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本来在公司加班,忽然接到周陶电话,三令五申让他回来。
她在学校,一时半会儿交代不清出了什么事,本来不想搭理,但怕万一,他还是提前回来了。
云绽低着头,鼻尖一阵酸涩,滴滴清泪从眼眶溢出,划过鼻尖,最后砸溅在地面。
周知猛地捡起桌上的资料砸向她:“难怪,沈砚行这次居然没帮我求情。几千万的大项目,说丢就丢了。”
他对云绽虽然罚得多,但从没伤及她的脸,他比谁都清楚云绽这张脸有多值钱。
书房陷入一阵沉默。
他走后,云绽这才有了反应。
想起白天接到的消息,周沛猛地抬头看向书房。
那里果然亮着一盏台灯,隔着道门,光线稀疏地透出门缝。
他三两步抬脚上楼,推开书房的门。
云绽蹲坐在书房中央,抱着膝盖,脑袋埋进怀里。
刚一到家,立马发现不对。
整栋屋子黑漆漆的,张嫂不知道去了哪里,就连习惯性在客厅等他们下班的方云华也不在。
露出的脖颈白生生的,整个人就一小坨,脆弱得让人不敢大声说话,怕吓着她。
他怔了怔,随即一把抱起云绽,踢开书房的门,朝三楼走。
“回房间,好好睡觉,不会有人再打扰你。”
她整个人木木的,没有反应,没有拒绝。
等做好这一切,周沛立在床边,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来回好几次。
好几次他都想伸手,抱抱她,想安慰她。
周沛走到云绽面前,屈膝,半跪在她面前。“绽绽?”
他伸手想要拍拍她的肩膀,但此刻的云绽就像个刺猬,把自己牢牢地缩起来,不让任何人触碰。
就在终于控制不住的时候,云绽动了动,眼睫微颤,仰起头看他。
周沛收回手。
她叫了声:“表哥。”
他的声音和平时一样,听不出多少感情,但他抱着云绽的手很稳很牢,怀抱也暖得不行。
他说,睡一觉。但是睡醒之后呢。
周沛把云绽放在床上,帮她脱去外套和鞋子。
声音彻底让周沛回神。
他捏着拳头,嗯了一声。
云绽说:“明天我就出国了。”
周沛讥讽地笑出声,不知道究竟是笑她还是笑自己。
所以,即便是周知这样对她,她也不想反抗,是吗?
就像当初被强行带到他家,强行认他做哥哥一样。
周沛睁大眼,漆黑的眸子认真地审视云绽,极力想在她脸上找到一丝不情愿的表情。
但没有,她从头到尾都是顺从的姿态。
她笑了笑,补充:“找砚行哥哥。”
但她已经够脆弱了,脆弱到好似一用力就能让她断气,她的状态也很不好。
这六年的照顾,还有那间舞蹈室。
“没什么。”周沛喉咙干涩,不想再说什么,转身走出房间。
帮她关门的时候,银色眼镜后一双眼深深地凝视了她最后一眼。
周沛不愿再说一句可能会让她难过的话,他的镜片淡淡浮动着银色光芒,半晌,轻轻嗯了一声。
云绽说:“谢谢你。”
云绽没有发现,如今的周沛已经和半年前很不一样了。
但她没有发现,她只顾着蜷缩进被窝里,睁着眼,直到天光乍现。
起床的时候,周知已经穿好衣衫准备出门。
新项目丢了,他必须第一时间回公司稳住军心。
他不是画家周沛,而是立在几十层高写字楼的小周总。他戴着干净的银边眼镜,身上穿着的是剪裁得体的西装衬衫。
好几次方云华想说话,但顾及周沛还在,最后都没有说出口。
一般周沛都是最早吃完饭离开的,但今天,他罕见的慢。
方云华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他:“今天不上班?”
