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班上有一个叫罗黑的同学有些令人生疑,这家伙面色漆黑,身材壮硕,成绩一般,为人特别讲义气,一副义薄云天的作派深慰女孩子的心(其实是怜香惜玉),对春藤和玄月还有其他女生的呼来喝去、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凡此种种都不以为意。
据小七的观察,罗黑明明是非常聪明的家伙,偏要装作一副大愚若痴的样子。尽管罗黑伪装得十分周密,但他的狐狸尾巴还是在学校秋季运动会上露出出来。罗黑获得了他所报名的五个项目的全部冠军,而且他还打破100米、200米、800米学校尘封了200多年的运动会记录,而且这个成绩即便是放在全国中学生运动会上,也是当之无愧的冠军,运动会上的广播主持人兴奋地大呼:“看啦,我们的罗黑同学如同离弦的箭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向终点,不,这哪有跑步啊?这是飞翔,这也不是人类该有的速度,这是外星人,我们的罗黑同学是外星人,请允许我向外星人致敬!”
尽管罗黑同学留下了外星人的线索,但他十分难以接近,女生除外,男生和他也有些接触,都是挨揍,小七也差点挨他一顿揍,要不是玄月求情,罗黑的拳头早就上了小七的脸,这让小七既难堪又愤怒,发誓要在拳脚上彻底打败罗黑。
线索还有一条,这便是春藤。作为哥哥,小七本没有理由怀疑春藤的,尤其是那个春天他鬼使神差般地把春藤推下悬崖之后,他便对春藤抱有难以言说的愧疚,这样的愧疚也就此拉开了他们的距离。尽管他们谁也没有再提那件事情,但他们都能确定对方对此是心知肚明的,他们也试图忘记,但愈是想忘记,却愈是难忘记,提也不是,忘也不是,他们就这样不无难堪地相对无言、默然无语。
一个初夏的夜里,小七起夜,路经春藤的房间,听到有人说话声,小七心想:该不是哪个爱慕春藤的男生吧?其实,若真是哪个男生深夜造访春藤的闺房,倒也不奇怪。春藤已然出落成一个明媚清秀的大姑娘了,如墨葡萄一样乌黑的眼睛,回首之间齐肩的长发便会荡漾出一阵春风,细瘦纤长的身材让人想起雨后的春笋,牙齿如瓠籽一样整齐地,反射出凝玉一样的光泽,说话也轻轻柔柔的,让人不禁想起二月的春风拂面、八月的秋云徜徉。
春藤的诸般好处,小七自然也是看在眼里的。但他把她当作妹妹,若是把玄月比作是一朵带刺凝露的蔷薇的话,春藤显然是一朵开在六月间的木槿,她并不娇艳,也没有暗香,既不多姿多彩,也不芳香四溢,但她开出大朵的花,明朗、清新、宜人、宜家又宜室。
想到春藤就要被某个男生摘走,小七的心便五味杂陈、难以言表。那个夜里,小七听到了春藤说起了和他的梦境一模一样的梦话,难道春藤也是一万年前仙女座A星人的种子?
