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110年庚午年七月,这年的夏天来得特别晚,梅雨一直逶迤到七月末还没有要离去的迹象。作为昭关镇为数不多的知识分子、昭关镇小学校长对这一奇异天象发出一声感叹,“天有异象,天要亡我。”昭关镇小学校长的预言一向不准(他的预言比昭关镇气象台的天气预报还要不准),所以,昭关镇的群众对他这一声感叹也不以为意。
采玉结婚已经三年多了,一直怀不上,丈夫阿乐对此颇有微词,采玉因此也愁眉不展。七月的某天,在梅雨密不透风的云雨间隙天空露出少有的晴朗,几朵淡薄的云彩在空中飘飘荡荡,云雀在高空中欢快地叫着,七月的风还带着晚春的花香。采玉决定要去东山上的凤凰岭去拜拜蓝仙女的神像,向蓝仙女诉说一个已婚女人没有子嗣的寂寞如斯的哀愁,祈求蓝仙女奉神的旨意赐予她一个孩子。
到达凤凰岭时,本来晴朗的天空阴云密布,少顷,下起了大雨,采玉没有带伞,慌不择路躲到一处山洞避雨。雨来得快,走得也快,不一会儿,便是雨过天晴、艳阳高照。
采玉擦了擦额前凝雨的头发,准备去蓝仙女庙。刚一起身,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一只豆荚竟然悬浮在空中,离她也就是两步的距离,她走,那豆荚也跟着她走,她歇,那豆荚也跟着她歇,她伸手要抓豆荚,豆荚竟然连连后退。尽管觉得很奇怪,但她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她不去看豆荚,虽然她也知道豆荚就在她的周围,但她就是不去理会,。
拜过了蓝仙女,许下心愿,已是夕阳西下,采玉匆匆忙忙下山,借着朦胧的月色才到家,她累极了,一到家倒头便睡。在梦中,她有些后悔,为什么不把那个豆荚带回家呢,也许它是一个可爱又无助的小孩儿呢,它那么跟着自己,总归是有什么意思的,为什么不弄清意思就匆忙避开?
第二天早晨,当采玉睁开眼,惊奇地发现昨天的那枚豆荚竟然悬浮在她的枕边,她伸手去抓,豆荚并不躲闪,她把它握在手心。剥开豆荚,里面竟然是一颗小指大小的流线型的透明水滴,水滴中躺着一个小小的小孩,那小孩与人类的小孩分明的不同,哪里也都不一样,但他竟然也是可爱的。他用小小的手指来叩击那层薄薄的膜,她知道他是在央求她打开那层膜,于是,她用针扎,不起作用,刀削,也是一样,锤击、斧劈、火烧、药物腐蚀、高空坠落等各种手段,皆毫无作用,那层柔韧的膜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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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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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玉想起来了,这个水滴小孩应当是一年前全球各国政府在全力追查的仙女座外星人的生命种子,当时的通告表明,只有提供仙女座外星生命种子的活动轨迹并经查证属实的,就是一百万元的奖励,这一百万元是世界联合银行发行的货币,是全球唯一的法定货币,在全球范围内流通(发行不到三年,各国政府就废弃了这一法定货币,各国又捡起了旧货币),如果能将仙女座外星生命种子移送各国政府,将会有五百万元的奖励,这无疑是一笔巨款。
这笔巨款的诱惑力自然是巨大的,因此也闹过不少笑话。一帮非洲黑人,为了这笔巨额奖金,在撒哈拉沙漠深处漫无目的的寻找,自然也是找不找的,这帮黑人也不可谓不聪明,他们一寻思,既然谁也没有见过外星生命种子,不妨自己也做一个。于是,他们在撒哈拉的地下河中找到了一颗透明的小蝌蚪,把它封在水膜里就去埃及政府领赏,埃及政府不疑有他,就发了五百万的奖金。
后来,这一方法被传扬出去,就不断地有人用水膜封的小蝌蚪去领奖,当发到第十个五百万元时,埃及政府也觉得不对劲了,向联合国救助,被告知,上当受骗了,据截获的无线电显示,到达地球的外星生命种子最多只有七颗。
