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越说越冷。
四周温度仿若在一瞬间降至零点。
万籁俱寂,耳边只有飒飒的风声。
言温松紧盯着赵朔的眼睛,从他脸上看到一丝阴狠的笑容,赵朔忽然拔出长刀,说了句,“言大人,有时候过于聪明不是件好事。”
“是吗,就算是死,本官亦要查明当年的真相,”言温松亦抽出马侧的长刀,利刀出鞘的声音于静谧的夜晚十分清晰,“将杀人凶手绳之以法。”
说完,猛地从马背上跃起,举刀挥向赵朔。
黑夜里,兵器相撞,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那声音犹如一把把锯齿,亲密炸响在人耳边,要将人连皮带肉地锯断,赵朔迎上他的攻击,毫不留情,刀刀致命。
两人都想杀死对方,均是狠辣异常。
打斗声愈演愈烈。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来了兵马司巡查的人,就连走到半路的赵焕也闻见了些许声响,他皱了皱眉,让侍从往回赶。
赵朔小臂被划了一刀,言温松胳膊上也出现了伤口,赵朔喘口气冷笑道:“你以为岁岁是你的?早在岭南时,我们就在一起了。”
言温松危险地提起刀柄:“那又怎样,她现在是我的妻!”
“你的妻?”赵朔讥讽出声,“就凭你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
他一点点走近,又旋臂挥刀砍去,言温松被他惊人的话弄得心神微乱,在刀尖快要划到脖颈前,忙提刀抵住,两人四目相对,杀气腾腾,赵朔勾起嘴角道:“令夫人右乳下方三寸,那片花瓣可真是好看呢。”
言温松瞳孔骤缩,挥刀而下,直取赵朔面门,赵朔迅速后仰,将刀朝他腹部刺去,言温松猛然侧身挥向赵朔的腰间,两人再次打了起来。
赶来的巡逻侍卫以及赵焕看清二人脸后,心下骇然。
赵焕急切道:“快让他俩停下来,惊扰父皇休息可是大罪。”
指挥使面露难色,他们还没见过谁能跟赵朔打起来不落下风的,这该怎么插手,这样快的刀风上去不就是送死吗?
赵焕又催了两遍,卢指挥使方试着喊了一声,两人还是没有停下来,直到弓箭手过来,将两人团团围住,赵朔与言温松才不甘地结束攻势。
言温松身上有几道伤口,赵朔也见了血,同样狼狈。
卢指挥使连夜将两人带去了皇宫。
赵和正在想今夜发生的事,孙让立在边上,目光微微眯了下,道:“陛下莫再多虑了,兴许今夜两人同时过来是凑巧赶上了。”
赵和心下烦躁,斜了他一眼,“宁王多久没上朝了,突然进宫就是为了李敏才这么一件小事,你觉得这会是件普通案子吗?”
孙让觉得他说的在理,见赵和又开始不舒服起来,忙将随身携带的木匣子打开,取出一颗药恭敬递过去。
赵和拿起来放入口中,发现味道苦涩得紧,道:“御史台这次研制的药,倒有点难以下咽。”
孙让笑道:“陛下不是觉得药效比往日好些了。”
“你说的也对。”赵和接过他递来的茶水,将口中的药物冲淡些,沉吟道:“明日朕要你亲自去提审李敏才,还有那名妇人,对了,再查下徐朗与宁王,是否暗中有联系。”
“切记保密。”赵和沉沉望着他,吓得孙让忙跪下,道:“奴才晓得。”
赵和让他起身,孙让刚站好,殿外倏地跑进来一道急匆匆的脚步声。
宫侍紧张道:“陛下,卢指挥使求见,好像是…是宁王与言大人在宫外打起来了。”
赵和一愣,孙让亦是没想到,两人互望一眼,赵和先开口吩咐:“把人带进来。”
“是。”宫侍快步退下。
没片刻,卢指挥使带着一身伤的赵朔与言温松快速走进来,将看到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说完后,便立在一旁不出声了。
赵和奇怪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冷声问:“为何深夜动武?”
言温松睫羽微垂,赵朔望了他一眼,同时开口:
“儿臣与言少卿是切磋武艺。”
“臣与宁王适才在切磋武艺。”
赵和身体微微前倾,睨望着二人,不知信是没信,半晌,他道:“公然在宫外比武,妨碍公务,你二人可知错?”
