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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蓁从早晨等到了日暮,十八才过来禀报:“殿下回来了。”
卫蓁忙站起身:“殿下在何处。”
“在寝殿,殿下受了伤,伤的很严重。”兔十八顿了顿,面色沉着道。
卫蓁一惊,失声道:“受了伤?”
还伤的很严重?
他不是去提亲的吗,怎么会伤的很严重:“可是路上遇到刺客了?”
兔十八摇头:“不是。”
卫蓁脚步一滞,不是刺客,那是....
“殿下在阆王府挨了顿打,后来从郡主出来,浑身都是血。”兔十八想着太子的吩咐,尽量夸大其词道:“全身上下都没有一处好的,是抬回来的。”
“还有...殿下脸也伤了,好大一个口子!”
卫蓁面色突变,她愣愣的看着兔十八片刻,便脚步匆忙的往太子寝房而去。
不可能!
祖父他们怎么可能对他下这么重的手。
他可是祖父他们看着长大的,母亲说打断腿也只是玩笑话,哪会真的舍得伤他。
卫蓁急急跨进太子寝房,褚曣‘刚好’将蓝色衣袍脱下来,血痕在白色里衣上,格外的明显。
“殿下!”卫蓁被那一道道血痕吓的一怔。
褚曣温声转过身,卫蓁便看见了他脸上极为可怖的一道伤痕,心猛地一颤,急忙跑过去,她不敢置信的上下打量着他,见的确浑身都是血痕,眼眶蓦地一红,望着他哽咽道:“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褚曣看见她眼里的泪光,心微微一疼,但还是掩下心虚看着她:“蓁蓁,孤脸受伤了,太医说要留疤,很大一个疤。”
卫蓁的眼泪潸然而下。
这么大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他得多疼。
“殿下...”
她想伸手去触摸,却又怕疼他,手停在半空,几乎泣不成声。
褚曣皱眉。
这是心疼他,还是怕他脸上留疤不好看了?
“怎么会这样...”卫蓁心疼的语不成调:“是谁伤的?你不是带了暗卫吗,怎就伤成了这样?”
“蓁蓁,要是孤脸上留了疤,你是不是就不喜欢了?”褚曣见她这般,当即就有些后悔了。
他本只是想用个苦肉计,将她今夜留在这里,也想试试她是不是真的只看上了他的脸,可看着她哭成这样,他心中却不好受了。
卫蓁拧起眉:“你在说什么?”
“太医呢,怎还不赶紧医治!”
褚曣忙拉住她,执拗的问道:“你先告诉我,要是孤的脸好不了,你会不会不喜欢了。”
“你不回答我就不治!”
卫蓁不知道他这又是发哪门子疯,但现在让他医治才是最紧要的,便道:“不会,只要是殿下,不管怎样我都喜欢。”
褚曣闻言心终于落下。
姑父说错了,他就算没有这张脸,蓁蓁也看得上他。
“太医呢,太医怎还不进来?”卫蓁迟迟不见太医进来,急的不行:“你快坐下,别动,先处理伤口。”
门外的兔十八与兔十九对视一眼。
殿下脸上的伤是伪装的,这里自然也没有什么太医,殿下身上的血看着吓人,其实伤口都不深,几日就能好全。
褚曣眼见卫蓁要出去寻太医,忙拉着她,欲同她坦白:“蓁蓁,我其实没事...我...”
“伤成这样怎叫没事!”卫蓁心中的气蹭的又上来了,眼泪也不停往下落:“你说不说,你到底是怎么伤的!”
她还是不信,祖父他们会舍得这么伤他!
褚曣见她这样,心中暗道完了,好像玩大了。
这种情况,越早坦白越好,于是他默了默,试探的拉着她的手,用无比温柔的声音坦白:“蓁蓁,其实,脸上的伤是假的。”
卫蓁一愣,假的?
什么意思?
门外的两个暗卫默契的蹭的一下消失了。
殿下自己做的孽,可别殃及鱼池了。
但...
热闹还是要看的。
两个暗卫趴在房顶,悄悄的探出两个脑袋注视着门口的动静,没多久,他们便见卫蓁面色铁青的疾步出了门。
哦豁,果然把姑娘惹生气了!
随后就见太子身着里衣追了出来:“蓁蓁,孤错了,你别生气了。”
沿路所有侍卫宫人纷纷低下头。
卫蓁此时气的心都在疼。
天知道她看到他那触目惊心的模样有多心疼有多惊慌,可到头来人家竟是在骗她,就为了证明什么,她是不是只喜欢他的脸,听听,这多么荒谬的理由!
