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红谄笑道:“陈大少爷看她怎么样?我叫她来,也拜见拜见姐姐姐夫呢。”
陈明旭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傻呵呵地不解其意,连忙回身去看集云的颜色,集云仍懒洋洋地靠在那里,也不曾起身,解释道:“是我妈新买的讨人,认一认也是应该,你有朋友,也替我们做一做媒人才好。”
方红就是这个目的,集云替她说了出来,喜得忙不迭点头,又道:“陈少爷替我们起个名字可行?”
陈明旭从桌上拿起自己的帽子来,预备着要戴,笑道:“请大先生起一个才是,能像大先生一样出色,从此以后也就不用愁了。”
集云知他是打趣,随手就拾了颗桂圆作势要砸他,陈明旭张着嘴指了指,示意让集云往他嘴里扔,方红不知道两个人闹着玩呢,连忙要拦,“哎呦呦,壳没剥掉的呀,不敢不敢,仔细硌了牙。”
集云将眼睛一翻,不耐烦道:“我没长眼睛,看不见壳没剥。”
方红叫她都怼习惯了,倒也不当一回事,笑了笑,也跟着说,“陈少爷既然都这么说了,你就给起个名字好了,真像了你似的出息,我也就不白瞎了操心了。”
这倒是无所谓的事情,集云张了张嘴,本想图个方便说就叫慕云吧,又想起王尔那个棒槌样子,这个名字大约也是不吉利的,便随口道:“那么就叫乐云吧,也算是一家子人了。”
说完自己先笑起来了。
乐云连忙上前来谢她,方红看集云要换衣服了,不敢再处在这里碍事儿怕她又要发脾气逞威风,连忙带着人又出去了。
陈明旭这才真正能够脱身,临走的时候又忍不住劝她,好意道:“你和你们这妈妈的态度也好一些吧,总这么样闹,如果她认真和你计较,是不缺手段的,你恐怕少不了要吃亏。”
集云比了个手势让他别说,陈明旭这才想起来,方红有个爱听墙角的习惯,顿时也觉得扫兴,撂下一句“叫局就来”,戴上帽子走了。
阿普獠挪恢从哪儿钻了出来,急忙进屋里来服侍。
这丫头的性格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但也正好清静。集云挑选着换了一件雪青色织银绣竹子的宁绸夹袄,下束膏荷绉心洋紫色缎镶绣织花边F子,等阿铺嫠梳好头装扮好,陈明旭那边的局票刚好也到了。
集云带着阿坪驼偶衣瑁出门后叫了辆东洋车坐,手一松给的赏钱多了些,拉车的卖力气,很快也就到了地方。
然而紧赶慢赶的,她因为离得远,到的却是最晚的一个。
席间做庄的正是前头二人提到的“赌棍”李会青,叫的是本堂局邝寒梅,再有秦四少爷秦裕和叫的陶沛春,陈明旭,另两个眼生的公子哥儿,和一个背对着门口闷头坐着的打扮入时的官人,也看不出来是谁。
集云略带了好奇,待要细看,见那二人眉眼间似乎有些相似,便猜着应该是两兄弟了。这两兄弟坐的正是上座,显然身份不一般,且都极俊朗,就是大一点儿的那个看着更和气一些,眉眼带笑含春,瞧着是弟弟的那位则正冷着一张脸,活似谁欠了他八百吊。
坐在那“哥哥”旁边的人这时也正好回过头来,集云见了未免眼前一亮,倒把陈明旭扔在了脑后,上前去搭讪道:“玉珠姐姐,前头听说你病了怎么样,我没得空去探望,只也一直记挂着,怎么,如今大好了吗?”
孟玉珠怔然抬头,一认出了是她,连忙也站起了身,格外亲热地拉了对方的手道:“集云姐姐,都是你记挂着罢了,哪算是什么病,就犯懒躺了两天而已。幸好你不曾去探望,不然我就要闹了笑话了。”
见到她陪在这里,那个气质温润的公子哥儿是谁,集云心里也就有数了――定是孟玉珠的客人,陆仪斐。
果然,孟玉珠下一刻就嬉皮笑脸地将她的胳膊一挽,努了努嘴,指着冷着脸的那位小公子,道:“你瞧他眼生不眼生?看看我们这位不可冒犯的玉面郎君呢,怕人不怕人?”
