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人一旦松懈下来,紧绷一晚上的脑袋竟有些泛沉,他蹙了蹙眉,然而没片刻,意识也开始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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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温松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交叠着自己与言二郎的两世,浑乱不清,醒来时更是头痛欲裂。
模糊的视野中,他瞧见一张担忧的脸,微微泛着白。
“你感觉怎么样?”江瑜声音掺上了轻微的颤。
她已经叫了言温松快半个时辰了。
言温松捂住脑袋想要坐起身,却发现四周的石壁像是在旋转一般,他快速去摸自己的额头,竟摸到一手的湿凉。他愣了一下。
江瑜道:“我醒来发现爷的额头很烫,只能将衣衫湿了,用这个法子降温。”
言温松没说什么,只好再躺回去。
山洞内侍卫少了一半,黄启善也不在。
春生却在这时候醒了,表情愣愣的,冬子在他面前挥了挥手,春生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试着叫了句:“冬子哥?”
冬子立马点头。
春生只觉脑壳后面抽抽地疼,他脑中闪过一堆零碎画面,越来越模糊。
没一会儿黄启善回来了,他带人在附近查看情况,并未看见府衙找来的官兵,这才松口气,顺便打了些野味野果回来,由侍卫拿去处理。
他将怀里的野果递给江瑜等人,道:“梁王的人还没找到这里,不如在这里躲两日等福州接应的人过来再走。”
江瑜自是同意的,言温松的情况显然不适合赶路。
冬子也赞成,将果子擦干净递给春生吃,春生道了句谢,迅速接过来,背过身小心翼翼地吃。冬子察觉出一丝怪异,趁没人注意,压低声音问:“你跟我道什么谢?”
春生怔愣下,望着他,忽然抬手捂住自己的脑袋,说难受。
冬子忙不再问话了,等侍卫回来,他接过一只野鸡,给春生烤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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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王与李洪康命人翻遍了大街小巷,整整一日下来都没查到任何有用线索。
梁继怀气愤地砍了几名侍卫脑袋,酒喝一半把杯子摔了,李洪康颤颤巍巍道:“人应该还没有出城。”
“没出城,人却消失不见了!”梁王抽出腰间的刀一步步走近,指着他道:“你给我好好想想,这广州府还有什么地方没去查!本王就不信了,人能在眼皮子底下逃了!”
李洪康吓得步步后退,连忙将附近所有能够藏身的地方都想一遍。
梁王已经没了耐心,一把攥住他衣襟,李洪康脸色惨白,磕磕巴巴道:“王…王爷息怒,下下官想起来了,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搜。”
“说!”梁王松开了手。
李洪康险险捡回一条命,大气不敢喘,道:“小月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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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温松在傍晚时退了热,黄启善过来与他商议明日的路程,两人合计一番,决定走水路。
山后有条河流,府衙的人暂时应该不会想到搜船,从那里离开再合适不过。
此刻天色已晚,黄启善打算明日一早再带人做些竹筏,他将怀里的账本掏出来,言温松也拿出自己的,两人翻看间,忽听巡逻的侍卫气喘吁吁跑回来禀报。
“山下失火了。”
黄启善大惊,合上账册道:“难不成是被发现了。”
言温松摇了摇头,但这会儿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多想。他知道,山林一旦爆发火灾,顷刻间就能漫山遍野烧起来,速度非常快。稍微慢一点,他们所有人都要葬身火海。
这个梁王,看来是想直接赶尽杀绝,连账本一起毁掉。
言温松将两本账册找个地方藏起来。
回来时,只见他身上刚结痂的口子又裂开了,血液从衣料下汩汩冒出,看得江瑜眼眶顿时红了。
言温松感受下风向,带着所有人往北边而去。
冬子拉起春生就往外跑,江瑜紧紧牵着言温松,她一边注意脚下的石头藤蔓,一边回忆道,“往那边去,那边离凉河水最近。”
她指了指右前方。
言温松等人便快速朝那边跑。
然而等他们到时,梁王早已带人将出口堵住。
四周黑压压几百名侍卫,手里纷纷举着火把,李洪康则坐在马背上等他们自投罗网。