她要立刻离开这里,一眼都不想再看他!
她怕被他气死!
“蓁蓁,你等等孤,孤真的知道错了,不会再有下次了。”
还有下次?
他还敢有下次?!
卫蓁越想越气,气的眼泪都冒了出来,她恨恨的抹了把泪,脚步也越来越快,到后头干脆提起裙角往外跑。
褚曣见此知道这是气狠了,忙提气追了上去,将人堵在花圃廊下。
“蓁蓁,你别气...”
“让开!”
卫蓁冷眼瞪向他。
褚曣果断摇头:“不让!”
“你先听我说...”
卫蓁没等他说完转身又快步往回走:“我不想听,你闭嘴!”
褚曣果真闭嘴,默默地跟上她。
卫蓁穿过了几条长廊都没将人甩掉,心中更气了,干脆进了金衣楼把人关在外面。
于是这天,别院的侍卫只见他们的太子殿下前所未有的,可怜兮兮的跟在姑娘身后追了几条长廊认错,后又被关在了门外,委屈巴巴的敲门。
不知情的颇感惊奇,而知情的......
“是不是你将那道疤做的太吓人了?”兔十八凝眉:“都几乎占了半张脸,我瞧着都吓一跳,姑娘定是吓狠了。”
兔十九皱眉:“是殿下说不够吓人,不停让我添的。”
“是你太夸大其词将殿下的伤情说的太严重,吓着姑娘了?”
兔十八:“...是殿下让我说的越严重越好。”
二人对视一眼,又看向还在敲门的太子,同时心道:“该!”
第96章 第 96 章
“蓁蓁, 外面好冷。”
灯笼下,里衣染着血痕的太子锲而不舍的拍着门,全无平素的暴躁狷狂, 且还显得很有几分可怜:“孤错了,你先让孤进去。”
“好多人看着呢, 孤很丢人的。”
“蓁蓁,孤知道错了,你就原谅这一次好不好。”
“蓁蓁,理理孤啊。”
宋淮携着一身血气到别院, 远远就看到这一幕,他皱了皱眉, 瞥向房顶上两个暗卫。
二人与他对视一眼,耸哒哒低下头跃下房顶, 绕过金衣楼出现在宋淮面前。
“怎么回事?”宋淮冷声道。
兔十八遂将刚才发生的事绘声绘色的同宋淮讲了一遍。
宋淮:“......”
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评价太子作死的行为, 想了半晌, 只得出一个结论。
该!
突然,传来吱呀一声,几人循声望去,见金衣楼的门打开了一个缝隙, 太子飞快的钻了进去,并反手关上了门。
宋淮面无表情的转过头。
儿女情长果真很是磨人, 就连混不吝的太子都能褪去一身疯气, 仿若变了个人。
他侧头看向廊下的侍女:“送热水伤药进去。”
周遭的侍卫侍女自太子出寝房那一刻, 就垂着脑袋不敢抬头,此时听得宋淮的吩咐, 才敢吱声:“是。”
暗卫退下后,宋淮靠在廊下的红柱上, 敛眉静默。
儿女情长虽磨人,却让人甘之如饴。
他选择在昨日搅了婚事,便是决定要争上一争,今日给殿下送完提亲礼,他便去了趟齐家,想与她坦白心意。
在沈家她已经都听见了,也知道了他这些年暗中对她生着怎样的心思,她一直将他当做兄长,如今得知真相,也不知道是怎样的心情。
所以他等了一日才去找她。
可他没见到她,他在她屋外从午时等到晚膳时,那扇门始终没有打开。
她不愿见他。
或许是气他搅黄了大婚,或许是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他。
他其实也可以继续跟她耗下去,那扇门总归会打开。
但他在门外站了多久,她的门就关了多久,最终他还是不忍,不忍让她饿着渴着,她那么娇气,哪里经得住。
天边最后一丝亮光散去,灯笼的光落在地上,散着一圈淡黄色的光晕。
宋淮的思绪逐渐飘远。
二十余年前
天下不平已久,各地叛乱。
樾州知府为保一城百姓,守城而死,知府夫人自缢。
叛军欲斩草除根,四处搜寻宋知府幼子的下落,却不知,人被藏在了天下首富褚家。
彼时的圣上是褚家大爷,他得知宋知府殉城后,立刻便去宋家将知府唯一的嫡长子悄悄接到了褚家。
少年宋淮到褚家时,褚家掌家人卫矛正提着扫帚在追打一个锦衣华服约莫三岁的孩童,细细一听,方知是他掏了后山的马蜂窝,闯了祸。
少年宋淮刚失去了亲人,满心的悲悸,看着这一幕心又如刀割般的痛,就在这时,对方远远望了他一眼后,便跑到了他的身后躲着,卫矛见到小少年后面色变了变,没再继续追打。
一切归于宁静后,褚大爷便朝少年宋淮身后的孩童道:“曣曣,以后,这便是你的兄长。”
幼年褚曣在少年宋淮身后探出一个脑袋斜着看他,额上还顶着被马蜂蛰的一个包,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里带着迷茫,似乎有些不解自己为何突然多出来一个兄长。
他看他良久后,瞪大眼盯着褚大爷不敢置信般吼道:“父亲,你背叛了娘亲?!”
