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裎危矣!
今日烈日当空, 风十八在院中受罚蹲马步,月兰守在她身边, 一会儿应她的要求给她擦汗,一会儿默默地她喂一颗葡萄, 如此待遇,半点没有受罚的样子。
见魏姩出来,月兰便迎了上来:“姑娘。”
魏姩看向风十八:“还没到时辰?”
风十八可怜兮兮的瘪着嘴:“还差一炷香。”
宋淮的处罚,魏姩也不好插手,便道:“好,我去吴姨娘院里一趟,半个时辰后,你按我昨日的吩咐,将汤分别送过去。”
杀人不过诛心,她要先取得他们全部的信任,再将其摧毁!
连死法她都想好了,就他们曾为她选择的那样,凌迟。
月兰应声:“是。”
魏姩以往每月月底都会瞒着乔氏给吴姨娘送银子,如今院里都是自己的人,倒是方便许多。
虽然事到如今她并不认为乔氏对此一定不知情,又许是谁在替她遮掩,不过不管是哪个可能,对她现在去见魏裎都是有利的。
起码,不会显得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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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香院位杏和院以北,中间隔着六姑娘魏婉的玉婷院,再往前是内院青湖,穿过青湖,才是魏裎的溯栢院。
吴姨娘性子寡淡,不争不抢,久居僻静的芙香院,极少出院门,院里的下人也没有几个,平素除了魏姩与魏裎兄妹,几乎无人登门。
至于魏文鸿,一月来上一回都算多的。
芙香院不大,胜在雅致,虽然生活相对简陋些,却也不失为一方修身养心的居所。
魏姩进去时,吴姨娘身边的云荷姑姑恰好在院中,瞧见她后忙迎了上来,亲切不失恭敬的行礼:“奴婢见过二姑娘。”
魏姩轻轻点头:“不必多礼。”
云荷记着魏姩这些年的帮扶,心中一直是万分感激,对魏姩自然极为客气:“姨娘想着姑娘这几日会来,特意做了些花茶,今儿再晒一晒就正好。”
魏姩看向院中的架子,果真见架子上晒着花茶,云荷方才正是在此打理着。
“吴姨娘费心了。”魏姩笑着道:“吴姨娘现在何处?”
云荷刚想答,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面上划过一丝慌乱:“姨娘今儿身子有些不适,这会儿正歇着呢,二姑娘稍后,奴婢去通报一声。”
魏姩不疑有他,正要多问,却见一道雪白的小团子跌跌撞撞出现在院中,娇娇软软的叫了声:“喵...”
云荷慌忙看了眼魏姩,面色有些古怪。
“这是姨娘养的狸奴?”魏姩盯着那只雪白小团子,疑惑道。
她记得,吴姨娘并不喜养宠物。
魏裎曾想买一只狸奴给吴姨娘解解闷,被她冷脸拒绝了。
云荷步履踌躇,一时不知该要如何答。
这时,便见一道藕色身影缓缓出现,伴随着极其柔和的诱哄:“小白,白白,快回来,不许再跑了。”
年逾三十的妇人,性情柔和温雅,面容精致秀丽,提着裙角弯腰去捉狸奴时,隐约可见身段窈窕有致。
魏姩:“.....”
她无声的看向云荷。
身子不适在歇息?
云荷面色讪讪的笑了笑,出声唤道:“姨娘。”
吴姨娘一心追偷跑出来的狸奴,并没有注意到院里多了人,直到将那小白团子抱在怀里,才循着云荷的声音抬头,而后便看见了魏姩。
她微微一怔后,下意识想要将狸奴藏起来,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向来温婉娴静的妇人一时之间有些无措,对比往日的无欲无求,波澜不惊,添了几丝生气。
一刻钟后
魏姩坐在茶案边,看着趴在窝里呼呼大睡的小奶猫,面色微讶:“所以,这是吴姨娘为我准备的生辰礼?”
