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宁王妃?”言温松的语气几乎是肯定的。
江瑜没有去看他,紧张地摇了摇脑袋说没有。
言温松低低轻笑了一声,不咸不淡的,江瑜知道他定然是没信,自己撒谎时的样子逃不过他的眼睛。
可是……
这事不能承认啊。
江瑜正纠结着该怎么跟他解释,余光从前方摊子上看见了几盏蔷薇河灯,立刻摇了摇他的手,说要去买。
言温松被她拉着往那边去,江瑜迈开步伐小跑着,气喘吁吁,软白的面容上渐渐泛起红来,她急切的模样倒是演得挺真的,比刚才撒谎的样子真实多了。
言温松知道江瑜不是完全信任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她在岭南的过往里,赵朔到底与她发生了多少事情?她与梁思燕又是怎么认识的?
江瑜把两盏河灯捧到他面前,冲他甜甜软软地笑,见他依旧面无表情,轻轻用脚尖碰了碰他的,糯糯喊了一声:“夫君。”
言温松这才从鼻腔里哼了哼,掏出一锭银子放下,把两盏河灯买下来。
商贩咬了咬银子,正当要找钱,言温松已经带着人走远了。
两人回到玉清湖边,意外地看见王融与宝瓶也在,两人正在陪静娴在台阶上放河灯,静娴将小手探入水里,搅动起一圈又一圈潋滟波纹,驱赶着河灯缓缓往前游走。
“娴姐儿许了什么愿望?”王融笑着,温声问。
静娴去牵宝瓶的手,紧紧捂在自己的掌心,而后望着爹爹道:“娴姐儿想要娘亲,爹爹娶宝姑姑好不好?好不好嘛。”
王融也看向宝瓶,目光柔和道:“好。”
宝瓶听完脸上露出一抹难为情的笑,她羞得要去捂静娴的嘴,静娴却忽然大喊:“坏哥哥也来了!”
宝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时回头望去,看见立在岸上的江瑜二人,她一瞬间有些不自然的紧张。
江瑜心里虽然早先便有预料,可亲耳听王融承认还是忍不住讶异了一下,很快又替她高兴起来,与言温松咬了咬耳朵,她觉得可以挑个时间将两人的亲事定下来,言温松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宝瓶的卖身契在言府,她要离开得由他允许才行。
江瑜拉着他走向台阶,继而同王融与宝瓶两人说了片刻话,将将要蹲下身把蔷薇河灯放入水面上,不远处缓缓往这边游来一只乌篷船,惊讶地发现上面的人居然是冬子与春生,两人划着桨,快速朝这边来。
冬子与春生下来后,言温松拉着她缓缓迈上去,带着人不紧不慢往湖中央滑。
江瑜不是第一次坐船,岭南多水,船只更是随处可见,只是没有在晚上坐过,且,她有些怕这黑漆漆的湖面,总觉得会有什么东西突然窜上来一样,她将身子往言温松怀里挪了挪,把他贴紧些。
言温松嘴角浅浅勾了下,湖面上有好几只乌篷船,还有亮堂堂的画舫,可他今晚只想用这个。
――小小乌篷船带来的刺激是那些笨重又宽敞的画舫无法相比的。
江瑜感受到言温松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微有变化,轻轻蹙了蹙眉,努力忽视脑中蓦然窜出来的一个荒唐念头,言温松再无.耻,好歹如今已有官职在身,湖面上又不止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应该还是要脸……
的吧。
江瑜这么想着,忽然感觉身下的船停了,他们已经到了湖水中央,离他们最近的一艘画舫约莫二十米远,这要是在白天,乌篷船内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然而现在是晚上,画舫上的灯火照不了那么远的距离,船内狭窄,言温松一个人几乎挡住了所有光亮。
言温松将船桨放好,搂着微微忐忑的江瑜,安抚性地摸了摸她后脑勺。
“你,你给我准备的礼物难道是这只乌篷船?”江瑜小声问。
言温松让她往船帐里面坐,然后他也挪过去,慢慢调整位置,从后面拥住她,两人望着远处湖面上的盏盏花灯,以及对岸倒映于水中的亭台楼阁。
夜晚相看,竟是入目惊艳。
他道:“夫人未免想差了,爷怎么会拿一只船来搪塞你,你看那是什么?”
