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月春藤——江湖千澍雨【完结】
时间:2023-05-27 17:22:50

  还没有到三楼,便听到采玉在屋里唤他,“是小七吗?你回来啦?”小七心想一顿责罚是免不了的,只得硬着头皮进去,“是我回来了,妈。”刚进屋,小七便见采玉怒气冲冲地起身,“你给我跪在踏板上,没有我的准许,不得起来。”说完,采玉摇着蒲扇下楼了,哪有一点像是生病的样子。
  跪在踏板之上,小七又气又累,眼泪在眼睛里转着圈儿,于黑暗处,悄无声息,落下两行。而八月的月光已经落在了踏板之上,月光如水,冷若秋霜。
  虽说没有蚊子的叨扰(由于基因改造技术,一代代的蚊子都已绝育,终于,蚊子在五年前在地球上灭绝了),但燥热的八月夜也是不好过的,好在有清冷的月光相伴。
  这月光,总是抚慰孤独者流亡的灵魂,小七想起自己的身世,一颗来自仙女座已然记不得使命的种子,被人偶然拾得于荒野,便记得来人,记得今生,记得爱,不曾想,这爱也竟然是如此的淡薄,如此的无常,怎教人不失望?想到这,小七在八月烦热的夜里咽着泪、枕着月光沉沉睡去。
  躺在床上,在黎明的鸟鸣中醒来,小七又看到了熟悉的画面。八月的柿子树有着碧绿又肥厚的叶子,这些叶子已经高过了二楼的阳台,在叶子的掩映间露出些橙黄青绿的果子来,这些果子用油亮的果皮锁住了水分和香气,以至于虫子和鸦雀都不来打它的主意。
  八月的晨阳在云层游移的间隙偶露泛黄的光,瞬时又暗淡下去,云彩和光线的游戏也注定了八月的阴晴不定。
  木然地瞧着镜子里那个有着乌溜溜大眼、淡抹的眉、精巧的鼻子的少女,春藤仿佛并不认得。她的思绪已然回到几年前,那时,她跟随着一个路上认得的女子一同流浪,那个女子一身都是病,咳嗽起来,像是在拉一架漏气的风箱,她们一同到达的昭关,那女子一到昭关便如同唐三藏天达天竺一样如释重负,还没有来得及吃碗稀饭便死去了。
  也就是在那时,春藤不止一次地想到死亡,这在她六岁的记忆里也是不多见的事情。就在她不知道哪里才是流浪的尽头时,采玉收留了她,光光是凭这一点,春藤便是无限感激妈妈的。
  不可言喻的是,春藤总是不快乐的。也许年少时,人总是容易忧愁的,这些忧愁总是找不到出处,而找不到出处本身也是让人忧愁的。但春藤知道,她的忧愁是有明确出处的,玄月便是其一。玄月聪明、秀气、家世显赫,她几乎可以说把所有女孩的梦想集于一身却又炫耀无度,她那不像是炫耀的炫耀总是容易伤害春藤,她总是向春藤暗示春藤与小七并不存在的爱情终归是流殇,仿佛良医看到无可救药的病人时判断那般无比精当。
  小七也是,一个八、九岁的女孩本不该有富含爱情的情愫,但春藤却有,有时,这情愫淡薄得如春夜的下弦月,有时却又像是六月连绵的梅雨,没法言说,却又无处不在。
  阳光终于穿透了云层的层层阻隔朗照下来,室内亮堂起来,妈妈已经帮春藤编好了麻花辫,这是一种构图十分精巧缜密的发式,非心灵手巧的妇女只能望而却步。但是,妈妈并不知道春藤的心思,她喜欢的发式是玄月的那种挽起来的公主头,简单飘逸,她不说出来,妈妈永远也猜不透。
  春藤起身时,于不经意间,一滴泪落到她的衣襟上。
  不得不说,作为南太平洋医学院的高才生,拐脚六的学术素养自不必说,搞起科研来也丝毫不含糊。还阳草入药项目在拐脚六的运作之下峰回路转,他借助DNA生物萃取仪对还阳草DN□□段进行了快速的复制,然后,他对这些DN□□段进行拼接,这种创造性的DNA嫁接技术的大胆运用让还阳草入药项目起死回生。