梁王抽出长刀道:“抓住他们!本王重重有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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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梁王话落,三百多名侍卫倾巢而出,手里的火把像是要将今夜的天点燃,前后扑面而来的热浪熏得江瑜难受地眨巴眨巴眼睛。
言温松伸手替她挡了一下,把人护在身后。
黄启善等人也聚了过来,举着长刀,警惕盯向四周。
这么多人,逃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江瑜下意识拉紧言温松的手,道:“这一次,爷去哪我就去哪,我不要一个人走。”
无论是生是死,她都不愿再与他分开。
既然今日横竖逃不掉,那就一起死好了。
重生这一世,遇到这样的言温松,江瑜觉得值了。她深吸一口气,不舍地望着他,目光坚毅灼然。
言温松笑了笑,低哑着声音说好。
江瑜本来还怕的,在听见他说完话的一瞬间,心里的紧张突然就没了,她紧紧跟着言温松,随时注意四周的动静。
然而,这几乎是场一边倒的战斗。
皇城来的侍卫固然拳脚了得,却也杀不完十倍多的敌人,更何况他们身上还有伤势。
江瑜迅速捡起尸体旁的长刀,她努力让自己双手看起来一点也不抖,砍向从四方八面涌来的府衙侍卫。
冬子掩护着春生,与言温松一起往河边杀。
黄启善怀里的荷包却忽然在这个时候掉落下去,他心里一慌,下意识伸手去捡,后背却遭侍卫一刀划过,他身子朝前踉跄了一下,捡起东西塞进怀里。
就在对方下一刀再次砍来时,言温松猛地用脚尖抡起一把长刀,刀身急速飞出,刺中侍卫心脏。
黄启善赶紧站起来,往言温松那边去,江瑜也紧随他后面。
梁王看着他们做最后的困兽之争,心情大好,拿着长刀,骑马冲了进去。
黄启善险险避开他的袭击,又在下一刻手臂被划了一刀。
梁王道:“束手就擒,把东西交出来,或许本王还能饶你们一命。”
交出东西只怕死得更快。
黄启善顾不得手臂上的伤,一边应付梁王的攻击,一边准备掩护言温松等人离开,他今日就算是死,也要护住照龄的血脉。
在梁王再次攻击来时,他没有躲开,直接砍向了对方的战马。
马匹瞬间倾倒,梁王跌了下来,而黄启善肩膀又被砍了一刀,汩汩血水往外冒出来,他捂住肩膀朝后退,一直来到言温松身后,道:“一会儿你们从河道离开,也许尚有生机。”
言温松听见他的声音,望过去时,黄启善捂住伤口的指缝间不断往下流着血,瞳孔缩了一下,江瑜亦面色骇然。
眼看梁王已经爬了起来,身后是一群举着火把的侍卫,朝这边一步步逼近。
言温松与黄启善护着江瑜与春生,往河边退去,河水流动的声音徐徐传进他们耳中。
梁王冷笑道:“就怕你们的速度没有本王快!”
他话落,提刀旋身砍来,电光火石间,黄启善用身体挡住了他的攻击,长刀直入心脏,血水浸染了他的衣衫,梁王再要砍来,言温松瞥一眼冬子,猛地松开了江瑜的手,举刀迎了上去。
江瑜愣了一下,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冬子拉着跳入了水中,春生紧随其后,两人护着江瑜快速离开。
汹涌的河水迅速淹入鼻腔,江瑜望着岸上言温松越来越远的身影,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言温松,你这个骗子!
说好不准放手的。
又骗她。
江瑜情绪波动得厉害,手也胡乱拍打着河水,似想朝岸边游回去,然而很快又被冬子与春生拉着继续往前。
梁王脸色骤变,他想起梁思燕的交代,蓦地拿过侍卫手里的弓箭,翻身上马,朝江瑜的方向射去。
言温松砍断侍卫的首级,迅速扑了过去,利箭刺入他的脊背,在伤口处流出滴滴答答的血液,江瑜面色瞬间惨白,嘶吼出了声音。
今夜,晚河水很冷很凉,她却仿佛在顷刻之间没有了知觉。
远处燃烧的火光倒映着水面,照亮了言温松身上的血水,鲜红的,刺痛了她的眼。
四周侍卫快速涌过来,将言温松团团包围,他捂住伤口的血,咬牙望向马背上的梁王。
梁王一箭不成,眼看人要游走了,他再次搭弓上箭,谁也没料到,黄启善却突然从地上爬起扑了过去,箭刃刺破了血肉,他却是笑着,喉间涌出一大口血,身体僵硬着倒了下去。
言温松大喊一声,想要杀过去,侍卫纷纷提刀而上。
半晌,言温松体力不支倒在地上,梁王立刻让人去搜他与黄启善的身,然而什么也没找到。
难道被那名女子带走了?
只一瞬,梁继怀就排除了这个想法。
因为账册遇水,字迹便无法看清,这两人应该不会明知故犯。
所以东西一定是被两人藏了起来。
“告诉我,藏在了哪里,我让你死得痛快些。”梁继怀道。
李洪康也驾马过来,小人得志地睨着他。
言温松低低笑出了声,“账册在山上,这里除了我,没有人能找到,你可以现在就杀了我。”
“看你还能嚣张多久!”李洪康让人把他绑起来,打算回去审,他就不信牢房里的刑具全都用一遍,能撬不开他的嘴!
