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次会议的态度，拐脚六和玄明是有分歧的，玄明是想早点结束、快点回家，要是晚了，他给玄月买的巴旦木糖怕是没有那么新鲜了，还有，他给妙香买的布裙他也想早日送到她的手中，自他活着走出昭关疗养院时他就在想他欠妙香的实在是太多了，他不能在此生留下这么多的遗憾。
拐脚六则不然，昭关于他而言只是一份工作、一间实验室、一群孩子，没有爱情甚至没有爱情的幻想，什么也没有，他宁愿在这儿开那种无聊透顶、冗长乏味的会议，也不想回到昭关去，况且，玄明说过的海滩上那些涉世未深、稚气未脱、面容姣好、身材窈窕的妙龄女郎他都还没有见识过，怎么好空手而返呢？
住在联合国特别委员会安排的帝国大厦的总统套房里，玄明总是觉得有些不太适应，那些服务员带着矜持的彬彬有礼倒也还好，让人既感觉到被照料到了的温馨，又没有让人觉得私人空间被过多干涉的不舒服。但室内的装修的富丽堂皇就有些君临天下、俯视一切的味道，这让玄明觉得逼仄和压抑，望着室内随处可见的古罗马时期的雕塑，玄明倒是怀念起昭关柳影婆娑、秋虫嘤鸣的秋月夜，还有风中若有似无松子的清香气。
玄明被安排和拐脚六住在一起，反正总统套间有很多房间，他们轮流睡也睡不完。
其实，玄明是知道拐脚六喜欢妙香的，自打他一回到昭关便是知晓的，除了拐脚六，别的男人对妙香的恋情并没有激发起玄明的嫉妒心与占有欲，况且，妙香也是自由身，别的男人向她示爱也没有什么不对。恰恰就是拐脚六激发了玄明的嫉妒心，未认识拐脚六之前，玄明以为昭关镇无非是个只有几个行吟诗人自诩卓越、撑撑门面的文化荒漠，没有想到，居然也有拐脚六这样的人物，他才思敏捷、敏而好学，又讲义气，也重感情，到哪里找这样的朋友呢？
但是，自从玄明活着从昭关疗养院出来后，便决定这一生要好好弥补对妙香的亏欠，也把拐脚六当作是一生的朋友。
“六先生，我们到阳台上喝一杯吧。”玄明拿起一瓶威士忌，对拐脚六说。
“好吧。”拐脚六嘟囔着，他知道今晚海滩的篝火晚会是取消，那些热辣的夏威夷女郎他是瞧不见了。
“六先生。”玄明给他倒了一杯酒，“不要去想那些身材火辣的妙龄女郎。”
“为什么？你都想过了，做过了，却教我不要想，是何用意，是何居心？”
“唉，六先生，和Annie的相遇，我是不够真诚，可是，我也受到了命运的惩罚，我一个人带着玄月在美国漂泊的日子还不够苦吗？而且，现在我还背上了难以卸下的情债，我的覆辙你就不必重蹈了。”
“可是，玄校长，我这样的年纪还没有真真切切地经历过一次纯真的爱情是不是太遗憾了，也是来不及了？”
“来得及，来得及，你才30多，我知道你喜欢妙香那样的女人，到昭关后，我帮你介绍一个吧，我的表妹，比妙香还要漂亮，保准你会喜欢。”
“真的？”拐脚六有些腼腆地笑笑。
“自然是真的。不过，这次我们好不容易来参加这个会议，总得说一下我们的观点吧，即便是不被采纳，我们也要说出来，也要为了人类的生存做出点贡献。”
“说真的，我觉得这次肯定是抵抗派要占上风。”拐脚六看了一眼玄明，玄明催促他快点说，“因为真正的威胁是500年后才会到来，现在就投降也为时过早，而且，人马座B星人都没来，向谁投降呢？”
“那你的意思是？”
“当然是附和抵抗派啊，因为我们不可能活过500岁。”
“六先生，你想过没有，要是人马座B星人骗了我们，他们要是在100年之内到达地球，我们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拐脚六倒是真的没有想过，他一时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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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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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士忌喝了一半时，夏威夷的夜起风了，风从遥远的海在吹过来，经过椰林时发出尖利的呼啸声，风带着海水的咸味还有大鱼在梦中的睡痕。若非今晚，玄明已经忘记夏威夷还有这么洒脱又逍遥的风。
