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度我——湮星【完结】
时间:2023-05-30 14:52:35

  “船什么时候会靠岸?”云眠星抓了抓头发。
  “明早会停靠青州,半日后再启程。”霜至回答。
  “明早……”云眠星握着苏淮秋的手,“你们俩收拾下行李,明早靠岸后我们下船寻医,淮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熠州那边等下船后寄信过去就行。”
  一夜无眠。
  云眠星回想起小时候苏淮秋也是这样,时不时生病,她在床边守着。后来大了些,就是苏淮秋常常守着外出归来受伤的她。
  下船后接连找了两位郎中,说法都和岑焱一样,除了低烧不醒没看出其他问题。
  “醒不来就是最大的问题啊!”云眠星有些暴躁,“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醒不来。”
  老郎中摸着自己的山羊胡,“依着老朽看,有时候身体是表相,病根在里相也说不定。”
  “麻烦您说开些。”
  “这病俗话来讲,极可能是丢了魂魄或者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浮现到表相,便是低烧不醒。”
  老郎中收拾好医箱,“也不是没有法子,法渊寺最近来了位会医术的云游僧,法号且缘,前些日子老朽见他治过一例类似的,他平时住在亲贤客栈,你们可以请他来看看。”
  “好,谢谢您。”云眠星让霜至送客。
  岑焱叹口气:“这郎中说得不错,是我没想到这层。”
  “先去请这位云游僧人来看看,希望他会有办法。”云眠星让霜至在客栈照看着,她带岑焱去请人。
  那且缘端坐在屏风后面,声音听起来七老八十了,“二位所为何事?”
  “大师好,在下云星,我义兄生病,请了几位郎中都无法,他一直低烧不醒,最后只能求到您这里,烦请您帮帮忙。”云眠星拱手弯腰,等待答复。
  且缘的目光好像能透过屏风似的,云眠星感受到他在打量自己。
  “我佛慈悲,但我不是。”
  “这话……怎么说?”云眠星和岑焱对视一眼。
  “我观施主你身上有血腥之气,想必夺了不少人命,你这样的人,我不想救。”
  这老和尚话不中听但看来是有些本事在身的。
  云眠星捏紧了拳头,还是好声求道:“大师若是救了我义兄,我可上供许多香火,建寺庙或是布施数天都行。”
  “你因果深重,帮你反而造业。”
  “大师……”
  且缘出口赶人:“回去吧。”
  云眠星再三请求依然是否定的回答。
  “我是杀了很多人没错。”她气极反笑,“我手上沾满了血又怎么样,我义兄他是干净的,他没有染过血,你为何不救?”
  “……”
  云眠星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和理智,昏睡着的苏淮秋能撑多久还是未知,她懒得和这老和尚在这扯皮。
  她一脚踹了屏风,单手掐着且缘的脖子将他按倒在榻上,恶狠狠盯着他。
  “今日你不想救也得救!所有因果是我的罪过,我一人承担就行。我今日倒要看是因果先报应我,还是我先杀了你陪葬!”
  岑焱也被这一举动吓到,忙上去拉住她:“云哥儿切莫冲动!”
  且缘被掐得直咳嗽,云眠星看出端倪,伸手揭下了他脸上的面皮。
  一个七老八十的云游僧人突然变成了二十出头的俊秀青年。
  三人的动作皆是一滞,此时房间内真是安静得落针可闻。
  云眠星理智回笼,她松手从榻上下来,面无表情威胁道:“你不救我义兄,我就告诉天下人云游僧且缘是个易容成老僧人招摇撞骗的地痞流氓。”
  且缘捂着脸:“你闭嘴!”
  “请吧。”
  沈春生在黑暗中醒来,脑子一片混沌。
  他知道自己还活着,因为心脏仍在他的胸膛里跳动。
  “砰……砰……砰……”
  即使船晃得他想吐,天冷得让他四肢僵硬,但是他从没有感觉这么平静过。
  终于逃出来了。
  自他记事起,他似乎总在干活,小到端茶倒水,大到去地里除草施肥,挑水挑粪,极少有闲下来的时候。
  等到弟弟出生,他还要洗尿布照看弟弟。弟弟一哭,哪怕只是嚎一声,他必定会迎上一个巴掌。
  因为他是买来的,必须多干些活让爹娘回本。
  他试过很多办法讨好爹娘,只为求得一副干净的碗筷,一席能够安心睡觉的地方。但这些都没有用,等到家里没钱,他们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将他卖去小倌馆。
  虽然知道这两个人对他并没有感情,但还是不可避免的心寒了一下。
  结束了。
  不管以后自己会如何,都结束了。
  想到那两人和人牙子扯头发的情形他扬起嘴角无声大笑起来。
  还有,他给他们每日端水端饭,他们肯定想不到他在里面加了什么料吧,他们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了。
  上天总归是眷顾他的,他在黑暗的船舱里摸到了半颗白菜。
  沈春生啃了半颗白菜下去,才从濒死的感觉中抽离,脑子也能思考了。
  不管这船开到哪里,停船时他得偷偷溜走,免得再被谁抓住卖掉,之后……日子总不会比之前更难过吧。
  沈春生又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了就啃几口菜叶地瓜,就这么熬到了停船的时候。
  他扒拉出个破麻袋披在身上获得了些温度和安慰,就着夜色下了船,之后全凭着本能走到一处巷子角落,身体再也撑不住昏了过去。
  死什么感觉?
