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蔡祭酒闻言,身体往前倾,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不如以他们为首例,进行试点。”
蔡祭酒毕竟也是世家公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并不清楚应该怎样安排实践,干脆大手一挥,让她全权负责此事。
反正那些学生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干点正事,消磨一下他们的精力,有结果了还能呈报给圣上,加快国子监改革。
魏琳拉开门,门外的人一惊,开始互相掩饰起来。
“王二郎,好巧好巧,你也在这儿啊。”
“啊哈哈,是啊是啊,真巧啊。”
魏琳:……
她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你们现在都归我管了。”
“蔡祭酒说的,明天下午在大门口集合。”
一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发展弄得摸不清头脑,你望我我望你,直到她走远了,竟然没有一个人开口询问。
第二天下午,魏琳把齐沐从食堂里拖出来。
“所以为什么我也要去?”齐沐对于不能回校舍摸鱼一事耿耿于怀。
姚成宣拿着幡布,嫌弃地看了一眼他,阴阳怪气道:“你不是最爱当跟屁虫吗?”
齐沐炸毛:“我是自愿去的!谁跟你一样!”
三人吵吵闹闹地往门口走去,一群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多亏了昨天她说的那句话,这群人今天早上都没有再跟着她了。
“魏小郎君,我们是要去干嘛呢?”有人拱手问道。
“去实践。”魏琳拍拍幡布,姚成宣打开来,上面绣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
免费算卦。
作者有话说:
魏琳:坑蒙拐骗样样精通,欢迎来算。
第5章 算卦
◎不是神算子,是侦探◎
正值午后,魏琳带着一群少年登上了国子监的马车,向长安城外驶去。
她靠在车壁上,并不好受。这是她第一次坐马车,没有减震构造的马车,颠得她一上一下,胃酸翻涌。
如果有橡胶就好了……她如是想到。
待到马车到了城外,齐沐从拴好的马车上跳下来,一转头,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惊叹。
正值农闲时节,农人卷着裤腿,正弯腰在田中除草,偶尔还互相招呼两声,也有人躲在大树下,磨磨脚下的泥土,望着天边发呆。
一株株狗尾巴草似的植物正悄然生长。
一行人陆陆续续地从马车上下来,这些没见过田地,不知粟米从何而来的官宦子弟,都为眼前这幅农家景色感到震撼。
魏琳以前很少去过农村,也驻足观望了一会儿,不过很快,她就让姚成宣打开幡布,掏出铃铛,晃晃悠悠地走向田间。
“叮叮当——叮叮当——”
她摇着铃儿响叮当的音调,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学生们也反应过来,陆陆续续跟上她的脚步。
齐沐挠挠头道:“所以我们到底要干嘛?”
“马上你就知道了。”
魏琳走到一棵树下,抬头对骑在树上的小儿招招手。
小孩儿看上去六七岁,警惕地看着他们,操着浓重的口音问道:“你们要干嘛?”
看这群人整齐的服饰(国子监校服),别是又来收税了吧?
魏琳又掏出一个蒸饼,展露出亲和的笑容:“我拿这个和你手上的果子换。”
果子没有蒸饼管饱,小孩儿纠结了一会儿,就小心翼翼地从树上爬了下来。
众人这才发现,这小孩儿只穿着一件宽大的麻布衣裳,用草秆勒在腰间,下身并没有穿裤子。
他像是怕魏琳反悔一般,拿到蒸饼后,就将果子一股脑塞给她,然后走远几步,背过身蹲下去,露出屁股蛋,狼吞虎咽地吃着蒸饼。
学生们还没有见过这么不拘一格的吃相,好奇地看着他的背影,不停窃窃私语。
“为何不穿裤子呢?”
“他没有吃过蒸饼吗?”
“他摘的果子是什么?”
魏琳把果子分给众人,齐沐咬了一口,酸得眼泪直飙。
“这也能吃?!”他捂着嗓子咳起来,姚成宣见状,默默地把手里的果子收了起来。
小孩儿吃完蒸饼,还抿着手指回味,这才转过来,问他们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魏琳指指幡布上的大字,说道:“免费算卦。”
“什么都算?什么都不要?”
“什么都算,什么都不要。”
于是小孩儿便跑远了,魏琳又拿着铃铛,摇着其他人看来颇为怪异的曲调,慢悠悠地走在田埂上。
铃铛声随着阵阵清风远去。
“阿耶!阿耶!就是他们!”
小孩儿很快牵着一个皮肤黝黑的粗壮汉子,跑到了他们面前。
“郎、郎君。”粗壮汉子见这么多人,一时间不禁有些紧张,“真是算卦的?”