吴姨娘这会儿已经缓过来,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柔和,笑容淡淡道:“是,听说奶猫不好养,所以我便先养在院中,等到了二姑娘生辰,就正好。”
“原本想给二姑娘一个惊喜,没想到,今日被二姑娘撞见了。”
魏姩生辰在冬月,还有不到两月。
魏姩看着蜷缩成一团的小奶猫,自然而然就想起了她曾经丢失过的那只狸奴。
它也是这般雪白雪白的,格外惹人怜。
它丢时才四个月大,她连着出门找了好些日子都一无所获,最后狸奴没找着,带回了奄奄一息的冬尽。
“我曾经也养过一只狸奴,与它很像。”
若这只再长两个月,就几乎一模一样了。
吴姨娘笑容微敛,微微垂眸。
魏姩恰好转头撞见她面上的异色,愣了愣后,微微倾身:“姨娘可是曾见过它?”
吴姨娘端茶盏的动作一顿,但仅一瞬,她就笑着摇摇头:“自是没有的。”
魏姩眸光微闪,没再追问。
“五弟今日没来此?”
吴姨娘饮了口茶,笑着道:“知道二姑娘过来,他想来一会儿就到了。”
果然,没一会儿魏裎就过来了。
几番礼节过后,吴姨娘起身道:“你们先聊着,我去将花茶装好,等会儿给二姑娘带回去。”
魏姩轻轻颔首:“劳烦吴姨娘了。”
吴姨娘笑着说了声不劳烦,便朝外走去,立在外侧的青年忙垂首往旁边挪了一步,香风拂面,也没敢抬头去看。
待吴姨娘离开,魏姩才看向青年。
几日不见,青年的变化却不小。
换下原本那身带着补丁的粗衣,打理好头发,刮了胡渣,一袭青衣劲装的青年看起来不过才二十出头,丝毫不像已近三十。
青年察觉到魏姩的视线,上前一步跪下行礼:“重栩见过姑娘。”
魏姩微微倾身:“哪两个字?”
青年恭敬回道:“公子说,是重获新生的重,栩栩如生的栩。”
魏姩遂看向魏裎,不吝夸赞:“好名字。”
魏裎抿唇笑了笑,替魏姩添了茶。
魏姩抬手,温声道:“起来吧。”
待青年站好,魏姩又道:“从此以后,你只是阿裎的人,不必再跪我。”
重栩动了动唇,看向魏裎,后者轻轻点头,他便恭声应下:“是。”
魏姩这才继续道:“我记得,你有些身手。”
在她买回来的十二个人中,月兰与重栩是最贵的,前者是因与人争抢抬价,后者是因...青年会点拳脚功夫,在前东家,也就是一家镖局做事时闯了祸,他补不上亏损,前东家不愿再留他,便将他带到西市,魏姩开了高价买来的。
“只会一点拳脚功夫,勉强能应付普通人。”重栩如实道。
魏姩想了想,问:“若我请位武功高强的人教你,你可能学?”
闻言,重栩与魏裎都是一惊,错愕的看向魏姩。
好一会儿,重栩才低头沉声道:“姑娘与公子给奴才一处容身之所,奴才已是感激不尽,不敢再奢求。”
魏姩没有立刻回他,而是看了眼门外。
立在她身后的冬尽会意,默默地走向门口,左右查探一番后,朝魏姩点了点头,守在门口。
魏姩缓缓放下茶盏,看向魏裎,正色道:“距离秋闱只有六日,阿裎可准备妥当?”
魏裎忙道:“准备好了。”
魏姩嗯了声,好一会儿才道:“或许,有人也准备好了。”
魏裎一愣:“二姐此话何意?”
“近日阿良可有什么异动?”魏姩没答,而是看向重栩。
重栩回道:“这几日频繁出入院中,昨夜夜深后离开过一次。”
经上次魏姩提点,重栩随魏裎回来后,就一直暗中监视着阿良。
魏裎听出什么,看向魏姩:“二姐是说,他们不会让我参加秋闱。”
魏姩勾唇,冷笑了声:“恐怕不止。”
“他们想要的,怕是阿裎的性命。”
魏裎身子一僵,紧紧握着手中茶盏,沉着脸半晌没说出话。
重栩也面色严肃的低着头。
魏姩复看向重栩:“你现在明白阿裎的处境了?”
“明白。”重栩道。
“阿裎越出色,便越危险。”魏姩徐徐道:“可我们总不能一直龟缩着活,且就算再伏低做小,也不能保证他们会放过我们。”
“所以,我想请人教你些武功,无需多上乘,只要能在关键时候护一护阿裎便好,重栩,你可愿意?”
