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贞点点头。
一旁秋蝉听着,觉得云宝珠说的没错,云贞是个鹌鹑,上赶着给表姐当下人使唤。
而云贞拿云宝珠的衣服时,顺便的,拿走她几件旧肚兜。
这是云贞第二次做局。
这次,她没有帮手,怕失败,甚至不敢告诉冯氏。
旧肚兜云宝珠挺久不穿了,为了让它看起来有人在穿,云贞偷偷洗了一遍,睡觉时,还把它放在被窝里捂着,沾点人气。
最后,她还不忘拿这件肚兜,比了比自己的身前。
小了。
云贞有点气馁,要不是冯氏不让她束胸,说了多少坏处,她定绑成平地。
想了想,她放长肚兜抽带。
一切准备就绪,她将肚兜放在衣箱里。
开始,每过一个时辰,云贞就要检查它在不在,书都读不下去,直到她写了几篇大字,心才静下。
几天后,云贞随意翻了下衣柜,那件肚兜不见了。
她心中一紧。
虽则早有预感,但没想到,她如今半句话没和陆旭说过,他还是盯上自己。
今日她要去乘月阁读书,陆蔻在叠云亭煮茶,洞庭君山银针,清香四溢,她给她倒一杯茶,说:“尝尝。”
云贞心神不宁,这样的好茶,也喝不太出滋味。
陆蔻瞧出她走神,说:“我练了首曲儿,你要不要听一下?”
云贞:“好啊。”
她于琴棋书画上,勉强沾个画,其余是一窍不通,但她每次都听得非常认真,陆蔻爱弹琴给她听。
这几日她都没睡好,琴声清幽,她听着听着,便坠入一片黑甜。
忽而旧梦画面闯入如今梦境。
梦里,她被堵在假山后,身形发颤,祈求陆旭不要再这样,于礼不合。
他却笑着轻抚她的耳垂,说:“我又不会亏待你,只是家中,从未有娶正妻前先纳妾的例子。不跟我,你要和谁?陆晔那软蛋?陆昌那庶子?”
“或者,你看上的,是我那小叔?更不可能了,不如做梦呢。”
越说越不想话,云贞再软的性子,也被激怒,她气息急促:“你,你胡说,我没有!”
她试着挣脱陆旭攥着她的手,陆旭却用力掐着她的下颌,抬起她的面庞。
她倒抽一口冷气。
被欺负得狠了,她双眼泪雨朦胧,眼尾微红,朱唇被她咬在口中,是软的,嫩的,陆旭眼眸一黯,翻滚着重重欲望。
他低头靠近她。
云贞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开他,陆旭后退了两步,神色阴沉:“你最好别跑。”
她慌乱之下怎会听这话,急忙跑出假山,却也正好,撞见和三夫人与陆莹几人。
云贞差点被吓破胆,顺着她们的目光,她低头,连忙收拾凌乱衣襟,可就在这时,陆旭从她身后,慢条斯理走出来。
这一幕让那几人难掩惊诧,三夫人指着云贞:“旭儿,云贞,你们……”
云贞腿肚颤抖,惊惶笼罩心头。
身后,陆旭一手搭在她肩膀上,语气带着好笑,说:“都说了最好别跑,就不听话。”
三夫人闭眼,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陆莹最早察觉陆旭对云贞的异样,只是,她自以为打压了云贞,云贞不敢,如今,却还是亲眼看到她勾着自家长兄。
顾不得体面,她冲过来扇了她一巴掌:“云贞,你娘给你起这个名字,就是料到有一日你不贞,如此放荡!”
云贞耳中嗡嗡,跌坐在地。
她缓缓抬眼,陆旭推了陆莹,秋萍扶着陆莹,她们摔了一跤,三夫人又哭又打陆旭,说怎么会叫一个乡野女子勾了心思,叫二房颜面如何……
人影幢幢,嘈嘈碎语中,她听到自己反问了一句:“不、贞?”
母亲当年曾失踪过一段时间,无人知晓何故,后来,她带着一封休书,乳母冯氏,与襁褓中一个婴孩,回到云家。
那个婴孩就是云贞。
后来,云贞慢慢长大了,她趴在娘亲肩膀上,听外头刘氏在叫骂,其余不太记得了,只隐约记得一句:“……不贞,活该……被休……”
云贞问:“娘,大伯母是不是在叫我?”
云氏抚摸她的头发,没说什么。
画面逐渐模糊,四周颠倒,光怪陆离。
唯有涌上心头的酸楚,让云贞感受到几分真实。
她隐约觉得,眼角有什么滑落,冰冰凉凉的,是泪?她哭了么?蓦地,她挣脱梦境的泥淖,睁开眼眸。
面前,陆崇神色愕然,后退一步。
云贞:“……”
陆崇:“……”
陆崇转过身,云贞连忙用袖子擦脸,心跳如擂鼓,一时还不太清楚自己在哪,瞧着面前茶盘,才知道,她还在叠云亭。
她坐直了身体,看到星天就在亭下,他的反应就大多了:“啊?这怎么有人?”