卫矛眉心一跳,提了提扫帚,幼年褚曣便又缩回了少年宋淮的身后。
解释过后,幼年褚曣一改怒颜,笑嘻嘻的朝少年宋淮伸出手:“以后你就是我阿兄了,你要记得保护我。”
少年宋淮看了眼那只沾满泥土的手,慢慢的伸出手。
宋淮是一城知府的嫡子,自是养的金贵,与幼年顽皮捣蛋的褚曣相比,两只握在一起的手便格外分明。
“不愧是知府家的公子,瞧着就是金贵人儿。”幼年褚曣凑近看他:“但以后你是我阿兄了,你会陪我一起玩泥巴吗?”
少年宋淮感到很不解。
天下首富家的公子,为什么喜欢玩泥巴?
后来他知道了。
这位在金堆堆里长大,大约是看腻了富贵,能跑能跳时就格外喜欢上山掏鸟窝,下河摸鱼,一出门必然是满身的泥回来。
少年宋淮还没有从失去双亲的悲伤中走出来,且他已经是小少年了,必然不会跟幼年褚曣玩什么泥巴,但他会陪着他,但凡褚曣闯了祸,他就替他抗,不过最后,多是两个人一起挨罚,慢慢地,少年宋淮竟也习惯了那样的生活。
可那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樾州城破,叛军在城中肆虐,卫矛终于忍无可忍,提枪反抗,再之后,便是褚家揭竿而起,夺回奉京城。
也就是那年,少年宋淮与幼年褚曣到了齐家。
那时候,朝堂上对少年宋淮的身份争议不断,彼时的宋淮也不过才八岁,远没有现在的手段和心计,只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少年宋淮很想守护这份原本不属于他的温暖,可他看着拥护他的臣子为他争的面红耳赤,也从齐大人口中偷听到了义父的难处,他便进宫在陛下寝殿外跪了一夜。
一夜过后,他不再是北阆的大皇子,就只是宋淮,是太子的伴读,到后来,他成为太子的贴身侍卫。
少年宋淮并不在乎皇子的身份,他只在乎那份情谊。
那天早晨他从宫中回来后,就躲在院中的假山缝隙里坐着。
他又没有家了。
还没有完全从家破人亡中走出来,他又失去了一个温暖的家。
少年宋淮眼前一片灰暗。
他也不知道在那个阴暗的缝隙了坐了多久,直到面前伸出一只奶呼呼的小手,他抬起头,便见一个可爱的小团子出现在他的眼前。
“淮哥哥。”
奶团子软软糯糯的唤他,他愣了愣后,将手伸了出去。
奶团子捏着他的手指踏进了缝隙。
她学他那样坐着,但并未维持多久就忍不住了,歪着头看他:“淮哥哥,这里也不好玩呀,跟乔乔出去玩好不好。”
眼前的奶团子是齐家的三姑娘,齐云涵,小字乔乔。
在他来齐家的第一天,她就很喜欢黏着他,但他心里藏着事,除了太子,也不与其他人亲近,所以,他很不喜欢她黏他,常常远远见着就躲开了。
这一次,他躲无可躲。
这里潮湿阴冷,她太娇气呆久了必然会不适。
最终,他点头:“好。”
他的话音刚落,奶呼呼的小团子就先钻了出去,朝他伸出手:“淮哥哥,我牵着你。”
看着那双晶莹剔透的眸子,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