虽说已是入冬时节，但夏威夷四季如春，一点也没有冬寒逼人的感觉。
“六先生。”玄明啜了一口酒，“我们既然已经来了，总得做点事情，哪怕就是我们在有生之年遇不到人马座B星人，我们也得为人类的未来做些谋划，总不能混吃混喝、不留痕迹吧。”
“不得不说，玄校长，我们的想法基本一致，我在想，我们还是把时间定义为100年之内人马座B星人就要登陆地球，如果他们能来到地球，就已然证明他们的文明等级要比我们高很多，而且，100年内我们的科技水平想突飞猛进到可以与他们比肩的程度也不客观，所以，无畏的反抗是毫无意义的，但是，我们也不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毙，我们还是有招的。”
“愿闻其详。”
“哎，不知从何说起。”拐脚六卖着关子，“如果我们自身不是人马座B星人的对手，我们可以借助外物、找帮手啊。”
“帮手?”玄明沉吟道，“可是仙女座A星人被人马座B星人俘虏了，还在人马座B星上服苦役，找他们不是也无济于事吗？”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道理玄校长怕也是听过的吧。而且，别忘了，仙女座A星人是在远征人马座B星的途中被俘的，这也说明了他们当时的文明等级要比人马座B星人要高，既然人马座B星人的科技水平可以快速发展并迎头赶上，为什么他们就不能？也许我们也可以啊，不能妄自菲薄。”
“那么我们得找个人联系上仙女星A星人，这样讲，小七是不是危险了？不行，小七这孩子不错，他和玄月、春藤、阿丙并无区别，我们不能让他处于危险之中。”
“玄校长，小七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我们也不会在大会上提出我们发现了仙女座A星人，我们只是提出这样的思路，看联合国特别委员会采纳不采纳，如果不采纳，我们就自己做好了。
联合国在休会前通过了一项决议，决议的大意：我们要团结一致，共同对抗外星文明的入侵，我们要大力发展科技，尤其是天体物理学和人工智能，以图在余下的为数不多的时间里可以与人马座B星人相抗衡，我们还要借助外来智力共同对抗人马座B星人，联合国计划用三年时间找到遗落在地球上的仙女座A星人，如能找到仙女座A星人并与母星取得联系、共同对抗人马座B星人的，联合国特别委员会将有高额的奖金，不少于1000万美元。
联合国夏威夷会议后，中美之间的航空往来得到了恢复，因为仙女座A星人没有能力再干扰地球上的无线电通信了，而人马座B星人又认为干扰地球的无线电通信毫无必要。
到达昭关的那个晚上，天阴阴欲雪的样子，冬天已经抵达长江。在路上，玄明和拐脚六就在默算着晚上弄个火锅，再搞瓶高粱烧，拐脚六还想在推杯换盏间提醒玄明别忘了介绍表妹给他的事情。
快到妙香家门口时，玄明忽然想起他们临到夏威夷时，妙香说起过玄月和小七他们四个孩子已经是一天没有回家了，当时玄明对妙香说“不要着急，小七是陪他们去过凤凰岭的，很机智勇敢，不会有事情的。”
冰锅冷灶的，仿佛久未烟火的样子，玄明忽而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他慌忙向楼上冲，在卧室的床上，却看到妙香的眼睛在天□□暗未暗中发出黯然的光，“你怎么了？”他伸手去摸她的脸，她的脸和她的眼神一样冰冷，“你回来啦！”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你总算是回来啦，可是玄月他们已经失踪8天了，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他握起她的手，想借此给她些温暖慰藉和鼓舞，可是，她的手在他的手心无力地垂下来。