  是痛苦,是不舍,是麻木,是悲切,是成全,是空空?
  他在极境中挣扎,只感觉自己一脚踏着生,一脚踩着死,苦难似乎总围绕着他。
  他笑着醒来,暗叹一声自己的命真硬,他昨夜竟然凭着本能钻进了一个狗窝,一只大黄狗依偎在他身边,让他没有死在寒冷的冬夜。
  大黄狗的窝遮风挡雨,还有个木盆盛着饭菜,想来是有人精心照顾着的。
  他狼狈地爬出窝,大黄狗蹭了蹭他的腿,叼来了一块硬邦邦的熟肉。
  “谢谢你。”
  有时候狗的心比人心好。
  他呆坐了一会儿,决定去为自己找寻一条生路。
  他去河边采了些芦草,熟练地编了几个蝈蝈,顺便用冰冷的河水洗了把脸。
  此后几日他编些小玩意儿卖给一些身上有几个铜板的小孩,换来了没有馊味的馒头吃,运气好还捡到件有钱人家不要的破袄。
  就在日子顺利得他不敢相信之时,厄运果然降临。
  有几个大些的孩子看不惯他,趁他孤身一人欺负他,后来更是将他的袄子抢了后逼他站在河里,还在旁边朝他身上砸雪球冰棱子,看着他瑟瑟发抖无法反抗的样子放声大笑。
  他以前在村里不是没有被欺负过,他先是露了他惯用讨好的笑,然而并没有用,那些孩子笑得更大声了。
  他一步步后退,直到河水齐腰。
  “你们敢过来打我吗,肯定不敢吧,连夏天都不敢下河的胆小鬼。”沈春生一边嘲讽,一边从河底掏出淤泥砸向岸边。
  原先还在犹豫的几个孩子被激怒,脱了鞋子朝他走去,不几步就腿抽筋陷入淤泥里。
  几个孩子滋哇乱叫,咒骂着沈春生,带起一片片浑浊的水花。
  就让他们这样停留在这个冬天吧。
  沈春生被自己阴暗的想法吓到,他走到岸边抖了抖身上的水。
  孩子们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救命!……好冷……我不想死……”
  终究还是心软,他拿回自的钱和衣服,拖了根枯木丢下水,便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他麻木地走在街上,心底疑惑,难道苦难是人生的常态吗,每每看到希望又陷入更深一重的绝望里。
  恍惚间他闻到一股香味,他跟着香味指引来到一扇窗边,看到了一个翻着书的身影。
  那人回头发现了他,他笑着问:“你好啊,请问能给我一点吃的吗,我有点饿了。”
  四目相对,现实与梦境在这一刻重合。
  苏淮秋睁开眼,对上了云眠星焦急关切,然后是激动开心的目光。
  “阿云。”
  如果遭受的所有苦难是为了使我最后能和你相遇,那么,我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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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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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此时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屋内燃着熏香,且缘眯着眼睛看向云眠星。
  “诸相非相。”云眠星把玩着鸣鸾刃,语气中不乏威胁的意味:“大师,香要烧完了。”
  “好了。”且缘闭上眼,念了声佛号。
  熏香燃尽,最后一丝青烟消散。
  云眠星看向床上的苏淮秋,伸手摸上他的额头,果然不再发烧了。
  下一息就见眼前人睁开了双眼,怔怔看着她。
  “阿云。”
  “淮秋!”
  霜至和岑焱围上来,“老天呀,你终于醒了!”
  苏淮秋扯出一个微笑:“头有点痛,我睡了多久?”
  “拿温水来。”云眠星支使霜至,回头对苏淮秋笑道:“你睡了一个月。”
  “啊?”
  看着苏淮秋呆傻的样子,岑焱差点憋不住笑。
  “云哥儿逗你呢。”霜至把杯子递给了苏淮秋,“你睡了三天,现下我们在青州呢。”
  苏淮秋喝下一大杯水,“怎么会在青州?”