重栩几乎未加思索便拱手道:“奴才愿意。”
魏姩郑重道:“习武很是艰辛,且现在又要避人耳目,怕是只能藏着掖着学,你可能吃这份苦?”
“能!”
魏姩轻笑了笑,看向魏裎,继续道:“以阿裎的学问,此次定能榜上有名,就算不能,阿裎年纪还小,将来也还有不少机会,只要阿裎保持初心,一心向学,我便能保证阿裎前路坦荡,届时,阿裎身边的人自然也就水涨船高,剔除你的奴籍也就不在话下。”
重栩猛地抬眸看了眼魏姩,而后又快速垂首,不过几息,他便朝魏裎跪下,郑重许诺:“只要奴才活着,就一定护公子周全!”
魏姩朝魏裎偏头示意,后者会意过来,忙起身将重栩搀扶起来。
再落座时,魏裎看魏姩的眼神便格外复杂。
他不是错觉,二姐姐是真的变了许多。
变化如此之大,这其中,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秋闱在即,眼下最重要的是得先让阿裎平安进入考场。”魏姩仿若不知魏裎的打量,正色道:“这几日你务必每时每刻都守在阿裎身边,不论什么缘由,都绝不能离开半步。”
“当然,如果有机会,最好反杀。”
“若是没有机会,可以制造机会。”
主仆二人惊愕的看向魏姩。
魏姩却云淡风轻的道:“阿裎,你唤我一声姐姐,我今日便仗此身份嘱咐你一句话。”
魏裎忙起身躬身拘礼:“请二姐赐教。”
“赐教谈不上,不过是过来人的一句忠告。”魏姩看着他,缓缓道:“立世以仁善为本,不论你将来处于怎样的高位,或是低谷,都务必记得,勿以恶小而为之;但若有人谋害你的性命,切记,不可心软。”
“在性命遭人迫害的生死关头时,你可以毫不犹豫的刺...取对方性命。”
魏姩顿了顿,垂首端起茶。
这是太子殿下教她的,她至今记得清楚。
‘记住这个地方,在性命遭到胁迫时,可以毫不犹豫的刺向对方’
“在虎狼中周旋,心软是成不了事的。”
这句,她也记忆犹新。
魏裎保持着弯腰的姿势,许久后才缓缓道:“谢二姐教诲。”
魏姩抬手虚扶:“与我不必如此客气。”
魏裎这才再次落座。
往后数年,在无数个转折点时魏裎都会想起这句话,也正因此,最后他才能一身清白的高立于庙堂。
“这几日,我会请人暗中相助,但你们也不能放松警惕。”
魏裎重栩自是郑重应下。
之后又闲聊几句后,魏姩便道:“我还有话想与吴姨娘说。”
魏裎便起身告辞:“那我先回院里温书。”
魏姩轻轻点头:“放好心态,专心备考,其他的有我们。”
“阿裎谨记,谢二姐。”
魏裎又拘了个礼,才带着重栩离开。
魏裎走出芙香院,回眸伫立许久。
她到底是经历什么,才有这般杀伐果断。
有一瞬,他甚至在她身上看到了不属于她的威严。
不过,以往她待谁都和善,却少了几分严厉,如今她这样,刚刚好。
魏裎离开后,魏姩又见了吴姨娘。
没有多余的铺垫,魏姩开门见山问:“吴姨娘当年见过那只狸奴,对吗?”
吴姨娘身形一僵,抬眸看向魏姩,见她一脸淡然,便心知已瞒不过去。
她轻叹了声,道:“二姑娘随我来。”
魏姩交叠在腹间的手微微攥紧,又放松,才抬脚跟在吴姨娘身后。
小半刻后,吴姨娘停在一株桂花前,魏姩随着她的目光望向桂花树下。
虽然她早已猜到了这个结果,心中却还是揪了一下。
“我找到它时它已经没气了,我怕二姑娘伤心,便将它埋葬于此,没有告知二姑娘。”吴姨娘低语道。
魏姩身后的冬尽亦是面色复杂。
她知道姑娘当年就是因为出来找这只狸奴,才发现奄奄一息的她,救了她的命。
她原想着,或许是狸奴贪玩,忘了回家的路,可没想到...
魏姩沉默了许久,才道:“吴姨娘可知它怎么死的?”
吴姨娘望着她几番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