遭陆崇瞪了眼,他连忙闭嘴。
不知何时,陆蔻她们不在,小翠躲在亭下柱子后打盹,她自己半倚靠在长凳上,从亭外瞧来,亭中没人。
难怪陆崇会上来。
云贞真巴不得晕死过去,她小声道:“七爷,我,我……书太难了,我太困了,就……”
她咬了下舌尖,她又为何要如学生见了先生,这般战战兢兢。
却看陆崇回身,他眉目疏俊,一身赭红水烟纹织锦襕衣,腰佩玉带,垂着一块白色软玉,乍然一瞧,云贞险些将他,与十年后穿绯红官袍的他,混在一起。
她立刻垂眼。
方才,陆崇是想悄声离去的,不曾想,云贞突然睁眼,便也没必要避开。
他提着一包赵记的点心,放在桌上,看桌上摆着一本书,对云贞所说也信了几分,问:“哪里不懂?”
云贞双手捏在一起,不安地交错着。
她,她哪敢劳烦状元郎,来为她解惑呀!
只是,陆崇神色如常,坐下后,顺手洗濯那套碧竹青瓷的茶具,白玉般的十指,端着茶杯,当真赏心悦目。
云贞不由想,他也只是拿她当小辈,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就当练胆。
她翻着千字文,见到“女慕贞洁,男效才良”八字,忽的一愣,她指着这句话,问:“这句,不太会。”
陆崇抬眉,便见她盯着这句话,小嘴儿微撇,似乎又要哭了。
真就这么难?
他敛眉,说:“女子要向往持身严谨的妇女,男子要向德才兼备之人看齐。”
云贞“哦”了声。
她低头,陆崇说得委婉,什么持身严谨,其实就是贞节与正直,说到底,还是要贞。
为什么母亲要给她起这个名字?是不是知道她日后,会陷入这般境地?
她手指微蜷,近乎自语:“贞洁也是贞节……”
忽而,陆崇的声音,再度传来:“贞,亦是忠与守,忠于思,抱一心,是坚守本心,坚定不移的意思。”
云贞忽的一愣。
她猛然抬头,便看茶水氤氲中,陆崇轻抿一口茶,往日的清冷,便叫这烟气,融了三分,直教人恍然若隔世。
梦里出了那档事后,他曾让星天带话给她,当时,星天神色凝重,说:“爷让姑娘坚守本心,若不愿从大郎,不必委屈自己。”
陆家那么多人里,那么多声音,有怒她不贞不洁,有笑她貌美懦弱,有恨她勾引陆旭的,也有觉得她不识相的……
只有他认为,她应忠于自己所想。
她也是个人呐。
梦境与现实交错,叠云亭中,云贞像被梦里的自己附身,止不住的难过。
她缓缓垂首:“嗯。”
眼泪濡湿她的眼睫,一滴一滴,划过她花瓣般的脸颊,她抓着袖子,左边擦完擦右边,似乎要用眼泪,把人的心给泡软了,好不可怜。
陆崇眼睑微动,他敛眉起身,面朝亭外,背对着云贞。
云贞不由觉得丢人,也转过身,背对着他。
不一会儿,耳中听得身后,衣料声摩擦,随后是脚步声,他离开亭子了。
他说的没错,她要抱守一心,要自保,不会再乱了侯府所谓规矩,给他添加诸多麻烦,成为他口中的……
灾祸。
云贞抹掉眼泪,转过身。
她抬起双眸,眼神忽的一顿。
秋风瑟瑟,亭角挂着的玲珑玉球,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响声,她面前的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一方黛蓝色的巾帕,角落绣一株兰草。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事儿,后天更~
第十六章 自盗
◎流露出在他面前,不曾有的欢喜笑意。◎
小翠和星天一左一右,站在亭下,陆崇向来如此,与外女,包括表侄女见面,做什么说什么都有旁人在。
他们自然能听到云贞的哭声。
见陆崇看了自己几眼,回头,又放了什么在桌上,小翠很奇怪,问星天:“七爷为什么看我啊?”
星天咬着牙小声:“你没听贞姑娘哭了吗,送手帕呀!”
小翠:“可是姑娘没叫我呀。”
星天:“……”
这时,陆蔻携南枝走来,陆崇见状,阔步走出亭子。
陆蔻弯眼一笑:“小叔来了,正好,我和南枝去拿红色颜料了。”
颜料盒子弄脏了,没来得及洗,南枝便在外头包了几张纸。
陆崇拿过去,揭开纸张,打开盒子,这回绯红、绛色、水红……十二种红,质地细腻,或艳或柔。
他很满意,“咔哒”一声合起盒子,说:“赵记的蜜糖糕放在桌上,下次给你带全福楼的蜜饯。”
陆蔻道:“恭敬不如从命,要五种口味的。”
陆崇:“行。”
他还有事忙,没有与陆蔻多说,临离去时,他抬起眉眼,似是无意的,看了眼叠云亭。
少女起身迎陆蔻,弯起哭得湿漉漉的双眼,流露出在他面前,不曾有的欢喜笑意,水亮而柔媚。
陆崇收回视线。
待到静远堂,星天放下盒子,却“咦”了声。
陆崇:“怎么了?”