  为此,拐脚六写了三篇他自认为质量一般的论文不抱希望地随手投给了《Science》、《Nature》杂志。不曾想,不出一个月,这两家杂志同时分别发表了这三篇论文,并为这三篇论文的翻译权和汇编权吵得不可开交,最后,在国际学术委员会的斡旋之下,问题才得以解决(并没有追究拐脚六一稿多投的法律责任)。
  剑桥大学生物系和麻省理工学院生物学院顺藤摸瓜,派专人费尽周折找到昭关小学。剑桥大学热情地许诺优越的工作氛围、舒适的生活环境、不菲的工资待遇。并且向拐脚六暗示如果他不嫌弃欧洲王室的那些漂亮公主们矫揉造作、爱慕虚荣的话,他们可以负责帮他入手一位真正的英国王室或是西班牙王室二手公主,他们指天发誓并以他们的信誉保证,绝对不会是三手公主。他们劝慰他说,这世上唯有二手公主最值得珍惜,一手公主刁蛮撒泼,三手公主破罐子破摔,只有二手公主既有相当的恋爱经验,又对爱情没有完全地失望透顶,既能识别男人的好歹,又能对好男人倍加怜惜。这一番话或许已经打动了拐脚六,尤其是实打实的英国王室二手公主这套说辞,但他想把还阳草入药项目做完后带着技术成果去剑桥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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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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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三个月后,拐脚六再联系剑桥大学的联系人时,已经联系不上了。
  就在拐脚六奋力拼搏于还阳草入药项目时,玄明也没有闲着,他除了研究还阳草种植项目,还在写一本名为《黄巢与中国历史走向之研究》的书。凭借他在哈佛大学中国史方面研究的知名度,这本书初稿才完成10%便被各大出版社预订一空并公开预售了,拿到了预付版税的玄明真是左右为难,本来这本书他是打算写个十年八年的,但现在没有办法,必须在六个月内完成。
  向来视学术为生命的玄明自然也不愿意降低该书的学术价值,这样,每天除了例行公事地到还阳草种植园转一圈外,从黎明到黄昏他都在伏案写书。
  在一个黎明,玄明从噩梦中醒来,他又梦到了安妮修道院上空那诡异的一轮红月亮以及夜行的大鸟印在红月亮上惊悚的影子,还有他在梦中怎么也找不到玄月,手里却捏着他送给玄月的布娃娃,在梦中,他看到日月交相流转,而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衰老一天天临近却无能为力,他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死去,玄月却还是杳无音讯。
  似乎在玄明写的那本书里有所揭示,玄月却不叫玄月,而是素月,她生活在大明宫中,深宫幽幽,唐宣宗从未照面,不行,他得去救玄月。看着梳妆镜中那个脸色腊黄、神情倦怠、胡子拉碴的男人,玄明忽然意识到自己老了。哈佛大学他是回不去了,说真的,他也不想回去,玄六生物科技能不能上市也不那么重要了,只有活着,才能多陪陪玄月,为她遮蔽一些风雨,看着她欢喜,也只有在此时,他才意识到也许他也曾对不起妙香。
