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一下子来了精神,大着嗓子说,“晚藤,快请两位公子上座。”
那个叫晚藤的女子应承道,“好的,娘。”便四下找寻凳子,好不容易找到两个凳子,又用袖口来擦拭凳子上的灰尘。
老妇人毕竟是带病之人,如风中残烛一般,精神很快便有些萎顿下来,但她偏要聚敛起精神与客人聊天,她借助昏暗的灯光四下打量黄巢和小乙。
“公子是从哪里来呀。”
“山东曹州。”
“做甚?”
“进京赶考。”
“举子啊,第一次吗?”
“惭愧,第四次。”
“没有什么可惭愧的,不是常言道‘六十少进士’嘛。”
“承蒙大娘理解。”
“举子,可否抬起头来,让老身看看?”
黄巢心有不悦,心想好个无礼的妇人,但转念一想,也没有必要自尊心过度,随她去便是,于是,抬起头来。
“公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只是面色苍黑,有凶煞之气,帝王之相。”
“大娘是高看我了,你既然会看相,不如给我算算,我这次进京赶考,可以胜算?”
“天机不可泄露。”老妇人颓然地躺下,咳嗽起来,嘴角居然溢出血来。
晚藤跑过去,用手绢给老妇人擦去嘴角的血,眼睛里噙着泪,“晚藤,不要哭,为娘时辰不多了,只是为娘还没有替你找户好人家,心里放不下。”
黄巢捏了捏自己衣袋里的硬硬的东西,所幸只带了一锭银两,尽管有些不舍,还是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老妇人眼尖,瞧见了,厉声道:“晚藤,还不赶快谢谢公子!”
一夜无话。黄巢总惦记着考试,食欲也不振,茶不思,饭不想,忧思凝结。不过他也惦记着晚藤,心想这样一个清秀的女子,面若桃花,眼如寒星,纤纤十指如春葱,窈窕腰身似弱柳扶风。没想到,只是握了一下她的手,指尖上竟还留有她的余温,那若有若无的余温,竟让他起了思念的心。不过,这女子命运竟如此坎坷,那一锭银两也不能救她于水火。
自己的命运也好不到哪里去,科举维艰,报国无望,都是天涯沦落人,想到这,黄巢的情绪低落得几乎要落泪。
和小乙商定,第二天就出发,顺着官道一路西行,快的话,二月初便可到达长安。但一大早,藩兵便来布告,大意是:钦差大人代天子巡狩天下,路经河阳藩镇,官道封闭,闲人避让。
没有办法,只有在南阳镇在淹徊一日了。天气很冷,街道上的行人,都袖手弓腰,檐前都垂着细长的冰挂。大清早,客栈的伙计便送来两只手炉,小乙吃过早饭后,便捧着手炉到大街上溜达去了,独余黄巢在客栈里温习《尚书》,这书他也翻看了不下十几篇,每看书,便会瞧见以前在书上做的笔记,如:春日,余独自在窗前读书,妻与娘在院子里闲话,大概是聊些他日余高中进士后荣归故里,要招待哪些客人,吃些什么点心、菜蔬,这些安排十分妥帖,可是何时余才能春闱得意呢?
“诗言志,歌咏言。可是为何我没有才情了呢?”
