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温松听见她浅浅的抽泣声,动作顿了顿,手指转移了方向,他将大掌轻轻覆到江瑜的脖颈前,把她脑袋往上带一带,听见她吸了吸鼻子。
言温松叹息一声,温柔地吻了吻她氤湿的眼角,低声道:“才一下就哭成这样了,夫人是故意想惹爷心疼,好让爷轻些打那十五下。”
江瑜脸上丝毫不见被看破的窘迫,她软软地脸蛋凑过去,用鼻尖碰了碰他的,娇娇地哀求,“好不好呀,夫君。”
“本夫君觉得不好,夫人还是好好受着吧。”他说完将手掌从她脖颈上移开,继续摸向那片柔软。
“啪――!”
.
言温松吩咐冬子去外面买了两册假账本回来,打算晚上过去调换掉,可若想神不知鬼不觉拿到真账本,有些难度。
书房与祠堂门口都有侍卫重重把手,他们不可能同一时间把所有人放倒而不被发现异常。
可即便一切顺利,也只是晚几天事发而已。
其中最难的是,怎么在事情后带所有人安全逃出府。
他与黄启善商议一番,如果能不动福州府的兵马智取是最好的,因为谁都不知道梁王此番过来,有没有暗中带兵将。
两人最终决定用火攻。
晚间,言温松刚与冬子吩咐完一会儿的行动,李洪康的小厮来报,说是梁王设宴邀请他与黄启善前去,这一次,江瑜也在其列。
这梁王怎么又设宴了?
黄启善从屋内出来,与他对视一眼,往那边去了。
言温松蹙了下眉心,看见江瑜正在屋子里与白猫玩,她好像天生就吸引这些小动物。
三人到时,发现前厅只有梁继怀、李洪康和李敏才,四周站着许多丫鬟伺候,一队丫鬟将珍馐铺好,便鱼贯而出。
梁王举杯道:“听说二位是来查敏才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黄启善还未开口,李敏才先出声了,他抬起自己尚臃.肿的左手腕,愤愤不平,“梁叔,他们把我的手拧伤了,这账还没算呢,想提审我,最起码得等伤势好了!”
梁王寻声望过去,果然见到李敏才肥硕的手腕上正缠着纱布,肿得竟比拳头还大。
“这是怎么回事?”梁继怀假惺惺询问。
言温松道:“昨日下官与府上小公子发生了点口角,不慎将其扭伤。”
“你那是不慎?”李敏才眼睛终于瞪大了点,好歹能让人瞧见里面的眼珠子了,怒道:“你让我不慎一下试试!”
言温松笑了笑:“李公子若有雅兴,不如等宴会结束再与在下切磋。”
“好了,既然是小辈们的私事,就由你俩私下和解。”梁王打断两人的你来我往,继而吆喝道:“大家继续喝酒吃菜,二位好好尝尝岭南的菜式。”
言温松与黄启善应声喝了杯酒。
江瑜也夹起了一筷肉丁,往口中放去,她嚼了嚼,觉得味儿有点咸,不如糕点好吃,她这么想着,再又吃了两筷子食物后,终于忍不住将玉著伸向角落里香软的枣泥糕,夹了起来。
梁继怀与李洪康喝着酒,同时拿余光瞥过来。
言温松注意到两人的视线,不知为何,竟有些心神不宁。
他睫羽颤了颤,忽然不动声色将自己的手臂往江瑜那边碰了下,江瑜刚夹起来的枣泥糕就那样不稳地掉落到了地上。
江瑜呆愣愣地望着那块糕点,心里忍不住可惜。
却在这时,她瞧见一路偷跟过来的那只白猫,白猫看见地上的糕点,猛地从草丛里窜出来,叼着躲在江瑜桌案下偷吃。
梁继怀与李洪康脸色大变,然而事情想阻止已然来不及。
那只猫在吞下一口枣泥糕后瞬间身子倒地,抽搐着,口吐白沫。
江瑜被这一幕吓到了。
手里的玉著不知不觉间滑落下去。
言温松见状,下意识瞥向高坐在首位的梁王,与此同时门口突然出现几十名黑衣侍卫。
――这是一场鸿门宴。
黄启善很快意识到这个,突然冷笑出声,“真没想到梁王也会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梁继怀赫然起身,“黄大人来此怕也是阳奉阴违吧!”
说罢,示意侍卫先把人抓起来。
江瑜面色一白,攥紧了言温松的手,黄启善也在这时警惕盯向不远处的侍卫。
梁继怀大笑,重新坐回去,等着看三人束手就擒。
然而变故就在下一刻发生了。
空气中忽然传来一股浓烈的烟味,像是有什么东西烧焦了。
一名侍卫慌慌张张跑进来报:“大人,院子失火了。”
李洪康脸色大变:“哪个院子?”
“您的院子还有祠堂!”
轰――!