言温松话落点燃携带的火折子,岸上的冬子与春生瞧见了火光,立刻将一座座烟火点燃,一点点火星在黑夜里都会非常的亮,很快,一簇又一簇的火星升上夜幕去,急速炸响,散开,那明艳的亮光似要将整座京城的夜空照亮。
江瑜惊讶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湖对岸的场景,她是听说过一些达官显贵喜欢点烟火作乐,从来未见过,她在芙蓉苑的时候,那深僻的地方更是瞧不见外面的世界。
画舫上、湖岸边、街道的茶馆酒肆中,一双双目光同时往夜空望去,望这难得的一幕。
烟火虽美,却价值昂贵,非富极,很少有人花钱点燃,且只一瞬就没了。
“这就是爷给我的礼物呀,真好看。”
她好喜欢。
江瑜心脏扑通扑通跳着,如同湖面翻起的一道道鱼跃,她两只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夜幕下的烟火,难掩欢喜与惊诧,她后背贴着言温松的胸膛,听见他喷洒在耳畔的呼吸。
言温松缱绻的眸色凝聚在江瑜身上,耳边烟火声仍在继续,然而他只望着江瑜。
――盛目光华不及卿。
他缓缓低下头吻了吻江瑜的额鬓,她稍愣,又假装冷静地继续看着烟花,言温松在她耳边低低笑了一声,去吻她的秋眉和眼角,江瑜眼睫颤了颤,将裙摆上的布料轻轻攥紧一些,没有动。
岸边的烟火渐渐慢了下来,言温松的吻也来到了她唇角的地方,试探性地碰了一下,见江瑜没有反抗,言温松便搂住她,与她唇齿相贴,慢悠悠探索小夫人软嫩的小口,嗅去她身上的蔷薇芳香。
烟火终于落幕,江瑜缓缓闭上了眼睛,纤薄的眼皮下早已眸波盈润,言温松边吻边用修长的指尖。解她腰侧的丝绸细带。
江瑜有些紧张地把言温松的舌尖往外推一点点,喘着气道:“去船帐里面。”
她还是担心会被人瞧见。
虽然烟火已经停了,但万,万一呢……
言温松用指尖抹了抹江瑜唇瓣上的晶莹,温声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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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要宵禁了,不知道二爷跟夫人什么时候上岸。”冬子背靠石壁,脚边是散落四处的烟火残渣,春生已经困得在点小脑袋了,闻言‘啊’一声,懵懵懂懂望过来,目光似在询问他说了什么。
冬子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春生不太想动地挪过去,又想闭上眼睛,冬子这回却用指尖将他两边的眼皮撑住,不准他睡。
春生不太高兴地推了推他,“冬,冬子哥,困。”
“在这儿睡会感染风寒,你再坚持一会儿。”冬子拿掌心兜住他的下巴,春生就迷迷瞪瞪地将脑袋栽了进去,感觉还挺软和的,舒服。
他好困。
冬子左右看了看,看见来时二爷与夫人的马车,他咬咬牙,将春生抱起来,往那边去。
想着快去快回,把春生送回府中立刻就驱马回来,二爷应该不会发现。
春生闭着眼,听着耳畔急促的呼吸声,终于意识到有点不对劲了。
他,他怎么没坐在地上呀?