吃早饭的时候,小七有些故意磨蹭,他想等阿乐和采玉都吃完忙活去了后,找机会问问春藤她是不是和他一样是A星人的种子,但那天有些异样,大家都坐在饭桌前等他,他知道今天是没法知道答案了,但是他有的是和春藤接触的机会,如果春藤是A星人种子,他尽早都会知道的。
“哥,都什么时候了?我们还要上学呢?”春藤嘟囔着嘴,表达着不满。
“就来,就来。”小七忙不迭地下楼,“你们可以先吃嘛,不必等我。”
“儿子,你说的是什么话?一家人吃个饭,肯定要等你啊。”阿乐吐了一口烟圈意味深长地说,“一家人在一起吃饭,要的是整整齐齐、团团圆圆。”自从阿乐的神经终端震颤综合症被玄明治好之后,又吸上了戒了许久的烟。
说实话,小七并不喜欢阿乐,也很少叫他“爸爸”,要不是阿乐沾花惹草、风流成癖,偷看马戏团的年青女人洗澡,被人整蛊变成小青蛙,小七就不必费尽周折、用尽了A星人的那点秉赋,才勉强把阿乐变回人形。
自从禀赋尽失之后,小七的能力倒退了许多,学习也大不如前,整天浑浑噩噩、心灰意懒,他都没有自信去看玄月一眼,更谈不上和她说上一句话。
当然,时间带来的也并非全是坏消息,阿乐自从上了年纪后,终于摆脱了荷尔蒙的控制,不再那么热衷于寻花问柳,注意力逐渐转移到小七、春藤和采玉身上,他甚至扬言要做一番事业,以弥补前期对家庭的亏欠和恢复一个正宗京华大学毕业生(是不是借助阿树的大名才上的京华大学也已无从考证)的黯淡已久的荣光。
“小七,你和春藤明年就要考大学了。”采玉喝了一口稀饭,“现在春藤的成绩都要比你好,我也是想不通为什么是这样?”采玉神色黯然,她撇过脸去看了看正啃着馒头的阿乐,那样的责备的眼神如黑云压城一般朝阿乐漫压过来,眼看着阿乐就无处躲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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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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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地,采玉把脸撇了回去,“这事情我也不怪你,小七,也许你为你爸的事情也耗费了太多的精力。我就在想,我们家的条件,不可能满足你物质上的过高要求,那么在爱上面,我们不能亏欠你什么,但恰恰是爱,我们给予你的太少。”采玉的脸色凛然严肃起来。
“小七,这也不能成为你消极学习的借口,虽说现在考大学与往常不可同日而语,但是为娘还是希望你考个好点的大学,至少也要超过你爸爸。我们家祖上也是有家学渊源的,你爸爸的爷爷叫阿树,我们住的房子就是他设计的,八十年前,可是我们昭关镇一等一的好房子,什么昭关镇,在中国也是排得上号的。住了一百年,虽说旧了些,结构还是没有问题。阿树还是我们昭关镇第一个在哈佛大学做客座教授的,比你玄明叔叔还要有名呢!”
霞光照了进来,落在桌子上,落在采玉的脸上,呈现出黄澄澄的色调,时光流逝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那些细微的如蛛网般的皱纹在晨光中清晰可辨。
“妈,阿树爷爷留下的藏书我差不多都读过了。”小七转过头来看采玉,“妈,我会听你的话,好好读书,做个像阿树爷爷那样的人。”
“那么多的藏书,你都读过了?”阿乐不相信似的反问。
小七点点头,“我还读到了阿树爷爷的记事本,写得像小说一样。”
“这个先不说了,儿子。”阿乐摆摆手,“上次你玄明叔叔过来找你,说找一本阿树写的《论奈何巷与未来平行世界的关系》,你知道吗?”