李洪康快速跑了出去,梁继怀意识到不对时,言温松与黄启善已经带着江瑜出了前厅。
外面打斗声一片。
江瑜被言温松牵着往府门的方向跑,她惨白着脸,浓雾弥漫,她有些看不见周围的景象,只能听见言温松虎啸过她耳际的呼吸声,以及……
他杀人的声音。
一滴又一滴的血水喷到自己的脸上,江瑜怔怔用手去抹,却越抹越多,越抹越乱,她不知道这里面究竟有多少人的血,抑或……
有没有言温松的血。
言温松蓦地将她抱了起来,她吓得赶紧搂住对方的脖子,听见他用极快的声音说,“一会儿你坐上马车,不要回头,等处理完事情,我再去寻你。”
江瑜心跳立刻快了起来,问他:“为什么不一起走?”
“一起走目标太大。”言温松说完,听见冬子赶过来的声音,他驾着马车,上面还有春生,两人快速扶着江瑜往马车上去。
江瑜牵着言温松的手不愿分开,可她清楚自己不会拳脚功夫,留在这里只能给人添乱。江瑜擦了擦眼泪,强行让自己将所有汹涌的情绪掩下。
她红着眼睛,怔怔望着言温松,颤着声音道:“言温松,你不许有事!”
“听见没有,不许有事!”她又喊了一遍,言温松淡淡嗯了声,在冬子与春生过来拉人时,突然盯着江瑜的脸,说了一句:“如果我出事了,你们就去福州,福州府尹会护送你们回城,来的时候,你也见过。”
若脚程快一些的话,福州的兵马已经在路上了。
江瑜刚压下去的情绪猛地涌了上来,言温松已经松开了她。
春生扶着她坐上马车,冬子在前面驾马,车轱辘快速转了起来,急切地往人少的地方驶去,江瑜撩起帷幔,看见言温松回了府尹,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黄启善按照他说的,已经趁乱将书房里的账本拿了出来,而祠堂那边火势太大,尚未来得及去,言温松望了一眼不断倒塌的房梁,猛地冲了进去。
黄启善阻止已晚,他只能在外面与人拼杀,为他争取一点时间,然而皇城来的侍卫武力固然好,也挡不住源源不断的敌人。
言温松捂着口鼻,小心翼翼避开四周掉落的火物,找到佛像后面的机关,顺利将里面的半策账本取出来,他稍微松口气,转身往外走。四周火势越来越旺,热烘烘烤着人,言温松头顶已然冒出密汗,他注意着头顶的房梁,快要冲出去时,一把利箭忽然射了过来。
他猛地望过去。
是言。
他在人群后方,手里正拿着一把弯弓,他直勾勾盯着言温松,眸底扭曲的嫉妒与恨意再也掩藏不住。
随着一箭又一箭落下,四周本就脆弱的屋脊倒塌的速度愈发加快。
言温松把账册揣进怀里,接住飞来的箭羽,扬手将快要摔倒的屏风钉了回去。就在他快踏出祠堂时,言蓦地对准他头顶前方摇摇欲坠的横梁,射了出去。
言心里畅快极了,今日之后,言府谁也别想再与他争!
言温松,你早就该死了!
可谁都没有想到,在那根利箭射出去的瞬间,一抹水蓝色身影突然从人群里冲了出来,挡住了那只箭。
江南听见了箭刃入肉的声音。
她难受地张了张嘴,去看自己的胸口,那儿正插着一根血淋淋的箭矢。
言微怔,瞳孔下意识缩紧了。
江南想要转身去看言温松,然而身体支撑不住疼痛,直直向后仰倒下去。
言温松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中了一样,所有记忆一瞬间涌了上来,他头痛欲裂,身体却先一步窜了出去。
“喃喃!”他快速接住人,把人搂在怀里,去攥她的手。
江南听见他紧张的声音,还有自己的乳名,只是惨白地笑了笑,“你不是他。”
言温松,你不是他。
你若是他该多好。
该多好呀。
言温松此刻脑中有些混沌不清,听到她的话,心口传来阵阵钝痛。江南看见他眼角滑落的泪水,僵硬地用手替他抹掉,让他别哭。
她马上就去陪他了。
是喜事呀。
哭什么。
言温松甩了甩脑袋,让自己清明一些,江南看见他挣扎的模样,苦涩地笑了下,泪水还是不争气涌了出来,她将汹涌的情绪随着喉间血水一起咽下去,颤着声音道:“言温松,你,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你说。”他按住脑袋,难受地从喉咙里闷哼一声。
江南努力去攥他的手,颤抖道:“求你饶……饶了我母亲,我…我替她偿…偿命了。”
她说完眸底浮现哀求,紧张地望着他。
“……求你了。”
言温松咬破了自己的舌尖,终于找回些许理智,他急速喘着气,在再次失去清明前,终于僵着下颌骨,嗯了声。
“谢谢。”江南瞳孔在听见那句话后,像是快要涣散了。
言温松听见她说:“好想…再看一次…帝女花,在重阳节……”
她眼角滑下一滴泪,手腕渐渐落了下去。
今晚的月亮残缺了一角,如记忆中那样薄薄地挂在天边。