春生呆愣愣睁开一条细缝,看见了冬子光洁的下巴,周围景象急剧变换,他猛地一个激灵,惊醒了。
“冬子哥,放…放我…下去!”他急迫喊道,蹬了蹬腿脚。
周边三三两两聚着人说话,听见喧闹声侧首望过来,冬子只好先将人放下来,七八米处八角亭内照过来的灯光昏暗,春生双脚刚落地便低下头,红着面颊往前小跑,冬子追在他后面,忽视掉四方八面射过来的惊异视线,问:“你没事吧。”
春生只摇了摇头,刚要说话,脚下忽然踩上一颗拳头大的石子,脚腕被扭住了,他惊呼着身子往前跌去,冬子吓了一跳,快速将人拽住,气得问他乱跑做什么。
春生瑟缩一下,咬了咬唇,没有解释。
冬子微微弯下腰,看了他片刻,见春生眼神躲闪,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缓缓叹口气道:“当初让你留在扬州,非要跟过来,现在知道要面子了?”
“我,我没有。”春生才不承认。
冬子蹲下身,将大掌轻轻覆盖在他扭到的脚腕上,春生立马疼得‘嘶’了一声,冬子知道他这是真扭伤了,收回手,皱眉嫌弃道:“你怎么比个娘们还娇气,也亏咱们二爷钱多,但凡换个抠门的府宅做奴才,你这条命早折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总归是心疼的。
春生咬着唇,许久后小小声地说:“阿,阿娘说…生我时…没足月,怕,怕…养不活,家里又,又缺钱,才…把我…卖了。”
这回换冬子默了很长时间。
夜风徐徐吹着,凉意层层,他再次将春生抱了起来,春生还想反抗,被他用力扼住,“别乱动,怕丢人就把脑袋埋起来,你脚上的伤不能再走路了,我先把你送回去。”
“那,那二爷…跟…跟夫人,怎,怎么办?”春生紧张问,他望了湖面一眼。
乌篷船似乎动了下,又像已经没有了动静,远远的,并不能看清。
冬子收回视线道:“二爷兴许早希望我们回去了。”
春生愕然,又迅速红了脸,把脑袋也埋了起来。
石桥上,赵朔望着湖中央的乌篷船,蓦地将脚边的石子踢落下去,水花翻了半米高,慢慢地,一切又归于平静,梁思燕正拿着挑好的短刃往这边来,问他选的好不好看,赵朔冷沉下眉眼,说了句你喜欢就好。
梁思燕莫名其妙地扫过湖面上的几处船只,跟在他后面,看着新买的短刃,不知道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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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瑜醒来时已是次日晌午,言温松上朝还没有回来,她招来宝瓶询问自己昨晚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宝瓶支支吾吾不肯回答,半晌才说是今早被二爷抱回来的。
江瑜怔愣一会儿,将要坐起身,身下传来一阵钝痛,她又轻轻坐回去。
……言温松该不会一夜没睡吧?
她这样想着,感受一下身体,除了一丝冰凉的舒服,并没有其他不适感。
――言温松是给她洗完澡抹了药膏才走的。
江瑜忽然拿薄衾将脸遮住。
这下,没脸见人了。
宝瓶出去了,没片刻又折回来,怀里端着一碗乌鸡汤,是言温松临走前特意叮嘱熬的,江瑜被她扶着坐在榻边,双手捧着玉碗,头也不抬慢慢吃着,不去看宝瓶一眼。
宝瓶忍俊不禁,心想小夫人的面皮儿真真薄。
江瑜喝完鸡汤,忽听见屏风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讶异于言温松今日回来的早,猜测是回来补眠的。
果不其然,宝瓶端着盘子出去后,言温松便不紧不慢将官袍脱了,往床榻边走,江瑜往里面挪了挪,给他腾出点地方,而后自己也抱着褥子蒙头继续装死。
反正这两天最好是不要见人了。
她气哼哼地将环上她腰间的手拿到唇边咬了咬。
言温松没有吭声,任由江瑜咬着,她那张小口咬人就跟小狗磨牙一般,不痛不痒,倒还有点舒服,言温松觉得她可以多咬会儿。
江瑜气消了,松开他的手,看了看他手背上的牙痕,问他痛不痛。言温松刚想说不疼,话到嘴边换了下。
“有点,夫人下次轻一些。”
江瑜就娇娇矜矜地哼了哼,把他的手重新放回腰上,自己也避着伤口小心翼翼翻过去,正对着他,看见言温松略显疲惫的眸子,心里骂着活该,嘴上却要说心疼,微微将脸凑过去,在他唇边吻了吻,说了句睡吧。