正凝神间,听到楼下有人在叫黄巢,不用说是小乙,黄巢打开窗户,只见小乙与一个穿着大红绣花夹袄的女子冲他招手,那个淡敷粉黛的女子倒是漂亮,也不知道小乙是如何搭识的。
“少爷,少爷,晚藤姑娘请我们去吃饭。”
难怪这么眼熟,原来是晚藤啊,原来想预埋伏笔、留有念想的女子又出现了,“小乙,外面冷,请晚藤姑娘进屋来坐。”
晚藤带着一团冷气进了屋,并不坐下,“阿娘略备薄酒,请两位公子到寒舍一叙。”
黄巢本想去的,但转念一想,上次去了后,见到老太太咳出血来,便费了自己一锭大银,这次要是这老太如法炮制,再咳出血来,可如何是好?正犹豫不决之间,小乙倒是爽快,“晚藤姐姐,不必客气,我家少爷过会便去。”黄巢瞪了他一眼,他便改口道:“我家少爷就随你去。”
黄巢心想,这个小乙啊,都是自己惯的,尽替人作主了,现在还能说什么呢?于是,整顿了一下衣裳,随晚藤出了门。
昨晚那个偏僻的小院,似乎被人拾掇了一番,几个下人打扮的人,上上下下忙个不停,黄巢心想,这老太太请客吃饭还是挺真诚的嘛。
在冬日晌午淡薄的阳光下再见到昨晚的老妇人,黄巢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昨晚那个头发如枯草、面容憔悴的老妇人不见了,代之以一个面色粉白、额头点有朱砂痣、唇上涂着嫣紫红、不见一丝病容的妇人,她着一身绣花的棉袍,黄巢心想:昨晚的银两该是用得七七八八了吧。
仿佛已经看透了黄巢的心思,老妇人挥一挥手,便有下人托着一个木盘过来,上面有两锭大银,比昨晚黄巢拿出来的要大。
“昨晚承蒙公子救济,感怀万千,常言道,受人点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区区银两,不成敬意,请公子笑纳。”
黄巢自然是有心想要,但又有些不好意思,于扭捏中推辞道:“当时赠银,未想求回报,大娘毋要客气。”
老妇人又挥一挥手,下人把两锭大银放入小乙的口袋,小乙吃惊地瞧着黄巢,黄巢却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老妇人命人奉茶,“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晚生姓黄名巢。”
“你就不好奇我们的身份?”说罢,老妇人用手指了指春藤。
“自然也是好奇,可是我一介考生,以春闱为重,已是无暇他顾。”
“想必也是。”老妇人呷了一口茶,继续说,“黄公子还是一个本分稳重之人,不像那些狂浪放荡之人,我给公子讲个故事吧。”
“愿洗耳恭听。”
“黄公子大致也猜出来了,我的装束是菩萨蛮特有的民族服饰,这也是恍若一梦的盛唐幻景。我来自遥远的南方,比遥远的大理国还要遥远,一个叫真腊国的地方。真腊国是一个美丽的地方,那里一年四季如春,没有大漠的风沙袭扰,也没有长安城的雪霜摧折,那里盛产水果,榴莲与山竹自不必说,还有美味的雾莲,好久没有吃到这些水果了。”老妇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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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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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的人们几乎都不读书,读书只是贵族们的权利,而恰好我就是贵族出身。我的名字叫安雅,平民是没有名字的。我很小的时候就辞别母亲随父亲来到长安,那时,我还在想母亲也许过一阵子就会到长安和我们相聚的,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次进长安也便是父亲早就谋划好的要遗弃我的母亲。”
“我们是随进贡的队伍来的,我还亲眼见过皇帝,甚至那个叫唐文宗的皇帝还抱过我,还赏赐了我一块玉佩。后来,我们就在长安定居下来,就住在朱雀大街的青衣坊,我便是在青衣坊长大的,青衣坊旁边是女子乐坊,在春日的午后,听着女子乐坊的丝竹之声是多么快慰的一件事情。”安雅露出神往的表情。