言温松道:“臣知晓,甘愿受罚。”
赵朔在心里冷笑一声,也道:“儿臣愿意领罚。”
赵和指尖点了点御案,严肃道:“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念你二人是初犯,各罚半年俸禄。”
言温松与赵朔恭敬应了声。
就在两人以为事情已经过去的时候,赵和突然道:“另,去兵马司上任,各自巡逻三个月,宁王你去南门,言爱卿守北门。”他说完看向静立在侧的卢衷道:“职务由你安排,好好磨一磨他们的性子。”
卢指挥使立马高声回道:“臣遵命。”
赵朔眸光闪了闪,与言温松一道同卢忠出了大殿。
清楣案后,赵和下令赵朔无召不得离京,现在让他去守城门,言温松总觉得赵和这个命令有些奇怪,又说不出来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与等在宫门口的太子赵焕道别后,再次跃上马背,脑中想着方才于大殿内闻到的一股奇怪药味,怎么那么熟悉?这时候他忽然感受到背后射来一道极危险的目光,不用想都知道是谁的。
言温松回头望去时,赵朔已经坐上马车走了。
他扫一眼自己身上的伤,想起赵朔说的话……
他知道他不是言二郎。
他还知道……
右乳下方三寸。
江瑜。
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只怕不是小夫人说的那样简单。
言温松脸色凝重,快速驾马往回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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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瑜正睡得迷迷瞪瞪,忽听见一道铁链的脆响,熟悉得她仿佛回到了芙蓉苑那晚,她下意识睁开瞳眸,急速喘着气,望向声响来源。
却看见一双修长白皙的手,用指腹慢悠悠摩挲着一节又一节的铁环。
竟是言温松。
江瑜愣了愣,在看见他阴恻恻的眉眼时,心里莫名咯噔一声。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小心翼翼坐起身,磕磕巴巴问,说完看见他身上大大小小几处伤口,衣料上的血水已经干涸了,她犹豫着,又不放心地将屁.股挪了回来,试探喊了一声:“夫君。”
“夫人还这样叫过多少人?”言温松的声音凉凉的,直视她那双总是染着无辜的双眼,心里冷笑一声,她究竟还骗了他多少事情。
江瑜愕然的神情被言温松尽收眼底。
他又问了一遍,手里的链条一圈一圈慢慢绕着,发出哗啦哗啦的}人声音。
江瑜快速让自己冷静下来,而后在脑中思索言温松话语里的意思,一瞬间她想到了赵朔,再看言温松身上的伤势,似乎答案呼之欲出。
――赵朔同言温松说了他们在岭南的事情。
不对……
她在岭南时与赵朔一直以礼相待,虽然孙妙音想给他们定亲,但两人并未发生实质性的关系,更别说‘夫君’之类的狎昵称呼了。
赵朔为什么要诬陷她?
江瑜攥了攥身上的薄褥,直视他的眼睛,认真道:“没有其他人,我只这样叫过夫君。”
言温松凉幽幽的视线盯了她一会儿,倏而他曲下一边的膝盖,跪在榻边,微微俯下身体,用手中的铁链挑起江瑜的下巴,打量她这张爱说谎的嘴。
冰冷的温度让江瑜下意识瑟缩一下。
“那爷倒想听夫人怎么解释……”言温松突然将指尖伸向她胸口,熟稔解开一旁的白色系带,又用铁链轻轻扫过她右侧隆。起的雪地山峦,一路往下。
江瑜难堪地咬了咬嘴唇,雪丘随着铁链的摩挲轻轻颤着,言温松短而快地笑了一声,渐渐来到其下三寸的位置。
那里有一块极漂亮的花瓣胎记。
他接着道:“赵朔从何处得知夫人身上的胎记。”
江瑜讶然,好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她怔怔望着言温松的眼睛。
他说,赵朔知道胎记的事情。
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江瑜把岭南所有的回忆都想了一遍,依旧觉得这根本就不可能,除非……
她猛地睁大眼睛,记起在避暑山庄的牢狱里,赵朔深夜探监同她说的话。
――御街夸官那日,你从茶楼上看我那一眼,我便知晓,我来迟了。
所以说……
赵朔也重生了。
只有这个原因可以解释今晚的一切。
因为只有上一世在芙蓉苑时,赵朔才看见过她的身体,那时候赵朔还在骗自己,说等事情忙完了便迎娶她为妻。
赵朔早已编好了战事未平的理由,江瑜知他是将军,便没有怀疑过。再加上赵朔把她从扬州牢狱解救出来,也不嫌弃江瑜嫁过人的身份,更是将流落街头的孙妙音找到,保护她们母女,他欠她的恩情早就还清了,反倒她又欠了他一些,江瑜是想过跟他好好过一辈子的。
就当是为了报恩。
如果没有梁思燕突然到来,将赵朔维持的平静表象打破。
江瑜身体轻轻颤抖,却依旧想要维持表面的冷静。
她不敢让言温松知道这些。
他若知晓自己上一世与赵朔的关系,他会不会嫌弃她,不要她了怎么办?