“我知道的。”
“那就好,下次你交给他吧。”阿乐长长了嘘了一口气,“上次我碰到他时,说到你在学习功夫,我承认,我是有些虚荣心,我希望你优秀,但是,我现在也能接受一个平庸的你。听春藤说,你被你们班的罗黑打了一顿,这个罗黑也是太过分了,有事可以好好说理嘛,动什么手呢?要不是你爸我身体不好,我得去好好教训一下这小子。你不是想学功夫吗?我可以给你报名啊。”
“爸--”小七拖着尾音,“我自己的事情,我能处理好。”
玄明和玄月是在星期六的早晨进入小七家的五楼书房的。自打他们进入楼道,小七于睡梦之中便知道是有两个人在上楼,一个脚步轻盈,一个稍显滞重,应当是一老一少,他们在三楼平台上稍作停留,便直奔上楼,目标应当是书房无疑。
同时,小七闻到一股春雨之后橘子花的香气,缥缈的、幽幽的、带着一种鲜甜的味道,还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少女令人眩晕的体香,是玄月。这香气越来越浓郁,浓郁到可以粘滞呼吸,渐渐地,小七难以呼吸。
“小七在吗?”是玄月泉水淙淙的声音。
“嗯。”小七在梦中应了一声,声音小得自己都听不见,他翻了一个身,又沉沉睡去。
“小七在吗?”是玉器撞击的声音。
“噢。”不是梦,是真的,小七有些懊恼地想。玄月的确是他想见的人,他每每入梦前都在想象着玄月在八月的街头远远地朝他走过来,香樟树模糊成绿色的背景,湛蓝的天空有一些淡薄的云朵在徜徉,阳光热辣而耀眼,地面上的水蒸汽升腾时发出“咝咝”声,不远处卖西瓜的小贩摇铃铛的声音,穿着白色布裙的玄月迈着长腿苍鹭的优雅步伐向他走过来。玄月佩戴的蝴蝶结发出夺目的光,这一切以一个慢镜头映入小七的脑海,让他无法区分是幻觉还是梦境。
但今天,小七一点儿也不想看到玄月,自他失去了禀赋之后便萎缩得如经霜的衰草,自卑如一根无法躲得过去的绳索一般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与失去自信的小七相比,玄月愈发显得光彩照人,小七知道他们的距离是云泥之间了。小七本不想让玄月看到他这副颓丧的样子,但是他也的确精神不到哪里去,随他去吧,简单穿好衣服,小七打开门。
“玄老师。”尽管小七是先看到玄月那张生动妩媚的脸庞,但他还是没有在她的脸上停留片刻,直接把视线投向玄月背后的玄明。
“那本《论奈何巷与未来平行世界的关系》我就放在书房的书桌上,你要是借的话,拿走便是。”说罢,小七转身就要关门。
“等等,小七。”玄明有些关切地看着他,“你好象瘦了一些,精神也不大如以前,小七,你能告诉老师,你是怎么了吗?”
小七嗫嚅着,他有些无助地望向玄月,可是玄月低垂着头,走廊上一线阳光照进来,把玄月的耳垂照得红彤彤的几近透明,小七失神地说:“玄月,晚安。”
再次醒来时,小七发现泪水已经把枕头打湿了,原来是在梦里哭了一场,唉,哭什么呢?活着便好,阿丙奶奶不是常说一句“唯有活着,才能缅怀。”但活着是为了什么,为了妈妈、妹妹、爸爸还是自己,好象都不是,活着是为了活着本身?好像也不对,难道是为了玄月?但现在这副颓废萎靡的样子,玄月定然是看不上的,尤其上次在学校被罗黑打了一顿之后,他愈发看不起自己,即便是玄月喜欢他,他也不会答应,因为他觉得他已然配不上她(如果不够优秀,和玄月在一起就如同是一只毛毛虫攀附在大树之上)。
正胡思乱想之际,小七又听到了敲门声。“请进。”他无精打采地说。
“你怎么还在睡啊?”玄月边走进来边用手扇风,“都什么怪味啊?”她正色地看了小七一眼,“那本书你是不是读过了?我爸有些地方不明白,你可否过去给他解释一下?”
“我么?”小七用手指了指自己,“还是算了吧。”
玄月嘟囔着嘴巴,“行行好嘛——,我的好哥哥——”
院子里那棵高大的泡桐树的顶冠正好在五楼的窗户上看到,在树影婆娑与光影移动间,玄明正伏案研读。短短的二个小时,他把那本《论奈何巷与未来平行世界的关系》翻看了不下三遍,书中的每个章节都历历在目,可是他始终找不到奈何巷的入口。
书中也倒不是语焉不详,而是做了精巧的提示,这样的提示既含糊其辞又精妙无双,提示的关键词是“有缘人”,玄明丝毫不怀疑他作为正宗哈佛大学教授的智商,但面对这样的难题却徒叹奈何。
正忧思难解之际,玄月和小七推门进来,玄明把头抬起来,他望了一眼玄月,心想:无论如何,都要竭尽全力把渐行渐远的妙香拉回来,一定要让这个家整整齐齐。
见玄明愁眉不展,小七忙问:“玄老师,你是要找奈何巷吗?”