集云点一点头,看他被孟玉珠打趣倒也没恼,甚至两个耳朵悄悄地红了起来,便知是个内里绵软好脾性的,因顺着孟玉珠的话笑道:“是没见过。”
孟玉珠性子泼辣活泛,俨然倒成了主持人似的,向她介绍道:“这是陆二少爷、陆仪悦,才留洋回来的,你因此没见过。还生嫩着,别说有什么相好的了,便是认识说得上名字的都没有,我们大少爷要让我替他开局票呢,我坐在这里想了半刻,一时倒想不起一个配得上他的人,你想想可有什么人?”
那气质格外温润的陆仪斐这时候笑眯眯地开了口,打趣道:“算得上出色的都在这里了,也难怪你想不出来。”
陶沛春跳脱得厉害,为这一句玩笑话一下子笑得酒差点儿喷了,咳了两声,秦四少在旁边无奈地替她拍着背,她这才在笑中勉强挤出了一句话来,气若游丝道:“陆大少爷,您真是会讲话得很,一下子把我们都给夸进去了?为这一句话,我看一人要敬你大少爷一杯才是。”
陆仪斐点一点头,“那么敬好了,出色的人不多呀,我还喝得过来。”
就在这时,那厢陈明旭趁乱,偷偷招着手叫集云过去。
第168章 我见犹怜2
本来么,招招手没什么的,又不是什么出格的举动――偏孟玉珠的眼睛尖,立刻推了推集云,夸张地叫唤道:“快快,不用你给参谋了,人家招手叫你呢,我可不能没眼色。”
陈明旭怕集云被打趣了要不高兴,赶紧代回了句嘴,笑道:“你呀,坏就坏在太有眼色了!要是再有一点,我看那供桌上不放二郎真君,就该放你了。”
说得一众人都大笑了起来。
集云顺势走过去坐到了他身后的凳子上,两个人头凑着头说起悄悄话来。
――陈明旭和方集云之间,虽说比不上秦四少和陶沛春那样的情比金坚非卿不娶・・・但也算是有些情谊的。
陈明旭视方集云为知己,虽然她是这样的身份,但一向很敬重她的为人。
方集云待陈也自不同于旁人,曾对他说过,“旁人或有要体面的,或有黑心贪婪的,我这人不看重体面,也不贪得太过。若真有用钱的时候,你陈少爷既然做了我,我自然对你开口,便是千八百,也不如何。可我这里没有用钱的时候,就不必你今儿送个金明儿送个银的,便是妈那里立什么名目想掏你的钞票,你也只不要去理会,这是我的话。”
说这话的其实不是原本的方集云,而已经是进入任务世界的集云了,她有意为之,陈明旭如何能招架得住?
所以凡是集云的事情,哪怕只是和她沾点儿边的,陈明旭从来都当作自己的事一样操心,这会子急着叫她,也是问:“你瞧那陆二少爷,可能给乐云做一个媒?”
旁的事情讨好地恐怕有限,这话倒是正中集云的下怀!
不为她多么替乐云操心,只为――
通过不用花费积分的关键人物信息和本人人物信息,再加上集云已经用得非常顺手了的对答案整合出的信息,陆仪斐的太太吴丽吟,正是本世界的关键人物。
而别看方集云现在和陈明旭这样合契、陆仪斐和孟玉珠又一向亲近,最后倒是叫陆仪斐娶了方集云去。
先是替她赎身还债,置办宅院做了个外室,经和吴丽吟隔空斗法整整一年,才终于进门,一朝翻身做了正经的姨太太。
结果却是进门倒还不如不进门,方集云的手段差着陆太太远矣,退步允许她进门,也不过是陆太太的缓兵之计以退为进,等到时机成熟,才一击即中。方集云被其设计陷害姘戏子,让陆仪斐捉奸捉双,请家法差点儿活活打死,伤都没养好,就远远地卖到广州去了。
最终死得极其凄凉,无人问津。
而不管将来怎么样,集云肯定还是得靠近陆仪斐,并继而接触到人物对象吴丽吟的。
所以陈明旭天马行空提了这么一句,她心里倒是很中意,嘴上却装作为难的样子道:“好是好,亏你还记着她。只是陆二少什么人物,我只怕乐云不成则罢,若是不懂事开罪了二少,岂不是我们都要不好了?”