就连看她的眼神也不再单纯。
倒是周沛,悠闲自得的坐在餐桌前吃饭,方云华帮周知整理好领带,回过头看见楼梯口的云绽,立刻喊她:“绽绽,快来吃饭。”
周知和周沛一起看向他。
一句出国打断了周知想说的话,他哼了一声,转身出门。
周知一走,屋子里气氛立马松缓了许多。
方云华转身,也坐到餐桌旁。
周知想说什么,但周沛已经起身走到云绽面前,拉着她的手腕将她按在自己对面的位置,把早餐递到她面前。
慢条斯理地说:“不是要出国?先吃东西吧。”
先是给云绽乘了碗热腾腾的豆浆,然后才端起自己的碗吃饭。
周沛看过来,眼里没有一点情绪,他喝光碗里最后一口,回答:“不急。”
云绽也不急,她吃得比谁都慢。
方云华等不到周沛离开,只好先上楼,帮云绽整理东西。
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等方云华走了,周沛才光明正大地看着云绽:“不想去美国,我可以帮你。”
“不用。”
鸟鸣声清脆,土里的花儿奋力向外冒着嫩芽,新抽出的枝条带着雨后淡雅的清新香味。
太阳出来了,云绽闭上眼,最后嗅了一口花香。
方云华去到她房间,发现云绽已经自己收拾好东西了。
不过她带的东西很少,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她最爱的几本书。
她正打算打开行李箱看看,云绽忽然出声叫住她。
“小姨。”
方云华回头:“怎么了?”
云绽抽回自己的行李箱:“没什么,我要走了。”
“可是你……”她还想给云绽多带几件衣服。
去一趟美国也没什么,她又不是第一次去找沈砚行。
周沛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
等所有人都走光了,云绽这才起身。
把碗拿去厨房清洗干净,去花房看了一眼。
四月,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
她说:“好好和砚行玩几天,多帮你姨父说说话。”
云绽没说什么,拉着行李箱离开。
四月,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
第31章 三一章
云山温度比淮序低了不少,云绽来之前查过天气,把已经洗干净收好的围巾、外套还有厚厚的绒毛袜统统带了过来。
但这还不够,所以她上街又买了几套衣服,包括睡衣之类的。
趁阳光明媚,她把洗好的新衣挂出来晾好。
但云绽摇头,不肯再拿。
也行,反正去到沈砚行身边他也不会让绽绽冻着。方云华安慰地抚着她的头顶,声音轻柔:“绽绽,别怪你姨父啊,他也是为了家里的生意。”
云山经济落后,镇上的人大多还住的独栋小院,除学校、职工宿舍和医院等公共建设,很少有超过六层以上的高楼。
她家也是一栋独立小院,两层楼,外围用墙砌了一圈,四周爬满了花。
此时正值春季,嫩绿的芽从四面八方冒出来,爬上墙头。
但云山同样民风淳朴。
十岁以前她经常跟着爸爸妈妈回云山奶奶家避暑,后来她奶奶过世,再后来父母去世,她这才再也没回来过的。
果然,一提云向原这个名字,聚在一旁聊天的菝嵌加辛擞∠蟆
云绽拖着行李箱回来那天,从镇口到小院的距离,周围人都好奇地看着她。一个个嘀咕着不知道她是哪家的娃,长得这么漂亮,皮肤嫩生生,又白又瘦。
农村人不会用什么好听的词夸人,说来说去就只是一句――这娃俊,瞅着养眼?
云绽本来有些不好意思的,但想到自己未来会在这里住很长时间,所以她硬是红着脸自我介绍:“婆婆们好,我是云向原和方云亚的女儿,小时候来过这里的,你们还记得吗?”
这,云家老太太死了,她爸妈死了,那云家院子也荒好多年了,这姑娘咋自己跑回来了。
云绽拖着行李箱,知道家里现在一定破得不能住人,所以没再耽搁时间,笑着道:“婆婆,爷爷,我先回家了。”
“哎好,你回家瞅瞅,要是不能住人你就来我家!”
“谢谢您。”
老太太生前俭省,周围人都知道她没什么钱,云向原和方云亚又横遭车祸,更是花光了家里积蓄。
大家都知道,云家一个子都没了。
“向原的孩子啊。”想起早逝的夫妻二人,有人叹了口气,瞅瞅她身后,愣住:“好久没见你回来过了,你这……一个人啊?”
云绽点点头:“是一个人。”
所以即便这院子空在这里整整六年,都没有一个人进去翻找过。
让云绽感动的是,那些和老太太生前要好的邻居居然还会自发帮老太太看看家门。
本想着没什么用,没成想,还真把她孙女等了回来。
回来整整一周,一连几天云绽都在收拾家里的东西。
毕竟云绽小时候她们都见过,说好听点,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娃。
好些邻居阿姨云绽都有点印象,还有一些儿时的玩伴,虽然现在都变了模样,但一说名字,她还是想得起来。
离她家最近的一家姓方,儿子叫方清沅,小时候经常到她家院子里摘樱桃吃。
听见云绽回来了,一连好几天都在她院子门口晃悠。
好不容易看见真人了,结果结结巴巴不敢上前,最后还是云绽认出他是隔壁邻居家哥哥,邀请他进院子里坐。
这是个大工程,她需要把那些发霉的、腐烂的家具一件一件拉去垃圾处理厂扔掉。再置办一些自己用得上的新物什。
水电是个大问题,好在周围的邻居知道她回来了,好些人家都主动上门来帮她忙。
方清沅红着脸,一开始下意识拒绝,但退后两步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又答应了,跟着云绽进到院子。
十七八岁的小伙正是体力精力最好的时候,他腼腆地告诉云绽,以后如果要买重物,就让他去扛。
方清沅连忙摆手。
小镇上的少年比起淮序的要率真许多,说话也直。
他看了眼四周,问她:“听我妈说,你这是打算回来常住?”
