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丝雀跃瞬间消失。
林随宁见他低垂着眉眼，平时惯会掌握一切的霸气也褪得无影无踪，贺明洵语调如常地道歉，承诺下次不会再犯错。
对他来说，这套流程早就烂熟于心。
挂了电话之后，林随宁挖了一大勺蛋糕送到他嘴边，“张嘴。”
“什……”贺明洵还没反应过来，一开口就给她逮住空隙硬塞了进去。
“吃点甜品换下心情，虽然有可能不合你口味。”林随宁想了想，“说起来，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但我好像真的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平时也没见你特别爱吃哪道菜。哪道都能吃，只是单纯为了不饿死。”
酸甜的果酱和乳酪糊在嘴里，贺明洵好不容易才咽下去。他有点恍惚，“嗯，我的确没什么特别热爱的。”
“可以慢慢找。”林随宁给他开了瓶矿泉水，“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贺明洵咕咚喝下几口，仿佛冲刷掉了刚刚那一瞬间的低落。他没接话，对着车内后视镜整理了一下领带，又变成上车前刀枪不入的贺总，“你留在车上休息吧，我去收收尾。”
车门关上，林随宁摇头微叹。
贺明洵是无法理解她的情绪，而她是想要去理解，却被一扇紧锁的心门拦住。
第13章 采访
第二天，新闻稿就放了出来。林随宁滑着鼠标看那几篇专题报道，内容大同小异，无非是介绍一下工地建设进度，再加上几张全景航拍，预告不久之后的封顶仪式。
比较特别的是关于她的部分。
“……当天，贺氏总裁贺明洵携其未婚妻、同时也是林氏创意总监林随宁来到工地，将于五个月后举行婚礼的两人甜蜜放闪……”
配上几张情深绵绵的照片，男才女貌，看起来还挺有偶像剧的氛围。林随宁拉到底下看评论，只有几条说“作秀”和“虚伪的商业联姻”的，很快迅速被淹没在各种“般配”和“登对”当中。
冯琦敲门进来和她汇报日程安排，“明天下午有一个领奖专访。前段时间A市电视台搞了个评选，选了十位不同行业表现优秀的新世代青年，你是其中一个。”
“名单里还有一个人，是谈先生。”冯琦说，“他明天也会去接受采访。”
“知道了，我心里有数。”林随宁停顿了一下滑鼠标的手，“你没必要特意强调他。”
翌日下午。
私人造型师给林随宁做好了妆发，她才出发去的电视台。因为要上镜，她的妆容比平时稍浓一点，红唇细眉，长发烫卷，穿一身深驼色的无袖半高领连衣裙，整个人秀丽又清爽。
她正在后台看采访提纲，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小宁”。
谈之柏一进来就迫不及待地找她，他的眼神像含了一汪春水，盈盈发亮，“你今天很好看。”
电视台人多眼杂，他的眼神太过明显，林随宁不动声色站远了些，“谢谢。”
谈之柏假装没有发现她的动作，继续用欢快的语气说，“小宁，恭喜你，等等我们……”
“林老师，您这边可以出场了！”工作人员小跑上前打断他们。
林随宁松了口气。
她不去理会谈之柏到底想说什么，从他的身边经过，上舞台领了奖，然后坐下来接受主持人的采访。
二十分钟的采访很顺利，他们提前对过了提纲和台本，没有什么挑事的问题，很快就快到了尾声。
最后一个问题是关于她和贺明洵的。
“我们这边还有最后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主持人问，“您和贺氏总裁贺明洵先生的婚礼很快就要举行了，昨天我看了几篇报道，您和贺先生的感情真好，可以和我们分享一下相处的秘诀吗？”
“我们虽然是青梅竹马，有相似的成长背景，但也还是在不断摸索一套适合我们的相处模式。”林随宁微笑道，“我认为理解和包容很重要。就像我刚刚提到林氏正在筹划的蕴居项目，正是希望融入不同的文化和元素，求同存异。”
采访结束得很漂亮。
这个问题是她临时让电视台加上的。林随宁感慨自己真的是学了贺明洵不少，他们本质上都是精明的商人，懂得抓住合适的机会做宣传。
她退到后台，谈之柏仍是站在刚刚的位置上，脸色不太好，见她回来，努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下一个是我，我先上去了。”
他可以忍受贺明洵对他释放的恶意，却无法忍受只能站在后台，窥探她面带笑意说着和另一半的相处秘诀。
他不想做个无动于衷的幕后观众。
第14章 初见
“……我们第七位得奖者是新晋建筑设计师谈之柏先生。谈先生年纪轻轻已经拿了许多建筑大奖，曾经参与设计过的一个民宿更是被评为……”
谈之柏看着对面主持人的嘴一张一合，心里萌生了一个想法。