  云眠星见桌子边的且缘脸色不好,起身道:“你俩照顾着点他,我和大师去隔壁说会儿话。”
  苏淮秋这才发现屋里还有个和尚,更疑惑了。
  “大师,谢谢你帮助我义兄醒来,你想要什么报酬?”云眠星给且缘倒了杯热茶,双手递过去。
  且缘接过热茶,“昨天你可不是这个态度。”
  “呵呵,我昨天去的时候可是低头请你的,你赶我走我迫不得已罢了。”云眠星翻个白眼,“先礼后兵,敬酒不吃吃罚酒,你都说我不是什么好人了。”
  昨天就差一路把匕首抵在他脖子上押过来了。
  “我可能是上辈子欠你的,造孽。”且缘咬牙道。
  苏淮秋那边,岑焱把了脉后,并无大碍,之后多吃些药膳调理就好。
  “昨儿我们下船请了两位郎中,都没有办法,后来一位郎中说得请法师来看看,云哥儿就带我去找云游僧人且缘。”岑焱走到桌边演示起来。
  “去到亲贤客栈,且缘与我们隔着个屏风,一眼就看出云哥儿杀过许多人,嚷嚷着佛祖慈悲他不慈悲的,赶云哥儿走。云哥儿低声下气求了好久,最后……”
  岑焱一抬退,做出踢屏风的动作,再跑到床边摸上苏淮秋的脖子,把他慢慢放倒。
  “今日你不想救也得救!所有因果是我的罪过,我一人承担就行。我今日倒要看是因果先报应我,还是我先杀了你陪葬!”
  霜至吓了一跳。
  “我愣了下赶紧上去拉着云哥儿,怕她真做出什么事儿来。然后且缘咳嗽变了声调,云哥儿发现他易容了,他竟然是个大小伙子!”
  “这可给云哥儿捏住了他的把柄,三下五除二就……”
  “咳咳。”且缘这时候推门进来,岑焱立马站直走到桌边坐下,彷佛刚才眉飞色舞的不是他一样。
  且缘看起来心情不错,不知道云眠星和他说了什么。他将香灰倒进炭盆中,轻轻拂去飘落在桌上的灰,“这引魂香,吸入后因人而异可能会有几日不好安眠。”
  “谢过大师。”苏淮秋顿了顿,“方才……我已知晓,阿云性子莽撞些,一时情急,希望大师海涵。”
  “无事,救人一命胜造七层浮屠嘛。”虽是这么说,还是能听出些咬牙切齿的感觉。
  云眠星权当没听见,“你俩坐这里干嘛呢,霜至去厨房端吃的来给淮秋,岑焱,出去给大师买份豪华素宴来。”
  “是,是。”岑焱赶忙逃离这尴尬之地。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云眠星坐到床边问苏淮秋。
  “还好,和没上船一样。”苏淮秋让她扶自己下床,活动活动身子。
  “你现下这样,是你回去换秦观来,还是我陪你坐半个月马车去熠州?”
  “坐船去吧。”苏淮秋看了一眼且缘,“我不会再晕船了。熠州那边不好耽搁,今日走也可。”
  “真的?”
  “真的。”
  云眠星无奈道:“上船后你有任何不适我都会把你送回京城去。”
  “别这么紧张嘛,我真的不会再这样了。”苏淮秋笑道。
  “且缘刚好也去熠州,和我们顺路,听小二说下午应该有去熠州的船。”
  苏淮秋微微诧异,问道:“大师去熠州可有落脚的地方,没有的话我们可以安排住处,当一点点报答。”
  “应该是没有了,原本我靠着我师父的脸还能蹭些饭吃。”且缘故作叹气,“可惜被某个粗鲁的人扯坏了。”
  云眠星一点不在意被说粗鲁,“罪过罪过,在下的侍从刚好会些易容之法,让他给你修好,以后保准你还能蹭饭。”
  “是吗,谢谢,不知是否能多弄几张面皮让我换着用呢?”
  “也不是不行,像你这样的人的确该多几张备着,撕开一张,嘿,还有一张!”
  “你,你,你再说!”且缘瞪着她。
  “哎呀呀,这不是你提起的么?”云眠星扭过头不再理会他。
  苏淮秋无奈扶额,他还从未见过这般能与人吵嘴的和尚,偏偏还和云眠星吵,要知道她小时候在阁里一众同龄人中可根本没有敌手。
  霜至只拿了粥和煮鸡蛋回来,“客栈厨房暂且只有这些……”
  粥有些烫手,云眠星吹了吹才拿给苏淮秋。
  岑焱动作倒是快,苏淮秋还没喝完一碗粥就拿了几个食盒上来,里面有几盘素菜,素包子,素点心的,还有一盒是装的肉包子,牛肉片之类。
  这屋里一时摆不下,云眠星让霜至和岑焱拿到隔壁去陪且缘用餐,自己则拿了个鸡蛋慢条斯理地剥壳。
  苏淮秋走到行李旁,摸出个锦盒来,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放回去了。
  云眠星剥壳很是讲究,从头到尾,壳须得连成一条,剥完蛋是蛋,壳是壳,壳还能堆成原来蛋的样子。
  苏淮秋知道她这手是从乐狂青那学来的,为了这手“绝活”,她曾在听风楼剥了几个月的鸡蛋。
  “我睡着的时候,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坐到云眠星身边。
  “做噩梦了吗?”
  “只是梦到了一些小时候的事。”苏淮秋看着她,“在碰到你之前,我曾经坐上了一艘船,有些不好的回忆。”
  “这可能是我醒不来的原因,我陷入了梦魇。”
  云眠星停了手里的动作,“你从未和我说过,你既害怕坐船,为什么还要自请和我来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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