云绽点头,轻轻笑了笑:“是呀,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
方清沅脸更红了,说话也有些许磕巴,但还是疑惑道:“你不读书吗?我记得你走的时候才十一岁。”
他在心底算了算,然后说:“你现在还在读高中吧?”
云绽点头,知道他什么意思,坦白说:“我学籍挂在淮序,这一年半自学,到时候回去高考就成。”
那里土壤好,这么多年,她奶奶种的花在没人打理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开得灿烂。
一路走过去,红的白的粉的紫的,各个都开始串了花苞。
她记得她奶奶还种了一片玫瑰园,不知道现在怎么了。
云绽折了好几支花苞,准备拿回家养在花瓶里。云绽正好缺个绑手,笑着说了声好。
几天时间,她已经把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洗好的衣服挂在院子一角,滴答滴答地渗着水珠。
方清沅挠挠后脑,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了,说一点都不尴尬是假的。
云绽也尴尬,四下看了看,问他:“要不要喝水?”
摘花的时候,小路上玩闹的小孩都盯着她看。
她们看起来才七八岁大,估计刚从小学放学,一路大闹过来的,各个衣服头发都是乱的。
她们蹲在路边,两只手支着小脑袋,歪着头看她:“姐姐姐姐,你在做什么呀?”
云绽扬了扬手里的东西,问她:“姐姐在摘花,你要吗?”
小女孩怯生生地说了声要,云绽笑着把摘好的那捧递过去。
小孩们拿了花笑着跑开。
一阵风吹来,带起云绽嫩绿色的长裙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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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好几天,云绽都没去过学校。
她没告诉任何人她回云山的事,方云华以为她已经乖乖的去了美国,在电话里帮她给学校请了个长假。
这点她在过来的路上就已经上网咨询过了。
“啊?自学呀?”方清沅惊讶地睁大眼睛,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自学哪成?我有老师教都学不会,你自学怎么能行。”
云绽哭笑不得,把给他倒的水放下,简单说了两句:“没关系的。”
送走方清沅,云绽又去院子后面的花田看了看。
这样不负责任的家长是怎么养出云绽这个全市第一的?
夏丛听说云绽请假,忙不迭在QQ滴她,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离开淮序是云绽临时决定的,并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其实现在想着,淮序确实没有什么让她留恋的东西。
一开始留在周家,是因为她年纪小,对许多事物都不具备准确的判断能力,需要跟在小姨身边。
严老师问云绽大概什么时候归校,方云华自己也说不清楚。
挂断电话,严颂简直怀疑人生。
怎么会有这么不关心学生成绩的家长?眼瞅着要高三了,说请假就请假,请假理由也不说清楚,请假时间也说不清楚。
奇了怪了。
后来,她长大了,开始意识到周知的利用,但为了让小姨不为难,她还是强忍着难受留在那里。
是从什么时候她开始不想事事听从周知的呢?
但忽然有一天发现自己其实有在被人悄悄爱着,这种滋味很难不让人动心。
所以,在周知提出让她去美国的时候,云绽第一次有了逃离的冲动。这个念头一旦生起,就不受控地延续。
在书房里短短的两个小时,她脑子里只有两个字――离开。
只要离开周家,一切都会好起来。
所有人都会好起来。
唯独夏丛。
想到自己曾经答应帮她补课,让她考到全市前一百名,现在自己又不辞而别。
云绽有些内疚,在收到夏丛消息的那刻就立马发消息给她解释了这件事。
云绽想了想,好像是在认识江厉之后。
如果他不出现,她本可以按照原有的生活过一辈子的。
可他出现了,让她一点点体会到被人珍重的滋味。
原本以为自己只是一个利用工具,除了讨好沈砚行外不具备任何价值。
彼时坐在海宁高中教室的夏丛一脸懵逼:“什么!!!你不回来了?”
云绽唯恐她把事情泄露出去,赶忙发了好几个‘球球了’的表情:“虫虫,不要告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