魏琳点点头,又费了一番口舌,才让他们暂且相信,算卦是免费的。
“俺、俺想问问,俺们家二丫咋样了?”
学生们走了一路,此刻终于按耐不住,围着他七嘴八舌地问道:“你家二丫在哪儿?”“叫什么名字,就叫二丫吗?”“生辰八字有没有?”
粗壮汉子没见过这种阵仗,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喃喃道:“俺、俺……”
“叮零零——”魏琳用力摇了摇铃铛,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是蔡祭酒安排他们跟着魏琳,于是逐渐安静下来。
“二丫的生辰八字,你还记得吗?”她开口问道。
粗壮汉子摸摸脑袋,又摇摇头。
“那大概什么时候出生的?”
“去年三月。”
魏琳垂下眼皮,推了推鼻梁上不存在的墨镜,问道:“是丢了,还是送人了?”
“丢、丢了……”
众人哗然。
魏琳伸出手,胡乱掐了一会儿,又抬头看看天,说道:“二丫已经投胎了,不过她对你们心有怨气,以后你儿子取媳妇会很难。”
粗壮汉子已经冒出了一身大汗,又结结巴巴地问她如何解决,魏琳指指天,又摇了摇头,答道:“只能等她消气了。”
鬼神之事,凡人也没有办法了。
这一通胡编乱造下来,粗壮汉子已是信了大半,又连连拜谢,带着儿子急急忙忙回家去了。
“这……”齐沐呆愣愣地看着一大一小远去,咂舌问道,“魏郎,你是怎么知道的?”
虽然他们中有人修习《易》,但还没有精通到仅凭一个月份,就能算出人的生平来。
众人看着魏琳,围在她的身边。
“很简单。”魏琳的目光扫过学生们,解释道,“去年,天下初定,大片田地荒废,二丫出生的三月,又正是青黄不接之际。”
“他们家为了省布料,只给儿子做了一件宽大衣服,即便孩童生长迅速,也可以穿好几年,他的衣服也已经磨破了,再观他的儿子,面黄肌瘦,吃东西狼吞虎咽,肯定是常年吃不饱才会这样。”
“如此节省,想来他们家中是没有余粮的。”
“二丫出生也养不活,不是丢了就是送人了,一个被丢弃的小婴儿,又怎么能活下去呢?”
又有人问道:“那你怎么能断言,他的儿子以后娶不上媳妇呢?”
“因为……”魏琳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随着枝头的鸟儿远去。
“被丢弃的多数是女婴,男多女少,等他长大了,自然难娶上媳妇。”
有见识的人自然能想明白,像这些大字不识的农人,这些装神弄鬼的操作够吓唬他们了。
有人听了她的解释,脸色涨红,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这叫……这叫什么算卦?”
“我们本来就不是来算卦的,”魏琳收回目光,又笑了起来,“我们是来实践的,今天的所观所想,回去都要写成报告哦。”
做实践怎么能不写实践报告呢?
虽然不知道“报告”是什么,但那人察觉到自己又莫名其妙多了作业,脸很快垮了下来。姚成宣看了他一眼,嘲讽道:“《易》修完了吗?还想给人算卦?”
两人夹枪带棒往来了几句,魏琳才拍拍他们,示意他们往前看。
“打起精神来,他们来找我们了。”
前方来了一群农人,妇人孩童皆有,正呼啦啦地往他们面前赶。
有学生吓得退了一步,弱弱问道:“我不会算卦,怎么办?”
“那就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魏琳笑眯眯对着他说道,“回去都要写成报告哦。”
……
比起自己的生平,这些普通农民们更关心他们家的鸡跑哪儿去了,自家的牛还能活多久之类的问题。
有修习《易》的学生勉强算出个大概方向,一群学生上蹿下跳,帮着农人找鸡,找不到就回来聚众殴打算卦的学生。
魏琳厚着脸皮,承认他们学艺不精。
一路鸡飞狗跳,直到日落时分,一行人才回到了国子监。
“报告!报告!”魏琳摇摇铃铛,提醒这群被消耗了大半精力,已经目光呆滞的青春期少年们。
众人疲惫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结伴往校舍飘去。
路过的不知情学生:……妈呀,他们这是撞鬼了?
姚成宣被一个农妇逮住,学了一下午织布,已经累得快直不起腰了,他拿着幡布杆当拐杖使,一步一步往校舍走去。
魏琳拍拍他的背。
“干嘛!”他没有好气地转头吼道。
“你写两份报告,帮我把我那一份一起写了。”
“我不!”
魏琳歪着头问道:“那不然洗厕筹?”
姚成宣:……这种日子我一天都忍不下去了!!!
