么多钱吗？不会要拿国库填补吧？
担任了几十年的国库管理者，马尚书笑得那叫一个老奸巨猾。
想私下串通可没那么容易，看见众人打起来，对于他来说才是好事。
他故意抬价，几人互相看了看，最终决定放弃这一个名额。
反正后面还有十几艘宝船的名额，不急在这一时。
马尚书拿下了名额，一转身就找到了其他“散户”：“九千贯，让给你要不要？”
那人正是和王家争抢第一艘宝船名额的人，听到马尚书如此说，欣喜若狂，连连点头道：“要！当然要！”
他们家只准备了九千贯，多的再也拿不出来了，看见几个世家联手抬价，每每都刚好压自己一头，心里早就憋闷至极。
却没想到还能捡到这样的漏子！
他自觉捡了便宜，兴高采烈地转起圈来，马尚书平白无故赚了九千贯，也高兴得笑了起来。
魏琳见到这副场景，悄悄给马尚书比了个大拇指。
姜还是老的辣啊。
马尚书早就摸清楚了众人的底细，对于他们能出什么样的价格都心中有数，后面的几艘宝船，每当那几人抬到一万贯的时候，他就会再次出价。
魏琳扫了一眼中间的那几人，是五望七姓中的人。
虽然范家、吴家一类已经被小皇帝清理得差不多了，但能与这两家齐名的世家，可还有好几个。
不是所有人都像程家家主一样，能滑跪躺平，对于能让自己青史留名的机会，他们的眼中只有野心。
这个时候的野心，对于魏琳来说反而是好事。
眼看着每一次都被马尚书截胡，他们的脸上不由得急出了细密的汗水。
他们可以质疑马家没有那么多钱，但是国库是有的啊！
马尚书敢这么大胆地出价，不就是仗着国库能给他兜底吗？
想明白的几人互相对视一眼：“这是要让我们出到令圣上满意的价格？”
“只能如此了。”他们的脑海中不知道想过了多少计策，已经将抬价这个锅扣到了司清的头上。
圣上这是要扒下他们的皮！
魏琳转头看了一眼正努力和姚七娘找话题的司清，事实真的如此吗？
司清对此并不知情。
马尚书在户部干了几十年，别看他老是抱着小皇帝的大腿哭穷，实际上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可多着呢。
能给国库赚钱，何必拘泥于手段呢？
反正现场的“散户”够多，他不愁找不到人接盘，现在少赚一点，是为了最后能猎中最肥美的大羊。
其他人也不傻，抱着胳膊看他们表演，就等着马尚书又抢下一个名额后，挤破了脑袋凑到他的跟前，从他手中接盘。
二十七个名额，只剩下六个了。
中间几人揣着虚伪的笑容，额头不断落下汗水。
怎么能将剩下的名额拱手于人呢！
“一万一千贯。”马尚书又一次加价。
他们左右看了看，最终还是有人耐不住，继续跟道：“一万两千贯！”
这一声打开了一道口子，只要第一个人开口了，剩下的人也会紧跟上来。
“一万三千贯！”
“一万四千贯！”
几人看着刚刚还同自己言欢的同伙们，转瞬间就变成了竞争对手，眼神中满是不甘心。
都不装了是吧？那我也不装了！
没有规定一人只能拿到一个名额，他们害怕自己抢不到，干脆往死里加价。
马尚书的脸上满是幸灾乐祸。
魏琳也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就剩六个名额了，怎么能不抢呢？得打起来，打得头破血流，那才叫精彩！
五望七姓确实给出了令他们满意的表现。
价格逐渐攀升，已经到了令人咂舌的地步，最终定格在了三万贯。
魏琳清楚的看到，抢到名额的那人垂下肩膀，松了口气。
这还仅仅只是开始，随着名额越来越少，价格也已经超出了众人的预期，几人争红了眼，咬紧牙关，试图在气势上将对方逼退。
他们一开始还是互相瞪着，后来逐渐演变成额头相对，再后来，便是撸起袖子抓对方的衣领了。
魏琳笑眯眯地命人将金吾卫喊来，以免他们打红了眼，闹出什么事可就不好了。
“十万贯！我出十万贯！”一声凄厉地吼叫终止了这一出好戏。
老内侍呆呆地站在台上，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十万贯！十万贯！”那人朝着老内侍不停喊道，状若疯癫。
老内侍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开始倒计时。
最后一艘宝船的价格，是十万贯。
魏琳摸着下巴说道：“还真是……富可敌国啊。”
她的这声咕哝并没有被人注意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出价的那人，他甩了甩自己的头发，意气风发地站起身来，像是凯旋而归的大将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