也不是没有动过把这颗水滴送到政府以换取五百万元奖励的念头,但临到真要这么做时,采玉又摇摇头否定了(她不知道的是,这500万元悬赏奖金的公告已经失效了)。她想:这毕竟是一个生命,如果交给政府,是可以拿到五百万元,但这个小孩是生是死可就未知了,自己的良心也会过不去的。
但现在的问题是,这层水膜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去破解,如果这层水膜不能破解,这个小孩也迟早会闷死在里面的,如果送给政府,也许还能破解。采玉真是左右为难、一筹莫展,最后,她终于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还是暂时不交给政府,看看有没有破解水膜的办法,万一破解不了,这孩子真没有那个命,与自己也没有缘分,再把他交给政府也不迟。
每天早晨,采玉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瞧瞧悬浮在她枕上的水滴小孩,那小孩一见她醒来,便高兴起来,把眼睛贴在透明的水膜上,挤呀眨的,采玉忽然生出许多的温柔与感动来,一种浓郁的柔情在她的内心缓缓漾开,她觉得她与这个小孩儿之间有了某种难以言喻的亲情,这莫非就是她一直在找寻的小孩?尽管他看起来那么小,只比水滴大那么一点,但那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七月末的一个晚上,天气依旧十分的凉爽,吃过晚饭,也无须纳凉,采玉在灯下打量这个水滴小孩,那小孩依旧活泼,把脸贴在水膜上。
“你要是能听懂我的话,便点点头,否则,摇摇头。”
水滴小孩点点头。
“咦!”采玉欣喜地叫了起来,“他能听懂我说话呀。”她深思起来,“我得给你想个名字。”她蹙着眉,“哎,有了,我叫你小七可好?因为我们是七月遇见的。”
水滴小孩点点头。
“那么,小七,我们明天去拜拜蓝仙女好么?她肯定有办法破解你那道水膜。”
小七的眼睛挤呀眨呀。
“你在和谁说话?”阿乐醉醺醺地推门进来,质问采玉,“是不是包养了什么小情人?”阿乐戏谑道。
“去你的。”采玉不悦起来,“我的为人,你应当是清楚的,说什么包养情人,我们家徒四壁的,拿什么来养呢?还有,你和妙香之间的关系,你得给我说清楚。”
“说什么清楚?你这女人倒是会反客为主了,我还没有问你在和谁说话,你倒是质问起我来了,我和妙香之间有什么,也不关你什么事情啊,你想想,我们结婚都三年多了,你连一男半女也没有给我留下,你教我怎么办呢?”
阿乐的这番话一下子击中了采玉的软弱之处,她一下子哑口无言,暗自垂泪起来。阿乐见她这样,得意扬扬起来,他还想说点什么,却不料身子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提了起来,浮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他惊叫着喊道,“采玉,快放我下来。”
采玉瞥了一眼,情知是怎么回来,就是默不作声。直到阿乐苦苦哀求,并声称要痛改前非,悔过自新之后,才说:“小七,放他下来。”
“咚”的一声,陈乐摔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这时,他才看清那个叫小七的水滴,“采玉,你连仙女座外星种子也敢收留,你胆子好大呀。采玉,听我的,把他交给政府,我们就有五百万元,到时,你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
“不!小七是我的孩子,我不能把他交给政府。”
“看你那死心眼的样儿,不就是没有孩子吗,这有什么要紧,现在医疗科技那么发达,换头术已经梦想成真了,这是拐脚六亲自对我说的。要个孩子太简单了,我明天就带你去上海,保证不出三个月你就会怀上孩子的。”
“我才不信你的鬼话,你要是再啰嗦,我就把你再悬在半空。当然,你也不能向政府告密,要是你向政府告密,把小七抓走,我就和你拼命。”
“好,好,我不告密,不过,你也不要管我与妙香的事情,话又说回来了,我和妙香有啥事情啊?采玉,你也不想想,妙香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她能看得上我?我们无非是聊些古今中外的高雅文学,行吟诗人联合会并没有这样的课程,不过,这样的聊天也是行将结束了。”阿乐叹口气。
“怎么啦?”