  当一口暗红的有些腥臭味的血被玄明吐出来,在洗手台上漾开一朵花时,他还有些不以为意,只当是最近写书累了些,当吐出第二口、第三口血时,玄明这才意识情况有些不妙。他摇晃着上楼,只是想看看玄月是否安好,也只有在此时,他才意识到他生命的全部意义也便是玄月。于恍惚间他对当年把玄月硬生生地从妙香的身边带走有了些悔意,因为后面的事实已然证明当年他的所作所为与其说是在惩罚那个自以为是、一意孤行的女人,倒不如说是对少不更事的自己无休无止的自我戕害。
  可是,现在一切都为时过晚。
  妙香在玄明回到昭关的最初六个月里,自然而然地恢复到了一个初恋少女羞涩的妩媚、矜持的等待。但六个月的等待,妙香等到的依旧是虚无,玄明不出意料地仍旧是那个自私冷漠、恃才傲物、不解风情的家伙,和当年她离开他时一模一样。他总是自以为是认为当年是他抛弃的她,殊不料,当年她也早有抛弃他之心,只不过是借他的口说出来罢了,这样她也心安理得落得个爱情受害者的好名声。
  玄月妙香本是不打算让玄明带到美国去的,只是当年他跪在她面前,泪眼潸潸,涕泪俱下,无疑还是打动了她内心最绵软无力一部分,她也不愿意看到这个她曾经深受的男人在她面前悲痛欲绝的模样,于是,在他交纳了哈佛大学全额奖学金之后,她亲手把尚在襁褓中的玄月递给了他。
  六个月过后,妙香认识到她所幻想的一家人团团圆圆、整整齐齐不过是虚妄一场。于是,她便又恢复到从前的花枝招展、招蜂引蝶的状态,其实,她并不喜欢这样的状态,不过这样的状态可以治愈她的爱情饥渴症,还能让她忘掉那个难以忘掉的人。
  当然,是发展新情人还是维系老情人,妙香有自己的看法。事实上,在这个镇子上,她真正的情人是没有的,但与她萍水相逢、逢场作戏的男人倒还是有那么几个,阿乐便是其中的一个。
  人都是有其局限性的,阿乐也不例外,阿乐的局限性在于,本是金风玉露一相逢的爱情游戏他却玩得太认真了,人一旦认真了,便会对爱情有这样那样的要求或是规范,于是,对方便会受到了限制或是约束,便不想玩了。这些,阿乐也懂,但他最初的不懂已然给妙香留下了坏印象,这样他便永久地停留在没有肌肤之亲、可以说说话的位置。
  想和妙香认真地谈情说爱的男人倒是有那么几个,但她毫无例外统统拒人于千里之外,因为她的初恋就是太过认真,而且,她还想为那个人留个位置,一旦她的枕边有人酣睡,而那个人有心回来,可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令妙香心碎的是,她曾经的枕边人,那个不谙风情的男人始终并不了解她的心意。一个女人的青春年华也就是那么几年,而她的那么几年已然献给了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又如此决绝地把她最心爱的玄月带到一个杳不可知的地方,这一去就是七、八年,若非天可怜见,π病毒肆虐人间,她这一生也许再也见不着玄月一面。有谁能知道她的心碎成一瓣瓣的榆叶梅在风中却找不到曾经眺望的方向?所以,妙香对那个男人,与其说是爱得心碎,毋宁说是恨得彻骨。
  当玄明住进昭关疗养院的消息传到妙香的耳朵时,她乍听心欢喜,但不久,便忧戚起来,后来,就有了些悲意。她知道昭关疗养院是具有临终关怀性质的,进去的人十有八九是不能活着出来的,玄明这一走,玄月怎么办,她自己怎么办?她背负轻薄桃花的□□之名无非是想召唤那个离家良久的归人,让他在嫉妒蚀心中幡然醒悟,而现在,归人就要辞别这人世间,她为他背负的恶名也变得毫无意义了,她对他彻骨的恨也无着无落,教她如何不落泪伤悲?