“虽然我还想着回到真腊,但父亲执意要留在长安,父亲一心向往大唐的璀璨文明,要我学习汉学,我想他是不想回家了,也不想再要我母亲了。”
“我18岁那年遇到了我一生中最重要的男人,一个叫梁光道的进京赶考的举子。那时,他还年青,只有三十多岁的模样,他说他家是江南东道余杭郡的,家中已有妻室,但他老婆嫌他贫穷,便跟着一位富商跑到扬州快活去了,这是他跟我说的,我自然是相信他的。”
“那时,他待我很好,他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的诗赋也好,没钱的时候,他就卖字,卖画,得了银两,就带我去游山玩水,还送我脂粉与丝绸做的衣裳。”
“认识梁光道的第二年春天,他约我到终南山玩,那是一个暮春时节,我记得很清楚,长安城的梧桐花几乎一夜之间都落尽了。我本不愿去终南山的,因为我在女子乐坊报名参加琵琶弹奏,才学了不到几天,可是花十吊钱的。但是,你也许不知,梁光道口才好,总有那么多的理由,当他口才不好的时候,又装作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没有办法,我只得随他去了终南山。”
“那时我刚过19岁生日,还是在女子乐坊过的,那个生日的曲子也很特别,叫《霓裳曲》,那调子可真美啊,比我在真腊国过过的所有的调子都美,梁光道还送我一件镶嵌着波斯宝石的首饰盒子,那盒子简直漂亮极了,到了没有月亮的晚上也能发出夺目的光。”
“但是,那个春天注定是不祥的。我们在到达终南山的第三天傍晚,准备投宿一间名为法华寺(全国叫法华寺的寺庙简直是太多了,长安城就不止两个,杭州城也有)的寺庙时,遇到了几个人,他们也是来投宿的,其他为首的是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那样华美的衣服我在女子乐坊是见过的,穿这样衣服的人多半是权贵,那人色迷迷地瞄了我几眼,我有些不高兴,拉起梁光道要走,可是他书生意气,并不觉得会有什么危险,哪里肯听我的,说什么天色已晚,云山茫茫,哪里去找投宿的地方,我见他这样说,也就罢了。”
“当天夜里,那伙歹人便袭击了我们,那伙人撞开了我们的房门,在打斗中,梁光道大概是被打晕了,不知所踪,我被带到了长安城。后来,我才知道那个锦衣华服的男人叫叫慕容光,是一位将军,靠祖上的荫护,供职于兵部。”
“那时,我已有身孕,为了保护我与梁光道的孩子,我苦苦与慕容光周旋,后来我生下了晚藤,慕容光待晚藤倒是不错,送她读书,学习琴棋书画。”
“在晚藤2岁时,慕容光以200两纹银的价钱把我和春藤卖到了女子乐坊。后来,不知怎么的,慕容光后悔了,到女子乐坊寻我们,要把我们带回去。吓得我连夜把晚藤托付给一个好姐妹,就一路东逃到洛阳,没有想到,慕容光派人找到洛阳,我又一路向郑州方向逃,直到南阳镇,我再也跑不动了,便卖了梁光道送我的首饰盒子,买下了这处僻静的宅院。”
“没有想到,没过两个月,我便得了严重的伤寒,就死在这所宅院里。死的时候,我孤苦无依,身边都没有一个亲人,最让我死不瞑目的是,我一直想知道梁光道是否还活着。唉,算一算,我死了也快十几年了,前几天,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我又醒了过来,正好遇到晚藤到此处寻我。前几天,梁光道天天托梦给我,要我好生招待一个叫黄巢的考生,说是可以帮我杀了慕容光,报了这血海深仇。”
“让我杀了慕容光?还是一个将军?你说的梁光道可是江南才子梁光道?”黄巢大惑不解,对安雅的话,他也是将信将疑,心想一个去世十几年的妇人如何能够苏醒过来,尽是鬼话罢了,如果安雅是鬼,这倒是好解释,但是,春藤会不会也是鬼呢?想到这,他的后脊梁一阵发冷。
“是你呀,二十年后,你便是叱咤风云的盖世英雄呢。”安雅带着期待的神色说,“星辰坠地,长安崩摧。”
天空飘过来一大片的乌云,天色霎时暗了下来,黄巢看到安雅脸上抹的粉在一点一点地向下掉,露出腊黄枯瘦的脸,她长长的睫毛也掉了一些,显得稀疏而怪异。黄巢骇了一大跳,赶忙去看晚藤,晚藤不在,他便又去寻小乙,小乙也不在。心想只能靠自己了,自己学文习武,一身的功夫,难道还怕她菩萨蛮不成?