“听妙香说,玄明带着玄月要从美国回来了。”
“人家一家团聚,关你什么事情?”
“你们这些老娘们,焉知我心憔悴。”说罢,阿乐拉开门,走进七月的夜色。
七月末,天气依旧阴晴不定,凉爽异常,而且有了转秋的迹象,记忆中的夏天也许是注定不会来了。吃完早饭,采玉和小七便出发去凤凰岭上拜蓝仙女神像,小七已经能领会采玉的意思了,在前头带路。这次,采玉的准备要比上次充分些,她带了雨伞,还有水和玉米饼,还给小七准备了一个可以休息的小小摇篮,其实她也知道小七飘浮在空中也可以睡觉。
这里,不得不提到玉米饼,这是用玉米面烙出来的,玉米面则是由政府推广的植物新品种产出来的,这是联合国为了应对全球可能发生的饥馑而采取的应对措施。这些玉米的产量并不高,营养也和以前的玉米一样,但是这玉米经过基因改造含有肠胃安抚剂,这样的玉米饼,只要吃上一块,至少可以保证五天不吃饭也一点也不觉得饿,于是,这样的新品种便在全球范围内推广起来。
到达桃花岭时,已是晌午。采玉有点饿了,便坐下休息,顺便打开包袱,取出那块吃一块可保五天不饿的玉米饼,正准备吃时,发现小七用手指示意他想去别的地方玩,她便点点头,小七便向远处飘去。
她正准备低头吃玉米饼时,却发现一只林鸮悄无声息地快速从她的头顶上掠过,她吃惊地发现林鸮一张嘴就把小七给吞了下去,这是确定无疑的,因为就在小七从林鸮的嘴巴滑向喉咙的瞬间,她发现小七的水膜折射出太阳的光芒,晃了她的眼。她站起身,抓住那块玉米饼就朝林鸮扔了过去,可是林鸮已是不知影踪了。
绝望地蹲下身,采玉用手蒙着脸,单薄的肩膀在上下起伏,她在无声地哭泣,泪水顺着指缝滴落到地面上。哭了一会儿,她感觉有东西在轻叩她的手指,她抬起朦胧的泪眼,她的心因欢快而加速,她的呼吸也急促起来,面色也红润起来,她叫了起来,“小七!”
小七眨了眨眼,轻轻落在她的衣襟上。
经过了桃花岭、莲花岭、菊花岭、梅花岭,才能到达凤凰岭,为了在蓝仙女面前表露自己的虔诚之心,采玉决定在每个人岭上磕20个响头,再在凤凰岭上磕19个响头,凑齐99个响头,以示久久赤忱之意。她所求的不过是让小七可以破解那层水膜,她的祈愿,蓝仙女一定可以听得到。
不过,才过菊花岭,她的额头已是乌青一片,头磕在石阶上,有一种莫名的痛楚,已经有了隐隐的惜让之意,她想这样是不行的,于是便磕得更加使劲,以为这样可以弥补自己恍惚间的一些侥幸与不恭。
凤凰岭,蓝仙女的神像前,采玉虔诚地跪下,小七还贴在她的衣襟上。她整整齐齐地磕了19个响头,抬头看看巨大的蓝仙女神像,蓝仙女依旧含着笑,依旧手捻一支莲花,但是,她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异样,但又说不出哪里有异样。正凝神间,天空飘过来一朵乌云,霎时下起雨来,雨下得很急,突然间,大地一片震颤,蓝仙女神像竟然坍塌成泥。
雨注了,采玉已经跪立雨中半晌了。她想完了,自己所膜拜的神不过是一抔尘土,小七可怎么办呢?正愁思百结时,一滴鲜血从她的额前滴下,落在小七的水膜上,漾开一朵鲜艳的花。水膜竟然化开,小七跳将出来,迎风见长,已然是三岁娃娃的模样,她抱起小七,于夕阳的余晖中下山。
正月初十,黄巢和小乙到达河南界,这是河阳节度石雄的地盘。河阳藩镇下辖三府六镇,都是富庶之地,石雄自从几年前从群雄争霸中胜出,便开始大肆敛财,整饬军队,打算与周边的潞州藩镇和蔡州藩镇抢夺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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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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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三次黄巢进京赶考,也途经河阳藩镇,那时的河阳,一派安乐祥和景象,百姓安居乐业,商贸繁荣,来自全国各地的商人、杂耍艺人也纷至沓来,河阳节度使对途经此地的考生格外的友善,不仅免收过路费,而且命令客栈、酒店以官府的优惠价来招待各地的举子,黄巢便受到过以前节度使的优待,还留有感念之情。