那个深冬,言二郎冒着严寒来看她,他身上都是外面浓重的寒气,怕过到她身上去,便将自己在炉火边烤暖和了才敢靠近她。
那天,他带了些上好的补药过来,里面有好多燕窝。
江南喜欢吃燕窝,言家天南海北地做生意,自是不缺这些东西,言温松经常差人去寻一些品质上佳的血燕过来,说给她补补气色。
江南听话地由她一勺一勺喂给自己,让他也喝。
他知道言二郎早就吃腻了,可她就想看他皱着眉头吃下,吃完还要说好吃。难得见到向来傲慢的言二郎会自愿吃瘪,每当这时候,江南就知道自己在言二郎心里的位置一定很重要。
很重要。
言二郎临走时,问她想要什么样的聘礼,江南心里乐开了花,却还要在嘴上说,想娶自己的人那么多,可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娶到的。
言二郎仿佛从来没有在意过扬州城的世家子弟,他觉得除了自己没有人配得上他的喃喃。他的回答也永远听起来让人感觉自负。
想揍他。
他说,除了他,谁敢娶她,就把谁揍趴下,还要把人挂在湖面上,这样,就没人敢要她了。
江南喜欢看他永远不可一世的样子,一抬眼,一扬眉,均是少年人的骄傲,也是自己放在心里的少年郎。
她将自己梦魇的事情告诉了他。
言二郎立在门边,低低沉吟着,忽然一抬手指向不甚明朗的月亮,望着自己说,你看不见我的时候,就抬头看它吧,我会在那里,会一直陪着你。
月寄相思。
江南还记得,他那时候正是一身白衣,皎皎如月……
也如今晚的月。
第51章
言面色苍白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江南怎么会突然冒出来。
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江南死了,言温松还活着。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有人宁可死也要护他。
会什么他总是能得到所有人另眼相看。
为什么他费尽心思求的一切,在他那里永远轻轻松松……
言不甘心, 立刻又搭上一支箭矢, 一下接一下快速射出去。
他要言温松死。
他必须死。
言温松扬手接过一支箭,扔向忽然砍来的侍卫, 侍卫还未来得及靠近,脖颈就已中箭身亡。
他将江南的尸体轻轻放下,拿起侍卫手边的长刀,目色骇人地盯向不远处的言。
言手臂不自觉的颤了一下。
言温松的眼神让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偷偷讨好江南被他发现, 然后被他吊在溪面上, 他当时看自己就是这样的眼神。
冰冷,起了杀心。
四周侍卫不断倒下,皇城来的人已经死伤大半,黄启善觉得再不杀出去,今晚全都得死在这里。他正要去与言温松合计策略,忽然就见他提起刀冲向了言的方向。
言哪里是他的对手,手中弓箭被砍掉的瞬间, 他便知自己今日必死, 他险险逃过言温松挥来的刀锋,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刀, 与他混战在一处。
黄启善召来四周侍卫, 决定先护着言温松离开。
很快,言体力不支, 身体被冰冷的利刀穿过, 紧接着又是一刀, 言温松像疯了般砍个不停。
他脑中一会儿是死去的江南, 一会儿是江瑜,记忆混乱不堪,催着他不停去报仇。
为谁报仇?
对了……
要为江南报仇。
为江南报仇。
为江南报仇。
黄启善注意到他的不正常时,为时已晚,言温松仿佛一只从地狱爬上来的嗜血邪魔,见人就杀,刀刀致命,已经杀红了眼。
黄启善听说过他能与赵朔打平的事情,在这之前,却未亲眼见过言温松杀人。
此刻,心中难免震惊。
本来处于劣势的皇城侍卫见状,像是受到鼓舞一般,纷纷冲向不断涌来的人群,一时间,杀声四起,府衙的侍卫居然被逼得节节败退。
他们看着人群前方杀红眼的言温松,一身竹青色衣袍早已被染成黑色,每走一步,袍摆都在往下滴血。
即便梁继怀驰骋疆场多年,这一刻也禁不住跟着众人往后退。
今夜的事情发生得突然,他并未做周全准备,原以为抓三个人会非常轻松,没料到会演变成眼下的修罗场景。
战场之上也不过如是。
他脑中急速想着对策,言温松已经提刀砍了过来。
.
江瑜与冬子春生跑到半路,马车后面忽然追来一群驾马的侍卫。
冬子一下一下快速扬起马鞭,马车飒飒地往前冲,江瑜扶着车厢壁,勉勉强强才稳住身形,她另一只手则一直护着自己的肚子。
后面的人越来越近,情急之下,冬子把缰绳递给春生,自己则带着十来个皇城侍卫提刀跃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