所有得奖者接受完专访之后，还要留在电视台等拍摄最后的大合照。也就是说，林随宁不会这么快离开现场。
“您大学毕业后出国了四年，为什么会选择放弃那边已经成熟的事业，选择回到A市重新发展呢？”
按照对好的答案，他应该回答说是因为从小在A市土生土长，想要回到家乡发挥自己的余热。
不过——
在这句原定的回答之后，他弯了弯唇角，继续补充，“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喜欢很多年的人就在A市，我要回来继续追求她。”
主持人愣了愣，良好的专业素养让她迅速反应过来，“听起来很浪漫，您可以和我们分享一下背后有什么故事吗？”
林随宁在后台听得一清二楚，她紧张地咬着腮肉，心跳如擂鼓一样，害怕谈之柏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高中毕业后的整个暑假都在做家教赚生活费。我记得有次教了一个小朋友一句英语谚语，‘Acoinhastwosides’，他好奇地问我，硬币有两面，门有两面，那人也会有两面吗？”
谈之柏当时给了否定回答。
“后来我才知道，人不止有两面，还有很多面。”他慢慢地回忆着，“我第一次见我喜欢的人是在大学新生晚会那天，我不喜欢看热闹，就自己乱走到学校一个废弃的体育室，撞见一个女生躲在里面打电话。”
“她全程都在说对不起，挂掉电话之后，她蹲在墙边抱着双膝哭了出来，是那种闷闷的哭声。”
“哭了大概有十来分钟，她的电话又响了，我看见她抬起头，迅速擦掉眼泪，接了电话和那头说拿到花了马上回去。声音很冷静，完全听不出哭过的痕迹。”
明明她原本哭得那么伤心，在擦掉眼泪那一刻却像是按下了停止键，然后抓起一束花一边跑一边问那头节目还有多久结束。
多年后的林随宁愣在原地，原来这是谈之柏记忆里对她的初见。
在她的记忆里，她是在更后的时间才认识他的。大一那会儿，商学院和建筑学院加起来一百多人在阶梯教室上公共课，从第一节 课开始谈之柏就坐在她附近的位置，后来有一天他主动上来问要不要组队做小组作业，她才知道他的名字。
“院草”、“高岭之花”、“为人冷淡”，林随宁最初对谈之柏的印象就来自于旁人的这些评价。
说起那天……
林随宁记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哭了。她高三下学期瞒着林为远申请了国外一所大学拿到了录取，尽管没有去成，她也打算继续瞒下去，然而还是被林为远发现了。
一直以来，林为远对她的规划都是不能离开A市，确保她要留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A大的商科一向出名，而且明洵家里也让他报了A大，方便早点进贺氏学习。你们两个正好可以互相照顾，多增进增进感情……”
林随宁想着赌一把，一边答应着，另一边偷偷准备了材料请同学帮她递交。但是录取下来之后，她突然就放弃了。
她一想到要抛下林为远一个人孤零零在家，就觉得自己很残忍。林为远离婚之后，虽然管她管得很严，但从来都在认真履行着父亲的角色。
林为远发现这件事就是在大一新生晚会那天，打电话严厉痛斥了她一顿，问她是不是翅膀硬了准备飞走了，还说了许多重话。
他最后说，“随宁，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听话了？”
听话，是一把缚住林随宁的枷锁。她只能不停认错，重复说着对不起。
记忆收束，林随宁听见谈之柏在继续着刚刚未竟的话。
“那次见面之后，我就在想，人真的是有两面的，她一开始给我的感觉是脆弱的，但我很快发现这个认知错了，她也可以迅速变得坚强。”他看向镜头，眼眸深邃，“我花了很多时间靠近她，想要读懂她，很多年之后也还是很喜欢她。”
谈之柏没说的是，这句谚语也应用在了他的身上。他原本以为冷淡疏离就是自己的单一面，但遇到林随宁后，他的所有隐欲就像是阴暗面遇到了光照，完全暴露了出来。
第15章 汹涌
拍完大合照后，谈之柏拦住了想要悄悄从后门离开的林随宁，“你刚刚在躲我吗？”
他结束专访后回到后台想找林随宁，却发现她不见了踪影。
被识破了有些尴尬，方才听完那番真情告白后，林随宁确实是不知道如何面对，所以选择逃到了洗手间磨时间。她轻咳几声，“没有，我刚刚接了两个工作电话。”
“那我换个问法。”谈之柏没有放过她，“你这段时间是在躲我吗？”
她顾左右而言他，“你昨天发给我蕴居的平面图初稿，我不是还回复了吗？”
“你只回复我的工作信息。”他平静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林随宁见旁边有人经过，忙拉着他到角落，皱眉道，“之柏，我和你说过很多次，我快要结婚了。你单方面的追求，会给我造成困扰。”