刚到南阳镇悦来客栈安顿下来,晚饭还没有吃,便见一队藩军在楼下挨个房间登记,凡是外地客人一律上交200文才能换取通关文书,否则就要送到河阳采石场服苦役两个月,再送到河阳界外。
200文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黄巢有心不给,但又怕耽误赶考大事,所以决定不必争一时之气,交了便是。藩兵收了200文,便满脸堆笑发了通关文书,为首的小队长得知黄巢是进京赶考的考生,便奉承道:“祝相公金榜题名。”黄巢得此美言,心中的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微笑着和藩兵们道了别。
南阳镇在河阳藩镇中算是一个大镇子,一到夜晚,街边商家的灯笼便挂了起来,远远望过去,也煞是繁华,让人恍然间觉得重回大唐盛景。
黄巢招呼小乙去吃晚饭,悦来客栈是不包饭的。一出客栈,黄巢便觉得后面隐隐约约的有人在跟着,但一回头,却不见举止怪异的人,捏一捏口袋,一锭银元还在,便有些责怪自己是不是有些谨慎过度了。
就在他进入聚仙阁酒楼与一个出门的客人轻微撞了一下时,他反手扣住了一个人的手腕,只听得“哎哟”一声、“铛”的一声,他的那锭银元便掉在地上了,他定睛瞧了瞧那个人,约莫和小乙差不多的年纪,尽管一副男人装扮,但是眉清目秀,是清秀得有些过分了,不用猜,定然是一个女子。
没有想到一个如此漂亮的女子竟然会是一个贼人,可叹这世道难以看懂,既然遇到一个行窃的贼人,也得弄清楚到底为何行窃,如果有些道理,放了便了,否则,还是要报了官,因为不义之贼还是会祸害百姓的。
“你为何要行窃于我?”
那女人咬着下唇,别过脸去,黄巢分明看到她脸上有泪水划过,便动了些恻隐之心,稍稍放松了扣住她的手,“我放手,你不要跑,你一跑,我便报官。”见那女子点点手,黄巢便松了手。
“你若是因义而行窃,我便放了你,否则,我还是要报官的。”
那女子一下子蹲了下来,伏在膝盖上抽泣起来。黄巢与小乙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良久,那女子缓缓起身,“我偷钱是为了给我娘治病,我娘就快要死了。”说罢,便嚎啕大哭起来,引得店里的小二引颈张望。
黄巢拍了拍那女人的肩,“姑娘,不要哭了,你娘在哪里,可否带我们去看看?”
那女子止住哭,便走在前头引路。小乙缩着脖子小声嘀咕,“公子,不要多管闲事,把人放了便是。”黄巢并不理睬,抬首挺胸跟在那女子身后,皂靴踩在路面的薄冰之上,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
穿大街,转小巷,时辰不大,便来到一个偏僻的院落。破败的院门上的飞檐表明这里曾经居住着一户富贵人家,但院墙上的衰草诉说这户富贵人家早已衰败。推开“吱呀” 作响的大门,一股经年的霉腐味迎面扑来。
在昏黄摇曳的烛光引导下,黄巢来到了西厢房,一个头发乱蓬蓬、形容枯槁的老女人躺在床上,听到杂沓的脚步声,有些吃惊地想挣扎着起身,那女人慌忙快步跑过去,扶着她,“阿娘,这两位公子是过来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