逗完了姚成宣,魏琳的心情好了许多,拖着齐沐回了校舍。
齐沐像虫一样扭动自己的身体,问道:“能不能帮我也写一份啊?”
“不行,你自己写。”魏琳把他扔进房间,一转身,就看见一脸复杂的赵博士。
她捂着自己的心口:“……博士,下次来可以先打声招呼吗?”
走路没有声音吗?怪吓人的。
赵博士看了她一眼,才幽幽问道:“你已经修习完小经了吗?”
魏琳含含糊糊道:“差不多吧。”
反正都背完了,意思也理解得差不多了。
赵博士看着自己的弟子,心绪起伏,这个十四岁就考入国子监的小少年,开学半个月就修习完了四部小经。
十四岁,太年轻了。
这种天分,说出去能气死天下一半读书人。
在国子监,小经的学习年限为一年半,一年半未合格者,将会被退学。
相应的,如果能提前修完小经,就可以升级为“中学生”,开始修习中经。
而魏琳不仅选择了一部小经学习,她把四本小经都学完了。
上次旬考,她一来就搞了个大的。
国子学博士确认了好几遍她的试卷,认为是监考有误,差点和监考的太学博士打了起来,最后还是找来了赵博士,众人才停止了这场闹剧。
当然,这些事情魏琳都不知道,她只是疑惑地看着赵博士。
“今年的年终岁考,”赵博士顿了顿,又叹了口气,道,“如果你能顺利通过,便可开始修习中经。”
也就是说,她可以跳级了。
作者有话说:
姚成宣一边织布一边呐喊:我好恨!我好恨啊!
第6章 打架
◎“被司业勒令退学!”◎
距离岁考还有半年,魏琳有充足的时间好好准备。
她除了专心准备考试之外,也在为实践报告所苦恼。
这群人从来没写过什么报告,她口中说着让姚成宣帮她写,最后还是亲自上手,顺便再指导了一群连现代大学生都比不过的学生。
学生们不服气:我们可是会作诗啊!
会作诗却连实践报告都写不出来,显得更没用了。
学生们抱团痛哭。
当她拿着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实践报告,敲响了蔡祭酒的房门,却无人应答。
魏琳抬头看看门匾。
真奇怪,以往这个时间,蔡祭酒都一定会在啊?
蔡祭酒此时正在宫城门前。
他为太子讲完今天的经之后,正巧碰到了来寻圣上的门下侍郎,于是问了问之前上奏的活字印刷术一事。
门下侍郎捻着花白的长须,手中拿着一本奏折,此刻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门下省拥有审议和封驳的权力,已经过去了几日,门下省收到了蔡祭酒的章奏,按照正常流程,圣上应该拿到了关于活字印刷术一事的奏折。
但蔡祭酒一直没有收到谕令。
“蔡祭酒如此年轻,就担任了国子监祭酒一职,真是后生可畏啊。”门下侍郎的小眼睛里闪过一抹精光。
蔡祭酒是新朝建立才出仕的世家公子,只是凭着蔡家的名声担任了国子监祭酒,为了不让人看轻自己,常常将自己包装得过于老成。
比不上门下侍郎浸淫官场多年,他努力地让自己看上去更靠谱,也抚着自己的长须,笑道:“李侍郎何出此言?”
门下侍郎晃了晃自己手中的奏折,道:“蔡祭酒的章奏写得不错,只可惜,圣上不一定能看见呐。”
蔡祭酒的笑容淡了下来。
以他的了解,当今圣上并非昏庸之辈,活字印刷术是利国利民之事,他在奏折中已经写得很清楚了。
但他不清楚的事还有很多。
门下侍郎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听闻凤州蔡氏,家中藏书万卷,颇有才名,圣上钦点蔡家儿郎入朝为官。”
“可若是这印刷术一出,可就不止蔡家,有这万卷藏书了啊。”
他拍拍蔡祭酒的肩膀,笑着说道:“蔡祭酒好好想想吧。”
门下侍郎说完,便转身离去。
蔡祭酒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
魏琳没能等到蔡祭酒本人,只等到了蔡祭酒告假回乡的消息。
她看着桌面上的一摊实践报告,摸摸鼻子,又拿起一旁的《仪礼》看了起来,时不时还在一旁的宣纸上记下注释。
作为一个接受过应试教育的合格的现代人,做笔记是基本功。
“魏郎!魏郎!”有人大力敲她的房门。
魏琳打开门,发现是之前一起出去算命的学生,问道:“怎么了?”
来人气喘吁吁:“齐三郎他闯祸了!要被司业勒令退学!”
魏琳猛地抬头。
当她跟着报信的学生冲到现场的时候,周围已经围了一大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