这话可不是夸张,比起陈明旭这样投机倒把的商贾,陆仪斐陆仪悦两兄弟是正经的名门子弟,父亲与两个伯父都是高官要员,陆仪斐自己还曾考上了进士的,如今,虽然朝廷日薄西山,几次吏治改革也是改得个乱七八糟,这进士的名头也就没那么好用了,但到底说出去总也是响当当,这一屋子的人隐隐约约都巴结着他的。
所以集云怕得罪他的话也就极其应当应份,更是实实在在为陈明旭在考虑,而没有一心扎在”生意“里不管不顾,这两个人倒真是你为我我为你,好生和谐。
陈明旭动容地捏了捏她的手指,自己思索一阵,眼睛一亮,出主意道:“有了!这也不难办,就是我再请一局,翻台到你那里去,到时候让乐云陪他坐一坐,咱们也不先说什么,只先看他两个人如何,好了,那皆大欢喜,不好也不过就是个小小插曲,再没有因为这个得罪人的,到时候话说得圆拢些自然而然一些,也就是了。”
集云想一想倒也还算是妥帖,这才点了点头。
那边,孟玉珠也恰好有了主意,道:“也罢了,对过不就是人家,就开一张局票,去看则蕙哥哥在不在,总也配得上二少爷了。”
话中所说的这位李则蕙,那是真正时髦倌人,比起方集云、孟玉珠她们又更当红得意的,说她“配得上”,也算是中肯。
至于孟玉珠的称呼――这也是独特的、堂子里的“规矩”,不知道是不是是忌讳年龄的关系,所以除非极亲近者,否则妓/女之间一向并不会互相论姐妹,而是不管大小,索性囫囵以哥哥称呼,带有戏谑的意味。
集云和陈明旭对视了一眼,都不动声色,没记着慌忙把乐云提出来,而是暂时没再关注那边了,只顾着说两个人的闲话。
陪在李会青身后的邝寒梅见终于折腾出了眉目,便让娘姨取来了琵琶,自己一边慢慢准弦,一边隔着桌子低声问集云:“你唱不唱?”
集云不预出风头,再加上也懒得下这样力气,连忙对她摆了摆手谢过好意,请她去唱了。
那陶沛春一向是个一逮住机会就要调皮的,哪都少不了她――再加上今日请她去逛街买东西被她扫了兴,方才她又和孟玉珠亲亲近近说话,只不理自己――便连忙故意抢着道:“哎唷,你不要去搅扰人家呐!他们两个忙着咬耳朵呢,不知道说的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只知道弹舌头,哪里还晓得弹琴弦?”
邝寒梅不过笑一笑,没和她一起消遣人,抱过琵琶来唱了开篇,又细细唱起一支《千金笑》来。
李会青打了两下拍子,也被旁人一句一句的,勾起了好奇心,跟着向集云道:“你们两个说什么呢,叫我也听一听,我看这方先生一来,明旭的魂儿就不在这桌上了。”
集云也不怯他,只信口开河地道:“好得很,正也要说给你李公子听一听的――我说你们赌钱,好没趣,动不动一夜之间就扔出去几万块钱,连个响也不听,巡捕房时不时还要抓一回,抓住了,伤筋动骨话费银钱,倒还算是好的了,要真是打坏了或者落下个牢狱之灾看怎么样,何苦去趟他深河?有钱、钱多得烧手么,你是吃了喝了也好,买个东西放在那里还好,赌可有什么意思,打水漂还落个水花呢。”
别看李会青现在是一副疲疲塌塌的笑模样,实则是个脾气古怪、动辄发疯的,但凡要是一翻起脸来谁都不认,很让人受不了。
因此不等他说什么,陈明旭就连忙截住了话,道:“左右就是我们这几个朋友,在一起玩一玩打发时间而已,至多两三万我们也就散了,不是那等倾尽家财的赌棍。”
集云一下子笑起来,奚落他道:“这就更说得不通了,既然‘左右就是你们几家’,那么今儿他输给你一二万,明儿你再掏给他两三万的,夜夜熬得乌眼鸡似的,其实不过好比左兜换右兜,你看看你们聪明不聪明,有趣不有趣?”