“贺明洵有什么好？狂妄自大，以为谁都要跟着他的剧本走，又不能给你提供情绪价值。”谈之柏觉得现在的自己像个妒夫，“如果他真的好，当时他出国的那半年你就不会和我在一起。小宁，你根本就不喜欢他，为什么要赔上自己的一辈子？”
林随宁听到他提那半年就头疼，转过身揉了揉太阳穴，“别说了，隔墙有耳。”
“你们不过是商业联姻，根本就没有真感情。”谈之柏从她身后拥住她，伏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小宁，你为什么要接受这种被安排的人生呢？”
雪松的气息盖过了她身上的苦橙花香味，林随宁回过神来，慌乱地挣开他的怀抱，“谈之柏！”
“那半年，你和我在一起难道不开心吗？”谈之柏上前一步，把她逼到墙角，“虽然是偷偷摸摸的，但是你很快乐，不是吗？”
林随宁被迫对上他的视线。
“午休时的教室没有人，我在那里画图，你会给我带你亲手做的蛋糕，上面浇了一层酸酸甜甜的果酱。你会坐在旁边看我画完，然后……”谈之柏的视线落到她的唇上，他低下头，吻了上去，“然后像这样，和我接吻。”
这是一个汹涌的、似要把她咬碎的吻。
林随宁被他的鼻息牵着走，长长的睫毛扫在她的脸上，很痒。那双丹凤眼就这么看着她，深得像要把她吞没。
不要用这双眼睛这样看着我——林随宁的内心在声嘶力竭地叫着。
她痛苦地用力推开他，浑身像溺水一样失去力气，“谈之柏，我不喜欢你，那半年就是个错误，你不要一错再错了。”
谈之柏闭了闭眼，又缓缓睁开。他哑着声音，“到头来，是只有我一个人记得那半年的时光吗？那半年你的快乐，都是假的吗？”
林随宁想解释，但却知道自己无法解释。
她深呼吸一口气，沉声道，“蕴居的项目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会直接影响我是否能顺利接管林氏。我也是因为很欣赏你的设计风格，觉得和品牌定位很契合，所以才找了你。如果因为这样给你造成了误解，我在这里和你郑重道歉。你想终止合约的话，林氏会付给你足够的赔偿金。”
“我不可能终止。”谈之柏反而笑了，“不是只有贺明洵才能帮助你，我也可以。”
他走到门边，手搭在门把手上，背对着她，“小宁，我有一件事没有告诉过你，如果你没有主动来找我做蕴居的主刀，我本来也是打算毛遂自荐的。我忍了四年，这次回来，我说过我不会轻易放手。”
第16章 风波
林随宁做了好几个晚上的噩梦。
她一会儿梦到她和谈之柏在教室里亲吻，画面一转，又是林为远站在她面前指责她太不听话了。
一会儿又梦到一个盘旋在半空中的蛋糕，紫红色的果酱像凶兽的血盆大口，扑上来把她吞噬。
“随宁，你最近睡得不好吗？”蔺筠担心地问她，“你看起来很累。”
今天是雅庭蓝湾一期工程的封顶仪式，工作人员正在台上布置致辞台和鲜花，舞狮团队也在后台候场。贺明洵和左思召正同几位重要来宾交谈，她们两人不便打扰，便干脆先坐在台下休息。
“工作太忙，有点失眠。”林随宁从包里掏出一颗糖含在嘴里，酸甜的口味让她恢复了一些精神，“没关系的。”
蔺筠一边帮她揉捏肩膀，一边嘱咐她要注意身体。
半个小时后迎来了封顶仪式。
贺明洵在左思召致辞之后上台。他今天身穿一身私人裁缝定制的深蓝色暗纹西装，英挺俊朗，站在致辞台前显得格外意气风发。
发言将近十分钟，台下众人听到宣布说“请各位在金狮的带领下移步到工地浇筑现场”时正想起身，突然被一阵由远至近的骚动吸引了目光。
一个中年男人举着“黑心企业”的手幅，握着一个大喇叭循环播放着一段音频：左氏贺氏，黑心企业；雅庭蓝湾，黑心项目……
他手握另一个大喇叭，在这段重复的背景音下声泪俱下地哭诉，“我是建筑材料供应商，参与了这次雅庭蓝湾的公开招标，没中。中标那家公司报价是低，但是你们两家企业的采购部高层敢不敢说自己没有吃利润？”
几个保安上前夺过喇叭，制住他将他往后拉走，男人挣扎着大吼，声音慢慢变远，“有本事别抓我，要抓就去抓那些破坏行规的人，去查他们的银行账户，去查采购的是不是劣质材料！”
这一切出现得猝不及防，很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左思召立即吩咐下属去跟进后续，贺明洵仍站在台上，脸上无波无澜，被致辞台遮住的手却紧紧攥成拳头，骨节突出。
他加大了话筒的音量，“抱歉，刚刚出现了一些不实的突发事件，现在仪式继续。”
仪式结束后，其他人陆陆续续离场，蔺筠忧心忡忡地问左思召，“现在打算怎么处理？”
“和在场的媒体打点好了，如果有录音或者视频一律严禁外传。”他沉声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先要查实那个人说的是不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