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都护是洛阳陶家人,陶都护虽然名称都护,但要做的事和一州刺史没什么两样,他幼时家道中落,独自游学许久,孤身一人,是朝廷上下认为的好欺负的对象。
简单来说,因为没有什么背景,所以和魏琳一样被排挤到了边疆。
他坐在马车内,看着游学时结识的友人寄来的信,深感自己的前途一片黑暗。
听说那地方又穷又破,比中原落后许多,还有那些异族人,个个人高马大,英勇好斗,也不知道自己的人身安全能不能得到保障。
陶都护虽然年过三十,但因为常年在外游学,还未曾娶妻,此刻也忍不住担忧起自家的传承问题。
我要是就这样被异族人打死了……阿耶会不会跳出棺材板来揍我啊?
可见现在的中原人对关外的看法了。
因此他一路上磨磨蹭蹭,直到年底才赶到敦煌郡。
他在敦煌郡稍作休整,看见人来人往的街道,也稍稍放下心来。
敦煌郡对没有去过关外的中原人来说,也算作西域,陶都护没有看见想象中的异族人斗殴事件,而是看见了不少汉人,觉得自己的未来又光明了不少。
他途径玉门关时,看见了鸣沙县的施工队,正在为玉门关的军士修建水泥宿舍。
“玉门关也要征召劳役了?”他纳闷地看着这群施工队的工人。
玉门关的军士会将路旁被丢弃的奴隶充作民夫,时不时修整关隘,但施工队饱满的脸颊,红润的脸色,明显不像是那群三天饿九顿的奴隶们。
“请问足下,这是在干嘛呢?”因为关隘的军士看上去很有安全感,他的好奇心战胜了对自身安危的担忧,下车向关隘口的小军士拱手问道。
小军士瞅了他一眼,哦,又是一个中原来的文人。
小军士守在玉门关几年,除了陶都护这般明显的中原文人,就只见过鸣沙县的那个小县令是这般模样了。
他又摸着下巴想了想,但是上一次见那个小县令的时候,他已经越来越不像文人,而是完完全全的普通庶民打扮了。
年底的大漠寒风呼啸,陶都护下车等了一会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小军士这才反应过来,告诉他道:“那是鸣沙县的施工队,给我们修宿舍呢。”
玉门关的底层军士都还在睡大通铺,那个小县令提出要给他们修单人宿舍,让他们高兴了好一阵子。
陶都护将自己的文书交予他查看,然后跺了跺脚,又很快躲进了马车内。
他继续向西,终于抵达了大营,受到了主将的招待。
在玉门关时,守关军士们都身穿甲胄,因此没有看出来,到了大营内他才发觉,每个军士的身上都穿着厚厚的一层衣服,看上去很暖和。
陶都护家道中落,穿不起贵重的裘衣,只能在官服内又多添了两件,又填充了一层茅草,以抵御寒风。
他在外游学时,过惯了苦日子,他的友人也都是普通人家出身,此刻见到传说中苦寒的边疆军士是这样一副模样,忍不住生出几分心理落差来。
但他又很快调整好了情绪,由主将带着他去查看安西都护府的情况。
在途中他看见几个异族人在田间劳作,忍不住问道:“那是在干嘛?”
异族人也要和汉人一样下地干活了吗?
他来时也打听了不少情况,据说关外的异族人多是以游牧为主,他为此也担心过自己会不会被牛羊拱死。
“那个啊,”主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那是龟兹人,他们在整理棉花田。”
他又翻出自己的棉服衣领给陶都护看:“就是这玩意儿,穿上去可暖和了。”
主将身强体壮,只在棉服外套了一件外袍,陶都护看着他的棉服,想上手摸一摸,又怕触怒了主将。
想来这东西很是金贵,还是不要乱摸了。
他贪生怕死惯了,一向谨小慎微,只是又往那群龟兹人的方向看了看。
等等……陶都护揉了揉眼睛,他没看错的话,那群龟兹人的身上也穿着这种棉服?
他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单薄的外衣,不可置信地问道:“那群异族人……是什么身份?”能穿着金贵的棉花?
主将揉了揉鼻子,回答道:“就是普通的农户啊!”
龟兹人全部被打发去种棉花,这可不就是普通农户吗?
寒风呼啸而过,只在衣内填充了茅草的陶都护两眼一黑。
靠!被骗了!