梁继怀没有阻止,他回头望了眼正熊熊燃烧的山头,不知道还要烧多久。
言温松不动声色瞥向不断流动的河水,此去往北,如果顺利的话,也许能遇见赶来接应的兵马。
如果不幸……
他拼尽一切,也会杀死这群人替她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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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子与春生驾着昏厥的江瑜继续往前游。
春生后脑的伤口长时间被河水浸泡,止不住越来越疼,脑袋也渐渐昏沉起来,他有些想不起刚才的事情,视野中的景象也逐渐变得模糊……
他大口呼吸着水面上的空气,好让自己保持一点清明。
可是,真的好困。
他好想睡觉。
冬子察觉到他速度变慢,担忧地望过去。
下一刻,就见春生忽然松开了手,身体被水流急速往前冲走。
冬子大惊,下意识伸手抓他,却只抓到他身上的一片衣角。
很快,春生的身影在河水中消失不见。
冬子呆愣愣望着手里的布片,时间仿佛只过了一瞬,又好像过了数不清的久,他依旧无法从春生被河水卷走的事实中找到真实感。
只是……
为何心脏沉甸甸地疼。
怎么这样疼呀。
春生。
春生。
春生。
冬子眼泪猛地掉落下来,滚烫的泪液迅速被河水冲散。
他红着眼眶,急速喘着气,晕头转向间,感觉到江瑜的手臂也越来越远了,像是也要被冲走了,冬子这才找回丁点理智,他压下心头痛不欲生的撕扯感,把人抓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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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山头的大火整整燃烧了三天之久。
李洪康还是没从言温松嘴里得到账册的下落。
他无数次想把他一刀杀了, 又因为账册不得不强忍下来。
言温松身上几乎被打得没几块好肉,怕他真死了,胸前的箭伤倒是被简单上药包扎了下, 他微微仰起头, 下颌骨处清晰地显示了两条鞭痕。
是李洪康刚刚落上去的。
“李大人就这点能耐?”言温松低低笑着,“还不够本官挠痒痒的, 你不如直接杀了我,还能省点力气。”
这三天,李洪康已经被他这样气了无数次。
这一次也没有例外,又在言温松身上猛抽了十几鞭才停下, 李洪康喘了会儿气, 气得将鞭子扔到一旁,转而去拿起一根顶端烧红的烙铁。
“言大人在大理寺上任,想来对这些东西也十分熟悉,没少在旁人身上用吧?”
李洪康冷冷笑出声,“不如,言大人今日也试上一试?”
言温松点点头,指了指自己胸口的位置, “往这里烙, 说不定一下子就死了。”
那里才刚刚包扎过,这一下确实可能要命。
李洪康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怒气在胸腔剧烈窜动着, 他猛地朝言温松腹部烙了上去。
空气中传来烧焦的气味,言温松咬咬牙, 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浅的闷哼。
李洪康没听见惨叫, 烦躁得直接扔了烙具, 甩袖而出。
人走后, 言温松脸色瞬间苍白下去,额角渗出豆大汗珠,他深呼吸几口气,等着腹部的疼痛一点点消下去。
已经三天了。
福州的人应该也快到了。
不知道江瑜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与他们汇合。
突然间,他听到牢房的窗户外响起一道茶隼的叫声,眸光闪了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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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王带着人去山上搜了一整日,也没寻到半点账本的影子,他倒希望两本账册被大火烧得干净,只是直觉告诉他,言温松与黄启善不可能让辛苦拿到的东西任由他们付之一炬。
一定还在这座山上。
他又加派人手找了一遍,挖地三尺,依旧是没有收获。
梁继怀转身带人回了府衙的牢房。
言温松看起来像是已经奄奄一息,李洪康道:“这小子的嘴太严实,撬不开,王爷,这下怎么办?”
梁继怀目光阴郁地盯着昏迷的言温松,道:“把人泼醒。”
言温松浑浑噩噩间被呛了一下,他快速睁开眼睛,喘口气望向梁王。
梁继怀:“再给你一次机会,如不老实交代,本王就送你去见阎王!”
“啧,终于舍得杀我了。”言温松慢悠悠道:“我知道,梁王你不会让我轻易死,肯定是在想什么骇人听闻的法子,折磨至我断气。”
“你倒是清楚。”梁继怀走近些,沉声再问一次,“你说是不说。”
言温松看了他一会儿,在梁继怀快失去耐心时,突然开口了,“要我说也不是不行,只是,如果下官说了,梁王可否轻些送我上路?”
梁继怀微微眯起眼睛:“你若是骗本王,一样没好果子吃!”
“那不敢,谁叫你是岭南王呢。”
梁继怀冷哼一声,示意李洪康把他放下。
“这就对了嘛,让厨房备点好吃好喝的,明日下官才有力气带你们上山找账本。”言温松抹了抹嘴角,舒服地坐到牢房的太师椅中,伸了个懒腰。
梁继怀走后,李洪康气得骂骂咧咧,“梁王过来你就改变主意了,别想给我耍花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