星天:“这有张画。”是包裹盒子的纸。
陆崇展开的画纸,是一张远山图,笔者下笔果断,心思细腻,寥寥数划,却勾勒出山的空幽。
他眼睑微动。
叠云亭中,云贞遮不了哭过的模样,叫陆蔻吓了一跳:“贞妹妹怎么了?”
云贞不算撒谎:“方才听姐姐琴声,我打了个盹,做了奇怪的噩梦,心慌。”
陆蔻松口气:“没事,梦都是假的。”
她拆了赵记糕点的纸皮,给云贞递了一块,眉眼温绎:“来,吃个糕点压压惊。”
云贞小口小口咬着蜜糖糕,甜滋滋的,只是,总感觉陆蔻面上虽然笑着,却不如之前的悠然自在。
哪里不对劲呢……
对,陆蔻做事周全,怎会只为了拿颜料,让她一个人睡在叠云亭。
见陆蔻只低头喝茶,南枝神色也不好看,云贞更觉得她们有心事,她鼓起勇气,问:“蔻姐姐,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吗?”
陆蔻看了眼亭外的小翠,云贞会意,扬声:“小翠,你去跟姆妈说,我今天晚点回去。”
小翠“欸”了声,走了。
陆蔻便说:“不算什么大事,是我房中丫鬟……”
南枝却再忍不住,说:“姑娘,这怎么能算大事?”
她护主心切,接过陆蔻的话头,说:“贞姑娘,我家姑娘信任你,这事说了不怕你笑话,红豆她竟偷偷变卖姑娘的簪子首饰!”
乘月阁的库房,一开始是陆蔻乳母管着,后来乳母回乡,陆蔻把钥匙交给红豆。
方才,陆蔻见云贞睡着,差南枝去库房拿一根红玉簪,想送给云贞,南枝去找红豆拿钥匙,却看红豆袖子里,掉出一颗金珠子。
南枝忿忿:“那是姑娘四岁时,尚在世的老侯爷送的吉祥金珠!”
当是时,红豆求她别声张,南枝不肯,急忙来找陆蔻,出这样的事,她不得已,把云贞落在叠云亭。
陆蔻用手帕掩唇:“她自小陪着我,却监守自盗。”
云贞轻抚陆蔻的肩膀,想了想,宽慰:“她真是糊涂了。”
只是,梦里她没听说这事,红豆一直是陆蔻身边的丫鬟,后来陆蔻寻了个借口,没打算带她嫁去柳家。
要么始终没发现这一茬,要么,被陆蔻压下,没传出乘月阁。
云贞又问:“蔻姐姐怎么打算?”
陆蔻:“她……有苦衷。”
南枝不平:“姑娘,就算天大的苦衷,做出这种事,如何留得?大夫人不会同意的。”
红豆专拿陆蔻平日没留意的,巧合的是,不久前,她拿走一对耳环,陆蔻想找,她把耳环丢到椅子下。
之后,大夫人疑心陆蔻身边人手脚不干净,指一个嬷嬷与红豆管库房,嬷嬷还清点过库房。
可红豆拿走东西后,会以次充好,比如八十八个金珠里,她拿走四个,再用四个包金珠子代替,叫人暂时难以发现。
眼下,嬷嬷不在,乘月阁只有陆蔻和南枝知道此事,红豆抱住陆蔻的大腿,诉说家中母亲生病,哥哥好赌,她被逼无奈,保证日后再不敢了。
但她要是离开侯府,要债的会把她投进青楼,求陆蔻不要赶走她。
南枝却不愿意,问云贞:“贞姑娘说,这种丫鬟是不是赶出去的好?”
云贞:“这……”
陆蔻却已决定:“南枝,这件事不能让母亲和嬷嬷知道,她和我们一起长大,我不忍见她沦落秦楼楚馆,受尽折磨。”
南枝:“可是……”
陆蔻声音微沉:“南枝。”
南枝抿唇,低下头。
说出糟心事后,陆蔻情绪平复许多,叹息:“赌钱害人不浅,贞妹妹千万小心,别叫身边丫鬟着了道。”
云贞:“是啊,赌钱害人害己。”
红豆做出这种事,陆蔻还能体谅她则个,脾性确实好,不过,也是因此,云贞才有机会亲近陆蔻。
回水天阁的路上,云贞回忆梦里。
红豆和南枝都是陆蔻的贴身丫鬟,她却只打算带南枝嫁去柳家,看来,和红豆行窃败露有关。
当时大房对外宣称,陆蔻急病去世。
因为嫡长孙女自尽,传出去有损陆蔻和侯府的名声,南枝自请为她守乘月阁,也是保证自己守口如瓶,陆崇答应了,可红豆呢?
红豆说,离开侯府她会被卖去青楼,这个只要一查就知道了,她没理由撒谎,最后她没和南枝一样留下……
有没有可能,是陆蔻去了后,南枝告发了红豆行窃,导致红豆没法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