就在意念流转之间,天空中的乌云飘走了,屋内又亮堂起来。黄巢再看安雅时,她脸上的粉还是好好的,睫毛也还是齐齐的,他已是吓得不轻,只想赶快离开这里,便起身,作揖,“大娘,你的盛情我已经心领了,晚生我春闱在身,只得告退了。”
“黄公子,请留步,区区几句话的工夫也不给老身吗?”
黄巢只得讪讪坐下,这时,小乙和晚藤说笑着走了进来,他的心才稍稍安些。
“黄公子,我已然作鬼,只是担忧晚藤没有个好去处,才惶惶然片刻留在这人世间,我看公子虽然面色苍黑,屡试不第,但也是一表人才,英武洒脱,我想把晚藤许配给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心里自然是一喜,但黄巢还是能装作若无其事甚至有些颇不情愿的样子,“这恐怕不太妥当,我已娶妻,而且没有功名,晚藤尚未婚配,跟着我会受委屈的。”虽然黄巢有心想娶晚藤,但若是没有功名,衣食都无着落,曹州也难以回去,教他如何安排晚藤?
安雅颔首,“公子也算是个诚实的人,春藤跟着你,我也放心,我将不久再次告别人世,晚藤将把我安葬在长安西郊的法华寺,你可以去法华寺找她。”
一万年前,当第一批被送往太阳系的仙女座外星生命种子被发射后不久,仙女座外星人在母星上发生了严重的内乱,和平派和战争派发生了暴力冲突,和平派迅速平息了内乱,统一了仙女座。
大约二千年前,仙女座的战争派执掌了政权,开始想起八千年前被送往太阳系的仙女座外星种子,但是当初这批种子被发射进入太空的速度接近光速,所以,追肯定是追不上了。
尽管仙女座外星人发明了比光速还要快的波速,但波速也快不了多少,而且,以波速行进的物体质量很不稳定,构成物质的原子之间互相排斥,物质否定了自身,所以,以波速行进的物体往往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宇宙之中,连个原子核也不剩。
没有办法,只能依照原计划,在一千九百年后陆续唤醒这批种子。
对仙女座外星人来说,近一万年发生的大事件也并非全是坏事,比如他们发现了距他们只有1500光年的人马座上存在外星文明,而且,这种文明的高级程度远逊于他们。这样,仙女座外星人全力开动了战争机器,一批批深度睡眠的外星人和外星生命种子被派往人马座。
可是,悲剧的是,就在他们接近人马座的时候,才发现人马座外星人经过1500年的快速发展,文明程度已经高于他们了,想返航已经来不及了,他们一降落在人马座上,就成了俘虏,就在他们成为俘虏的前夕,他们向宇宙各处的仙女座生命种子发出最后一条讯息:立即返航,保卫仙女座母星。
小七是随采玉从凤凰岭回到昭关镇的第二天早晨收到这条讯息的,他愣了一下,很快意识到自己根本回不去了,他失去了水膜的保护,若是暴露在外太空强烈的射线中,不消片刻,他便会灰飞烟灭。而且,哪里有光速飞船?即便是找到光速飞船,回去至少需要一万年,自己定然会老死于返航途中。
若是从被送往太阳系那一刻算起,小七也有一万岁了,当时,他只是一个胚胎,一个被基因改造过的胚胎,胚胎里被植入了“外界适用型”基因,无论他降落在任何星球,只要那个星球上有高智慧的生物,他便会长得与他们一样,分毫不差。但是仙女座外星人的一些基本基因产生的特异功能他一时半会是消除不了的,如内置式生物天线,以及给这些生物天线充电的胸前的发光板,以及体内的微重力系统,这个系统可以让他轻而易举地飘浮于空中,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特异功能都会消失。
虽然看起来只是三岁的孩童,但小七的智商已经高于一个地球上一个普通的成年人类,他把聪明伶俐掩藏起来,使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人类的小孩,因为他不想被人们视为异类,他不想离开妈妈。至于仙女座母星,他是完全没有印象,也根本不想回去,仙女座外星人发出的最后一条要求返航的讯息,他收到了,只是瞬时惊诧了一下,很快便就忘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