  思来想去,妙香决定在那个未亡人留下的为数不多的时间里好好陪伴他,就像一个妻子那样,如同多年前她所承诺的那样,不给他留遗憾,也不给自己留遗憾。于是,她迅速谢绝了与其他男人的一切联系,关闭了她留给拐脚六通往爱情秘密花园的幽径,疏于打理她蒸蒸日上的茶叶生意,而是一心一意陪伴那个从未给过她任何承诺却无时无刻不在伤她心的未亡人。
  峥嵘岁月,这是拐脚六在记事本中给自己的爱情时光下的定义。尽管他对妙香有着难以言说的爱情,但当他得知玄月便是妙香的女儿时,他悸动不安的心终于沉寂了下来。
  拐脚六知道,妙香爱的人始终都是玄明,尽管她不时地表现出与她内心截然相反的轻浮与放荡,但他知道这只是一个情爱失意的女人别一种表达爱情的方式,勇敢而决绝,悲怆而苍凉。他自认为,他是了解妙香的,他对她的了解甚至超过了她自己。
  所以,当妙香不无矜持地表达可以与他进一步发展看时,他便知道他是进不了那个她不时留下爱情的蛛丝马迹的幽径通向的爱情花园,他只不过是她抛砖引玉战术中的那块死不足惜的砖头。但是,他就是那么命贱,他愿意做那块死不足惜的砖头,在心爱的女人获得爱情之路上他愿意做任何角色,哪怕她的爱情与他毫不相关。
  终于,妙香和往事达成了和解。当她在医院看到形容枯槁、面色憔悴的玄明孤独地躺在昭关疗养院的病床上闭目养神时,而九月的朝阳就照在他的脸上,这鲜亮黄澄澄的日光像是新生命一样,可是照在他的脸上发出暗哑的光,也就是在那一刻,她已经原谅了他,并决定在他有生之年排除万难陪伴着他。
  她就这样站在门口远远地看他,往事如同九月的飞花翩跹来到眼前,往事如繁花,他也曾温柔地待她,她的泪悄然而下。她忽然意识到她是空着手来看病人的,便决定回家为他煮一锅河蚌咸肉汤,就在她回转身的刹那,她听到他在叫她。
  “妙香,是你吗?”他并不睁开眼睛。
  “是啊。”她迟疑地答道,又明知故问,“你还好吗?”又觉得不太妥当,便故作矜持、轻描淡写地说,“我是听别人说你生病了,便顺道过来看看你。你说你嘛,是我们昭关镇的第一个哈佛大学的博士,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你是怎么知道是我来了?”
  “你终于问了一个好问题。”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她似乎听到在空旷的走廊上有回音,“是你的香气,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香气依然如故,还是那么偏爱茉莉花。”他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但她看到有两行泪水缓缓流出,她的心被什么尖锐的东西蜇了一下,痛苦地痉挛起来。
  什么语言都是绵软无力的,沉默片刻,她说:“我回家给你煮碗汤吧,补补身子。”
  “不用了。”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妙香,你还在恨我吧?”
  她无言地走进病房,坐在床头的凳子上。
  “妙香,我错了,求你看在我们夫妻一场你还是玄月母亲的份上,照顾好玄月,这样我走了也会安心。”
  “你在说什么疯话?”她激动得声音颤抖地站起身,“你要再说疯话,我可是要走了。”
  “妙——香——”他在哀求她,“听说你和六先生关系非同小可,是吧?”
  乍听之下,她有些愤怒,转念之间,又心生欢喜,一个将死之人怎么会有闲心去嫉妒呢?“是有这么回事,反正也没有人珍惜我,倒是六先生喜欢得紧,前些天,六先生还在和我说还是生个男孩好,因为像妈妈。”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她有些后悔这玩笑开大了点,“妙香,你别怨我,六先生是个好人,有才学,人又善良,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他居然一点没变,总是喜欢把她托付给这个居士、那个君子,他的这个恶□□是流传。
  “玄明,我正色告诉你,我和六先生之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榆木疙瘩,不解风情。”
  “妙香,我想好了,如果我还能活着,我定然娶你,只是上天恐怕不会给我这个机会了,或是你不愿意。”
  “你闭嘴。”她气愤地说,再次起身,“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天不遂人愿,玄明的病情朝着妙香期待的相反方向发展。短短一个月,医生便四次要求妙香把病人带回家以减少医院的入院死亡率,说什么昭关疗养院要朝着现代化综合大医院的方向发展,要淡化临终关怀性质,云云。妙香内心刚刚燃起的希望又遭冷雨浇花端、行将幻灭,这教她如何不愁肠百结、难以自持呢?
  出乎意料地顺利,拐脚六的还阳草药物成分的分离与萃取技术取得重大进展,并且取得了临床的数据,据灵长目动物实验,对一些疑难杂症的治愈率可达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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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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