江瑜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微微红了眼睛,小声说:“我不知道。”
她难受地吸了吸鼻子,让泪水蓄满眼眶,企图惹言温松心生怜悯,将这件事情先揭过去。等以后她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也做好了被言温松抛弃的准备,她再同他说。
那时候,由言温松决定她的去留。
他若嫌弃自己,自己也可以有勇气与他和离。
江瑜知道自己不是胆子大的人,说她懦弱也好,自私也罢,她眼下只能咬死不承认。
她这一世只想好好守着自己的小日子,为什么现在连这个也不行呀……
“夫君。”江瑜又喊了他一声,把另一只手也靠了过去,试图去牵言温松的手,她这会儿上衣被挑开了,微隆着肚子,模样凄惨狼狈,又不得不忍住羞臊博取言温松的怜爱。
“我冷。”见他没反应,江瑜只能继续装可怜。她一边嘟囔着,一边把他的手拉到自己的怀里,轻轻按在肚子上,泪目盈盈地望着他,说:“他也冷。”
言温松默然半晌,终归还是担心江瑜的身体,弯下腰将她胸前的带子缓缓系上,江瑜就趁机将小臂环上他脖颈,把身子也靠紧他,又用舌尖在他脸上的伤口处仔仔细细舔.舐一圈,言温松的身体僵了一下,却没有阻止她的动作。
江瑜又去吻了吻他的唇,把上面都弄满自己的口水,她正想学着言温松的样子,拿舌尖抵开他的唇齿,言温松凉悠悠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夫人再继续可就过了。”他道。
江瑜只是嗯了声,依旧没有停下来,直到如愿地勾住言温松的舌尖,轻轻在里面研磨着。
她听见言温松喉结滑动的声音。
他默了瞬,将江瑜拎开,替她盖上褥子,而后一声没坑拿着铁链出去了。
江瑜盯着言温松离开的方向,良久,缓缓松了口气,她去看自己的掌心,早已紧张到湿滑一片。
现在,她知道赵朔也是重生的了,那接下来该怎么办?要不要找他当面谈一谈?
江瑜刚有这个想法,很快又被她放弃了,赵朔跟言温松说胎记的事情,说不定就是想让她过去找他,这样就中了他的圈套。
不能去。
不但不能去,还要减少碰面的机会。
江瑜总感觉现在的赵朔比上一世更加躁戾且危险。
她上一世自杀之后,赵朔应该还好好活着,后面他遇到了哪些事情,江瑜无法得知,便也想不出他变成如今模样的原因。
左思右想,江瑜打算这段时间还是别出府门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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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随口中爆发出一道道惨叫,面前的人终于停下了动作,言温松接过冬子递来的帕子,慢条斯理擦拭着铁链上的血迹,而后面无表情再问一次:“三年前,你们为什么要杀他?”
言温松口中的他自然是指言浴峰。
长随仍然闭紧嘴巴不说话,他牙关都已经疼得咬出了血。
“或者说,我应该这样问,”言温松低垂下眼睫,睫毛阴影将他眼窝衬得愈发深邃,他道:“宁王在岭南是不是做了什么谋逆的事情?”
他说完,看见长随眸光稍有变化,只一瞬又没了。
言温松慢悠悠笑着,“倒是条衷心护主的狗,你以为不说话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他低低道:“就在刚刚,因为本官送过去的纸条,宁王与徐朗同时去了皇宫,长随将军,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长随看向言温松的目光一瞬间变得阴狠起来,恨不得立刻把他杀了,他挣了挣手脚上的锁链,生生将四肢磨破了一层皮。
“如果陛下动作快一点,用不了多久,宁王勾结户部吞粮饷造兵器的事情就会被查出来,你这么衷心护主,想来也不忍心看着宁王受牢狱之灾。”言温松让冬子选了把锋利的短刃过来,他一边慢条斯理把玩着,一边凉笑道:“不如早些招供出来,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也许,宁王还有一线生机。”
长随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睚眦欲裂,“卑鄙!”
“不愧是宁王的人,连骂人都跟徐朗一样,”言温松慢慢说着,忽然将短刃对准他的脖颈,“你应该清楚谋逆乃死罪,宁王若不死,就得有替罪羊,无论是徐朗还是梁王,哪方认罪都不如你来得损失少,保住宁王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还是说,你这衷心是装出来的?”
长随猛地使力,身上的锁链震得哗啦啦响,他气愤地瞪着言温松,“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休想从我身上得出任何线索!”
“既如此,那留着你也没什么用了。”言温松冷声吩咐,“放血!”
冬子应了声,从外面拿来一个木桶,而后割破长随的手腕,霎时便有血水止不住从伤口处流出来,每当伤口快要结痂时,便再补上一刀。
这个法子不会让人立死,却会让人慢慢体味死亡的过程,看着身体渐渐虚弱,直到血水再也流不出来,失血而忘。
长随是赵朔最衷心的手下,要撬开他的嘴几乎不可能。
言温松只能去赌他对宁王的衷心程度,赌他在死亡前一定会开口,毕竟他死了,宁王找其他替罪羊,也许有翻供的可能性。
但长随不会。
言温松选择这个方式,就是要他在逐渐靠近死亡的恐惧中一点点瓦解理智与清明。
冬子在手腕上又割了一道,血水缓缓滴落木桶中,长随疼得皱起眉,似乎宁死也不打算开口了。
“就算你不招,也总有人会招,比如户部,比如广州府,可那时,宁王便只剩下死路一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