是谁跟他说的,域外穷得要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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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纺织厂和重开商路
◎二合一◎
陶都护没有想到, 自己作为安西都护府的最高主事人,却还会羡慕在田间劳作的异族人。
自己只能在寒风中受冻,他们却能穿上暖和的棉服。
陶都护颤抖着双手, 指着那群龟兹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了?”主将见他的模样, 好奇问道。
陶都护回过神来, 又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他的性格一贯如此, 最终只是丧着个脸, 跟在主将身后进了都护府。
安西都护府还在修建中,只完工了一大半,还有一小部分并没有修好。
陶都护又看见了眼熟的施工队, 他们正给都护府的墙面抹平,穿着打扮都和他在玉门关看见的那群人一样。
他看着崭新的水泥路面, 无语凝噎。
所以到底是谁!告诉他域外穷死了!
长安都没有这种建筑!
主将一路为他介绍着形势,陶都护深觉自己像进城的乡下人,战战兢兢不敢多说什么。
“啊对了,”主将想起来齐沐告诉他的事情, “鸣沙县的那个小县令给你写了封……那个叫什么……”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 只能推推新任都护的背:“放在你桌子上了!”
陶都护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撞到门框上,又和主将道别后, 才进入自己的书房内。
书房内的陈设倒是一应俱全,只是那灰扑扑的墙面,初看时觉得奇怪,看着看着, 反而领悟到了几分大气。
可能这就是域外的建筑风格吧。陶都护想到, 和中原有所不同, 倒也有一番磅礴之态。
听说那些施工队都是鸣沙县人,这个什么水泥也是鸣沙县的县令搞出来的,莫非那个县令对安西都护府有什么想法?
与大众印象中的文人不同,能在外游学数年的学子,或者是去长安赶考的乡贡,基本上都有着一副良好的体魄,不说膘肥体壮,那也是健如磐石。
毕竟赶路是很消耗体力的一件事,贵族子弟们可以乘坐马车,行李也有仆潼代为背负,但寻常人家出身的学子,就只能靠自己的双手双脚了。
陶都护游学良久,虽然体型健硕,也背着几十斤的行囊走遍了大江南北,但他粗犷的外表下有一颗细腻的心。
简单来说,他容易想得太多。
他坐到桌前,认认真真地查看魏琳的来信。
信的开头,是很寻常的问候,陶都护的心稍稍放了下来,紧接着又提到了嗓子眼。
信中写了一份计划书——《安西都护府第一个五年计划》。
陶都护大为震惊,这个鸣沙县的县令,果然对安西都护府有想法吗?
要不要和敦煌郡的刺史说一说?还是说,这就是敦煌郡刺史的意思?
他正在脑海中胡思乱想,已经编排出了一场敦煌郡联合鸣沙县要架空新任都护的大戏时,才看见标题末尾的“个人意见,仅供参考。”这句话。
原来只是给我作参考啊……陶都护又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魏琳在信中写道,安西都护府未来五年的发展方向,最好还是以纺织业和商业为主。
纺织业的大头,自然就是棉花了。
陶都护看着信上的内容,忍不住想起来那群穿着棉服的龟兹人。
他已经从主将口中知晓,这种作物就是鸣沙县的县令所发现的,不过那位县令把龟兹人扔去种棉花后,就并没有插手棉花种植的事宜了。
军士们种植棉花,也是由大营安排的,魏琳回到鸣沙县后,就老老实实地窝在西会州内,没有再出关了。
那般轻便的衣裳,一层就比自己裹了三四层还要暖和。他又想起只穿了两件的主将。
如此看来,棉花确实值得发展。
魏琳又在信中写了一些棉花种植的事宜,提出鸣沙县可以和安西都护府合作,鸣沙县提供技术,安西都护府负责安排人手种植和销售,这对他们来说将是双赢的局面。
陶都护还在考虑的时候,又看见信的末尾写道,太子殿下对于棉花也很是期待。
他的神经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这是威胁吧!这一定是威胁吧!
想太多的陶都护战战兢兢地提笔给魏琳回信,表示自己很乐意接受这个合作项目。
远在鸣沙县的魏琳收到回信时,并不知道自己在陶都护心目中的形象已经变成了可怕的大魔王。
鸣沙县要和安西都护府一同开办棉花纺织厂。
商队来往两次,将水泥运送过去,又将棉花运回鸣沙县,魏琳摸着柔软的棉花,拿着纺锤尝试将棉花纺成线。
她送给邓粮曹和小军士的棉服,只是将棉花简单的填充在衣服夹层内,甚至不需要用到纺锤这样原始的工具。
在长安的农户们已经家家户户都用上斜织机的时候,西域的人们还在用最传统的原始腰机。
魏琳尝试了一会儿,又很快放弃了。
她纺出的线粗细不一,不得不感叹道:“好难!”