“你不用担心。”玄明安慰她说，“不出三天，我就能把他们给找回来，而且，他们个个都是好好的，安然无恙。”
“你怎么知道？”妙香坐起身。
“你听我说，不过，我说完之后，你要起来给我们做饭。”玄明指了指楼下，“六先生还在等着喝酒呢。”然后，他装作十分笃定的样子，“你知道为什么我判断他们没事吗？就是因为啊，小七是外星人，仙女座的，人聪明，而且有特别的技能，他上次不是跟着我和六先生去的凤凰岭还有东山山脉最险峻的一段？而且还有阿丙、春藤他们，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你还能做饭吗？”
妙香已经悄然起床了，“我去给你们做饭，你们今晚不会去吧？”
“吃完饭就走，这么大的事情，难以安寝啊。”玄明望着妙香有些纤瘦的背影忽然感到一阵心酸，“咦，妙香，他们为什么要去凤凰岭啊？”
妙香回首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那意味深长的一眼的末端像是书法家写最后的一捺，蘸满了浓情蜜意的温柔与惦念，“镇上的人说他们去凤凰岭是去捉苍龙，一种很名贵的药材，他们想贴补家里，唉……”
心里有事，玄明不敢多喝。他想吃完饭就得出发，路途艰险，山高林密，天气又冷，这是一趟艰难困苦的行程，又不好意思叫上拐脚六，总是麻烦人家，总归是不太好的吧。
“六先生，我吃好了，你慢慢吃吧。”
拐脚六有些茫然不解地看着玄明，“为什么？”
“不为什么。”玄明扭过头去，冲妙香喊：“我记得家里是有一包烟的吧。”妙香知道玄明是不抽烟的，但这当口，她知道他心烦意乱，便把烟和打火机递给他。只抽了几口，玄明便呛得咳嗽起来。
“六先生，你不陪他一起去吗？”妙香抽出一支烟递给拐脚六。
“去哪里？”
“你不知道吗？”话刚起个头，妙香的泪又来了，“玄月和小七还有春藤、阿丙他们失踪8天了，听镇上的人说是去凤凰岭一带去捉苍龙了，前几天向政府的人报告了，政府派了几个打猎的人找了两天，空着手回来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妙香抹着眼睛说。
拐脚六疑惑的看了玄明一眼，“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说呢？”
“我不是怕麻烦你嘛。”
“麻烦什么呀，再说，他们可都是我的学生啊，那地方上次我们不是也去过吗，我们一起去也有个照应。”说完，他看了妙香一眼，“放心吧，我与玄校长会把他们平安带回来的。”
若不是玄明在场，妙香真想过去抱一抱拐脚六，她一路把他们送了好远，直到她再也看不到他们在稀微星光下的身影。
北风呼啸，夜色暗淡，快到杏花岭时，拐脚六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玄校长，我看这事有些蹊跷，你想啊，这几个孩子又不认识苍龙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苍龙是在哪里出没，又不知道如何捉捕苍龙，为什么会直奔凤凰岭？”玄明侧视着拐脚六，觉得他讲得有道理，便把车停在路边。
“六先生，你的意思是有人蛊惑了这几个孩子？”
“应当是，否则，这几个孩子怎么可能知道凤凰岭有苍龙，而且苍龙还那么值钱？玄校长，你自小是长在昭关的，你知道什么是苍龙吗？”
“说实话，苍龙我是知道一点的，都是小时候听长辈说的，我也没有见过，说是东山山脉是有的，可是谁也没有见过，是名贵的中药材，六先生，你推断会是谁引诱孩子们过去的？”
“这个不好说，但是昭关镇东的庙里住着罗刹鬼或许与这事情有关，几年前，我救过他一命，他就在庙里请我吃过一次烤苍龙。最重要的是，他说他是来自唐朝的昆仑奴，为报主人兵部侍郎慕容光被黄巢沉于渭水之仇而来到一千多年后，物色人选，为主报仇。”
“寻找能人异士，得去大地方啊，我们区区一个昭关，弹丸之地，哪有这样的人才？”