“你知道?”玄明蓦地转过身,激动地问,“你知道奈何巷?”
“你手里的那本书我读过。”小七扬起了脸,“但是那本书对奈何巷的提示还不够具体和详尽,除非……”
“除非什么?都什么时候了?小七,你就不要卖关子了。”玄明心急如燎,“你不知道,我找奈何巷的目的,是去未来的世界把玄月妈妈被偷走的心脏找回来,玄月妈妈的心脏被偷走了好几天了,再不找回来,恐怕就……为什么要去奈何巷找,是因为我在哈佛大学医学院做实习医生时,曾用摄像头捕捉到了一个偷心脏的女子用唇语说的‘风雨桥路奈何巷’,我想这大概是一个中国的地方。小七,如果你知道奈何巷是在哪里,你就带我去,我一定要去把玄月妈妈的心脏寻回来,否则,她妈妈就危在旦夕了。”
“玄老师,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小七舔了舔嘴唇,“如果你读了我的祖爷爷阿树写的小说《小蓝》便会理解奈何巷是在哪里,书上有一张地图,我这就拿经你看。”
研究过甲骨文、楔形文字还有沉睡的巴比伦文字、失落的雅玛文字的玄明对这张地图是一筹莫展,这世上居然有那么多他不知晓的东西,“小七,这张图我看不懂,你快告诉我奈何巷是在哪里。”
“告诉你也没有用,玄老师,就是到了奈何巷的入口你也进不去,除非你是有缘人。”
“怎么样才能界定是不是有缘人呢?”
“如果读得懂这张图便是有缘人。”
“唉。”玄明颓然地叹了口气,他招呼玄月,“你过来看看。”
玄月拿起书中的插图,仔细端详,甚至把图拿到阳光下透视,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玄明也并不怪她,一个哈佛大学教授都搞不定的事情,怎么可以指望一个高中生搞得定?
“那么,小七。”玄明的声音如受了寒一般有些颤抖,“你能不能看懂?”
“大概吧。”小七点点头。
“那么,你告诉我奈何巷是在哪里,我这就去,不过,麻烦你照顾一下玄月。”
“玄老师,莫慌。”小七顿了顿,“不是有缘人,即便是知道入口,也是没法进入的。所以,你去不了。”
“那只能拜托你啦?”玄明满怀期待地看他,“你愿意去吗,把玄月妈妈的心脏拿回来?”
“我倒是愿意去,只是无奈我不会功夫啊。”小七慢慢腾腾地说,“要到未来的平行世界,要经过四关,朱雀玄武青龙白虎,没有功夫是过不去的。”
“可是功夫也不是一天可以练成的,时间不够用啦。”玄明汗水涔涔。
“书上说,以我的天资,几天可成。”
“去哪里学功夫呢?”
“镇东头的破庙里康师傅正在招生,你帮我去报名吧。”
“小七,我马上去报名,你走的时候,把玄月带上,相互也有个照应,再说,你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要是出什么事,我也没法向阿乐和采玉交待啊。”
自然小七是希望玄月去的,但他也不敢明说,此时,他偷偷瞄了玄月一眼,发现玄月正抿着嘴笑,那羞赧的颜色如四月夕阳下盛开的一朵红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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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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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掩映在齐人高的蓬蒿和荒草间的土地庙在夕阳下被涂沫成一道神秘且破败的残红来。几只林鸮在破庙的滴水檐下做了巢,只要有人靠近,便发出“咕咕”警惕的叫声。庙的四周有大片大片的木芙蓉在开放,白色的、浅淡水红色的大朵的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木芙蓉桃形的绿色叶子,纤细的枝,青黛色的远山,一道如血的残阳,基本构成19世纪的欧洲宫廷油画的素材。但在玄明看来,这些寂寞盛放的木芙蓉倒是和他年青时去Hawaii遇到Annie时街道两边开放的黄色木槿花有着异曲同工的味道,但这样的味道只是徒增他的伤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