她所熟识的人中,可能只有经常帮符满阿娘织布的姚成宣,有着一手高超的纺织技术。
魏琳想了想,跑去鸣沙县的农户家中,观摩他们是如何纺织的。
腊月时节,家家户户都停止了各项生产活动,要为新一年的祭祀做准备。
鸣沙县的农户们好几年都穿不上一件新衣,在长安随处可见的纺织活动,鸣沙县的庶民们好几年都不会有一次。
魏琳找来找去,只能去刘婶子家中,央求她织布。
刘婶子坐在草席上,用脚撑起腰机,给好奇的小县令演示如何织布。
刘婶子每梭杼引纬一次,速度都很慢,魏琳在长安见过农户们是如何用斜织机织布的,对于这种原始腰机,只能点评一句“落后”。
还是得想办法提高工具的效率。
她被回家吃饭的刘大郎赶回了县衙,捧着自己的饭碗呼噜噜刨完了饭,然后趴在案前,思考如何改进纺织机。
提到纺织,就不得不提到历史课本上的珍妮纺纱机了。
珍妮纺纱机一次能纺出许多根棉线,优于她之前尝试的纺锤,魏琳不得不感谢自己神奇的记忆能力,让她还能想起来历史课本上的珍妮纺纱机图片。
她趴在案上画了一整天,才勉强画清楚珍妮纺纱机的模样。
“就这个。”她找到鸣沙县的木匠,指着炭笔画出来的图片,充满期待的看着老木匠。
老木匠看了一眼,说道:“这个……只有整体的画吗?”没有细分的零件示意图吗?
老木匠和魏琳合作过几次,魏琳每次拿来的图画,都有细分的零部件,他还是头一次看见只有整体模样的图画。
魏琳摇摇头,表示自己已经竭尽全力了。
老木匠摸了摸下巴,这可有点难办了啊。
“先试试,不成再问问安西都护府那边。”魏琳安慰道,在心里决定如果老木匠做不出来,就将这个难题丢给陶都护。
说好的合作,也不能光鸣沙县出力吧?
……
陶都护走马上任几日,都窝在都护府内,不敢到处乱走。
大营倒是颇为识趣地给他送了件棉服,他穿在身上烤着火,倒是暖洋洋的,看着棉花田的眼神也越发柔和。
在他对水泥震惊了几日后,又很快接手了鸣沙县的施工队,在棉花田附近指挥修建了好几栋水泥房子。
路过的龟兹人见状,好奇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陶都护窝了几天后,终于肯挪动两下了,对着茫然的龟兹人答道:“要开纺织厂了。”
“纺织厂”这个概念,也是魏琳提出的,陶都护理解为大一点的工坊。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在自己的游学日记中写下,“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要保持对当地庶民的尊敬。”
他深感自己的学识还不够,一个种过田的龟兹人,就比他了解棉花更多。
陶都护发现自己来到域外后,每日都会有新的震惊。
譬如现在,龟兹人就正在给他讲解,如何照顾棉花,又要如何给棉花分籽,棉花又要怎样纺成布。
虽然魏琳只用棉花填充在衣裳内,但是广大劳动人民的积极性,让他们自发开始尝试用这种新作物织布。
陶都护以前也是下地干过活的人,但论起熟练度,可能还不如这些只种了一年棉花的龟兹人。
龟兹人:谢邀,主要是怕干不好就要被拉去砍头。
毕竟他们的前任首领还埋在大营附近,坟头草估计都长两尺高了。
陶都护虚心求教,看惯了这些异族人后,胆子也略微大了一些,也可以和异族人一起讨论纺织厂的事宜了。
世界上唯一的一支水泥施工队正在给他们建造厂房和宿舍,如果按照后世的眼光来看,这不就是农村的两层自建房吗?
但对于一辈子都生活在帐篷或者土屋里的庶民们来说,这简直可以称作神迹了。
就像鸣沙县的庶民们一般,路过的安西庶民看见这些房子,也忍不住惊叹出声。
因为水泥路已经开始修建了,不少人见识过了这种材料,倒没有像鸣沙县的庶民那样,看见水泥墙就要作死地撞一撞,或者认为是天降神迹,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
但他们每日都要来工地逛上几圈,这可能是他们贫瘠的生活中唯一的娱乐活动了。
施工队一开始被人围观的时候还会驱赶人群,到了现在,已经逐渐习惯在别人的注目下干活了,只自顾自干着自己的事。
厂房和宿舍的地点选择,还有图纸都是魏琳提供的,陶都护打听到当时太子殿下也在这里视察过,不敢提出异议。
他从洛阳出发,途径长安时,正碰上谋逆一案,长安菜市口的血每天都洗不干净,陶都胡亲眼看见范家的人头是怎么滚下来的,受到了十足的惊吓,对这位太子殿下很是惧怕。
听说太子还杀了不少突厥人,他又想到,太子殿下杀伐果断,不知道继位后会不会成为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