这一下子未免都笑起来了,就连邝寒梅的琴也停了,笑得抱不住。
李会青更是“捧场”,直笑得手里的鸡缸杯都掉到了桌子底下,不知滚到哪里去了――她虽是规劝的话,说得却完全不让人讨厌,故而李会青倒也没犯轴,都也不过一笑罢了。
倒是那陆仪斐,听了这一番话,若有所思地看了集云一眼,虽则不过一扫,但眼神极其认真,好生将她盯了一记。
集云只作未觉,也不管陶沛春仍然跃跃欲试地要臊她,只和陈明旭说着话,两个人虽然安安静静的并不怎么惹眼,偏偏却有一种旁人插不进去的氛围,一看到就会发觉这不同之处。
陆仪斐不知怎么的,开始越来越多地留意起方集云来,时不时就要瞟她一眼,一扫而过,并不过多停留。
另有陶沛春还不踏实,集云就冷不丁地故意道:“四少爷冷落了沛春哥哥呢,怎么光盯着我们?既然如此,四少也说两句悄悄话给人家听听么。”
谁知秦裕和却是个“人来疯”,直接胳膊一伸将陶沛春搂在了怀里,随口笑道:“说什么话呀,那么香香面孔好了。”
说着就要往陶沛春的脸上亲去。
可是,自打秦裕和许了陶沛春娶做大老婆,她是一心一意信了的,便也自认为庄重起来,不肯再让人轻贱了去,一下子板起面孔,下死力气地推开了秦四少,挣得脸都红起来,怒道:“不要闹了呀!”
秦裕和被她推得向后一仰,椅子闹出了点儿刺耳的声音,惹得众人都看了过来,陆仪斐淡淡笑道:“四少爷,开心就开心,不要去惹陶先生不愉快呀,一时哭起来,可就糟糕了。”
秦裕和讷讷支应了两声,未免觉得脸上过不去,揉了揉被她推过的膀子,也冷淡了下来,索性也不再理陶沛春,摆起庄来要和陈明旭划拳。
陶沛春自己红着眼眶呆坐了一会儿,到底没意思,又贴到了秦裕和旁边,秦裕和不理她,只揎拳攘臂,五魁对手地一通乱嚷,结果他倒是趁着一口恶气赢得势如破竹,张家妈替陈明旭连代了三杯,一下就上脸了,便连集云也代了一杯,陈明旭又自吃了两杯,秦裕和这才终于输了一手。
陶沛春连忙伸手接过,一口气喝了下去,贴着秦裕和小声说了两句什么,秦裕和的脸色这才好起来,两个人转眼就又亲亲热热的了。
第169章 我见犹怜3
局票三两下开好了,让人送到了李则蕙家,结果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穿桃红袄子的倌人扶着大姐的手走了进来。
笑盈盈的一张俏脸,描得细细的眉,目含秋水,鼻腻鹅脂――样貌倒是不错的,只是孟玉珠一看到她,竟然立刻就沉下了脸,毫不客气地道:“大先生不在,也犯不着让你来糊弄人,你们家的生意大得很、会做得很?”
原来,来的根本就不是李则蕙,而是代局的。
代局其实也没什么,但这一位名叫李金宝,别看跟李则蕙是一个妈,但区别可大得很,李金宝生意不好、又不会巴结,早叫老鸨李四姐给卖了,如今是幺二上的人,实在就显得过于怠慢了。
也就难怪孟玉珠会恼怒,实际这里头使的是心机,她先呛呛起来,其实未见得有多生气,就是怕陆仪斐会责怪自己,先声夺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