“有，他也找到了。”
“谁？”
“小七。”
当玄明和拐脚六到达镇东的破庙时，天空中竟然飘起了雪花。他们把脖子缩在衣领里，推开颓败的庙门，惊起一只在庙檐下筑巢的林鸮飞走，泥灰俱下。打着手电筒，玄明和拐脚六把大殿仔细查看了一遍，地面和香台上都布满灰尘，好久没有人烟的样子。
忽然，拐脚六惊叫一声，“玄校长，快看。”玄明顺着手电筒的方向发现香台上的厚厚的灰尘上写了一行奇怪的文字，这文字应当是失传已久的契丹文，玄明对契丹文也研究过一段时间，这些文字也没有什么古奥之处，他轻松便知道这文字的意思——要想找到孩子，请去大唐长安城兵部侍郎慕容光的府上。拐脚六有些不相信地看了玄明一眼，给这文字拍了照，“可是我们怎么才能去长安城呢？”
“不着急，六先生，既然对方给了引子，我们定然也是会找到路径的。”说罢，他们分头在大殿和东西厢房里寻找，可是找了一圈却一无所获，他们又回到大殿。玄明暗地思忖：不对，罗刹鬼一定会留下点线索的，于是，他仔细地查看起来。
突然，他被大殿正中的一幅《释迦牟尼悟道图》吸引了，释迦牟尼端坐在一棵巨大的菩提树下，双目微闭，这图本身倒无什么异样，只是在这灰尘遍地、蛛网横陈的大殿，这幅画显得太干净了。玄明心想：这幅画一定是被人动过的，必有蹊跷。
“六先生，我们移开这幅画看看。”拐脚六心领神会，移开这幅画，便看到一机关，触碰这机关，便见一扇门打开， 玄明和拐脚六对视了一下，便进去了。
这是一条长长的、黢黑的、逼仄的甬道，踏入其中，玄明已经分不清过去与现在了。他想呼喊拐脚六，可是话噎在喉中却发不出声，他倏地生出一丝恐惧，他的生命也许会消失在这条甬道之中，即便没有消失，如果路的尽头不是大唐长安城兵部侍郎慕容光的府邸，或是玄月不在府邸之中，那么，他这一趟的艰苦跋涉的意义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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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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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昭关疗养院玄明便无数次行走在生与死的边缘，死神盘桓在空中俯视他徒劳的挣扎，他也想过放弃挣扎，归于永寂，但他放心不下玄月，若再找一个他对这人世间留恋的理由，妙香也算是一个吧，要是再添一个，他那死去多年的母亲也是。
玄明寡居的母亲，在晚年生下的他，怕他遭人嘲笑，便谎称是他的奶奶，就是这样一位慈祥的奶奶始终交待不出他父母的下落。在他迷惑不解又落落寡合的童年结束后，母亲便得了一场大病，她自知将不久于人世，便挣扎着把他带到南京城的舅舅家，舅舅看在她把祖传的汉代玉玦收留了他，可是不出一个月，他便被舅舅差人送回了昭关。那时，他的母亲如风中残烛，他是看着她咽气的，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他才知道叫了这么多年的奶奶竟然是妈妈。
而今晚，于玄明而言，这条路的漫长如同母亲去世那晚那个长长的冬夜。
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和前世与今生加起来一样漫长。眼前白光一闪，玄明一脚踏花明叶秀、杨柳春风的长安城。玄明听到有人唤他，便扭头一瞧，原来是拐脚六正斜倚在一株盛开的朱砂梅下，那火红朱赤的梅花如跳动的、燃烧的的爱情，如妙香所给予的那样。
他忽然很想回家，带着玄月和其他孩子，还有拐脚六，把他们从长安城平安地带回昭关，从此，世事纷扰、江湖风雨便如逝去的流年一般在他平静的余生泛不起一丝微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