言温松居然就真的睡了过去,毫无防备。
江瑜见他这样子,竟真的有点心疼了,她叹息一声,将小身子往他怀里贴了贴,又把面颊也贴了过去。
言温松这一觉睡得很踏实,醒来已是深夜,江瑜却不在旁边,他伸手摸了摸身侧的温度,她出去有一段时间了。言温松起身下榻,慢条斯理穿好衣衫。
江瑜带着一堆丫鬟鱼贯而入,拉他过去用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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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子将药膏给春生肿起的脚腕摸上,又给他浅浅包扎了一层纱布,道:“这两日你就在屋子里坐着,不要乱走。”
春生听话地‘哦’了声,想把小脚从他掌心缩回来。
冬子却一直攥着,望着他,又把他圆润小巧的脚趾挨个看一遍。春生个儿小小的,竟连双足也白白软软的,正常少年如他这般大时,脚掌比这长多了,想来是早产的缘故,能活下来已算是福气了。
春生见冬子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脚看,小小声地喊了他一声,冬子只嗯了声,把他的脚胎高些,放到唇边轻轻咬了一下,春生震惊地张大嘴巴,僵坐在那里,不知该作何反应。
冬子学着二爷的样子,啧啧两声,说软。
春生双耳红透,拿起榻上的软枕捂住他的脸,冬子低低笑出声,把枕头拿下去,然后去看小春生气急败坏的脸,凑过去,也咬了咬他的耳朵说,“……小春生是想谋杀亲夫啊。”
他往他耳朵里吹口气,春生的耳朵就抖了下,酥酥麻麻的,又把软枕抢过来,挡在自己脸上,抱着软枕的双臂细细瘦瘦,又轻轻抖着,冬子拍了拍他脆弱的脊背,等将人慢慢安抚住,才熄了烛火,上榻搂着人,温声细语地亲哄着,春生乖顺地窝在他怀里,望着窗棂渐渐漫上来的月色。
风吹起,窗外芭蕉颤颤,月光皎洁,斯室帐暖生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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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温松这几日在处理一个地方豪强抢民妇的案子,那豪强为了抢夺美妇,诬陷妇人丈夫入狱,案件本身没什么曲折,刑部送到大理寺的原因无外乎,案件中的豪强与朝中大官有亲密关系,地方官员不敢得罪,偏那妇人又是个性子烈的,为了替自己与丈夫洗刷冤屈,不远千里从岭南赶到京城,一层一层撞告到了刑部,事情闹大了,刑部亦不好定夺,推来大理寺。
而涉及此案的大官正是掌管国库的户部尚书徐朗,犯事人是他的小舅子李敏才,早朝时李敏才还在陛下面前替对方求情,朝中几派大臣互撕到了下朝,赵和也没给事件下定论,还把事情上升至大理寺再审。
黄启善交给言温松时,目光复杂,言温松只以为是案件烫手的缘故,但仔细说来,他都把赵朔拉下马了,也不在乎多个户部尚书,可唯一叫他担心的是,户部虽与他常常政见不合,在朝中却像是个中立派,一副衷心为皇帝的样子,究竟是谁的人很难说。
言温松琢磨着赵和的态度,心中有了些许思量。
下午,他由皂吏带着去牢房提审了犯人,结束时,却意外在大理寺门口看见了徐朗,对方破天荒朝他笑了笑,邀他有事相谈,倒是个能屈能伸的,言温松看了看天色,带着两名皂隶一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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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快有四个月了,江瑜的肚子微微显怀,她整个人也愈发惫懒起来,常常歪在贵妃榻上,逗着白云,然后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下傍晚时院子里静悄悄的,宝瓶将门口的下人都屏退走,正欲转身去小厨房让人备吃食,一名小厮从外面跑进来,急速道:“有人在咱们铺子闹事,要请东家过去,这下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