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听令,裴首辅藐视天子令牌,将他速速押解。”
裴殊观黑色皂靴停顿,站定在两人面前,眸光幽遂,嘴角轻挽着的笑容,是从容莫测的可怕。
身穿金甲,只听命于皇帝令牌的士兵们不敢抗拒命令,几番犹豫之下,正欲上前,利落四散开来,将裴殊观团团包围。
而裴殊观身边的周袁州,霎时眉头紧皱,拉出长刀,刀剑直抵周围不识好歹的亲兵护卫,目光凌厉的扫视一圈,冷呵道,
“裴大人奉天子令,管教太子,我看庶子谁敢!”
他一语毕,身后侍卫均抽出长刀,“嘡啷——”一声,冷兵器划过刀鞘声音四起,刀剑相向,直抵天子亲兵。
裴殊观目光幽幽的落在朝瑶身上,扫过她的脸颊慢慢下滑,落到朝瑶和朝域紧拉着的双手上,
薄美的唇瓣抿直,目光似寒冰,声音如冰水浸耳,
“过来。”
他一字一顿,声音敲在朝瑶耳膜上,击得她的心脏砰砰作响。
感受到裴殊观的威慑,朝域拉近朝瑶,目光警惕,向后退一步。
朝瑶心中打鼓,目光平视裴殊观,裴殊观久居高位,身上威压越来越重,她有的时候,也无法平静面对。
但是,这件事情,不能推一个小孩子出去面对,还是需要她来解决。
朝瑶秀眉轻触,清丽的面容上满脸的坚韧,她在快速思考对策。
如若实在走不了,留下来另寻他法也好,只要不离开汴京,前往山西,一切都还有转机。
朝瑶上前一步,朝域却紧紧拉着她的手腕不放松,朝瑶手心柔软,轻握朝域手掌,有安抚之意,眸光盈盈的对上裴殊观,劝慰道,
“朝域只是一时冲动,我们没想走。”
朝瑶是柔声,可裴殊观飘来的目光清晰淡漠无比,像是一把刀,竟将她一刀一刀剐开,肢解下来,直触她内心的想法!
朝域现在几乎确认,裴殊观肯定知道她的秘密。
想起他的警告,和前几日的试探,朝瑶心底紧得像已经绷紧到极限的琴弦,马上就可以炸开。
裴殊观兀自伸手,清瘦手指,一把将朝瑶拉到身侧。
被看穿心思的朝瑶就像霜打的茄子一般,焉了似的的站在裴殊观身侧,没了底气,连头颅都比以往
“阿姊!”
朝域手抓空,赶紧惊道,朝瑶立即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实在是没有办法,他们现在以少敌多,就算逃出了这栋楼,也跑不远,现在不是硬刚的时候。
裴殊观是不会对她做什么,但他会伤害朝域,这样一来,又会进一步,加深他们之间的芥蒂,朝瑶完成任务也会更加艰难,所以,不若先退一步。
朝瑶目光看向朝域,有些安抚性的警告,
“阿域,听话,先回宫,有什么事情我们——”
朝域听朝瑶这声音,理解到她的意思是后,却懵了。
朝域以为,他能和朝瑶一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但没想到只是他自己的一腔孤勇,得不到朝瑶的回应。
无论什么时候,从来都只有他一个人孤军奋战。
朝域捏令牌的手捏得发红,双眸立即盈出眼泪,充盈在眼眶,不可置信的看着朝瑶,随后手指裴殊观,便是癫狂般的大喊。
“亲兵听令,裴殊观藐视皇权,还不速速拿下!”
“我看谁敢。”
裴殊观静静盯着朝域,一字一顿,把话说得清楚明了。
他这话一出,拿着刀本就在犹豫的亲兵,更是不敢动弹,这个天下的实际掌权人是谁,他们如何能不知道,又如何敢得罪。
裴殊观盯着朝域,语气冷淡矜贵,他将朝瑶拥在怀里,投视过去漫不经心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这更让朝域抓狂,朝域咬着后槽牙咆哮
“这个天下姓李,不随你姓裴!”
“你到底是,如何!能用这种态度与孤说话!”
朝域目光环视一周,纵使是父皇的亲兵,也不敢在裴殊观面前造次,朝域从心底涌现出来深深的无望,他从来没有这样真实的意识到,就算拿着天子令牌,自己也受人控制,是个傀儡太子的事实。
目光落在亲兵所把持的刀上,那一瞬间,朝域浑身颤抖,如同魔怔一般,哭泣着想同裴殊观拼个鱼死网破。
朝瑶心跳如擂鼓,看着朝域疯癫的某样,终于懂了他一直以来的痛苦,也明白了结局为何会预示,朝域会在掌权之后,毫不留情的杀掉裴殊观。
小小的少年,孤立无援。
朝瑶看他目光转向刺刀,正欲上前抢夺,再也淡定不下来,挣脱裴殊观的怀抱,上前将朝域抱在怀里,一点点轻抚着他颤抖的肩头,柔声抚慰。
“没事,我们会有其他机会的。”
手指穿插入朝域的头发,将少年的头颅按在自己的肩头,手心拍抚着他坚硬的不能动的脊背。
见过朝域疯狂的一面后,朝瑶理智也有些崩坍了,只想着迅速将他安抚好,便也没有太过顾及裴殊观在场。
将自己的站位放到少年身侧,与孤立无援的他同仇敌忾,一致向外,凑到朝域耳侧,低声安抚道,
“你要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少年不停抖动的肩膀,在朝瑶的安抚下终于渐渐平静,朝瑶只觉得他灼烫的眼泪,打湿了自己的肩头。
“没事没事。”
朝瑶拿出来十足的耐心,柔声哄着这个即将崩溃的少年。
不肖多时,朝域终于冷静下来,朝瑶似乎还能听见他的哽咽声。
裴殊观也看够了这场闹剧,清冽凤眸冷淡至极,心中像是在火炉上反复煎烤一般。
他不是不明白朝瑶这是刻意安抚,但她那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是狠狠的刺痛了他的耳。
一而再,再而三。
眼前的一幕多么和谐,他们是一家人,可却要将他抛弃!
明明是两情相悦,现在却像是他自作多情的笑话。
明明是她要强迫他爱上她,现下又视他为累赘。
裴殊观唇角淡漠抿直,一把扯过朝瑶,手劲似有千钧力,要将朝瑶的手腕捏碎,冷声哑然呵令,
“送太子回东宫。”
这声音如冰粹,冷得掉渣。
裴殊观转身拉扯朝瑶欲走,朝瑶这才如梦初醒,却被裴殊观扔上了马车。
裴殊观的脸色冷得彻底,朝瑶想起他要带自己去山西的事情,心中着急,几欲出口,又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方才爆发的激烈矛盾,让几人平和的表面有了间隙,朝瑶也从那间隙中窥探出来一丝真谛。
脑海中闪过朝域方才咬牙切齿之声。
朝瑶感觉出来了,朝域与裴殊观的矛盾,除了朝域觉得她是裴殊观害死的,另外一大原因,应当是,朝域觉得自己是个傀儡,裴殊观在利用他。
傀儡太子与掌权帝师,光听听,也能让朝域如履薄冰。
朝瑶之前有意识到这方面的问题,当并未觉得有这么严重,因为但单凭朝瑶对裴殊观的认知,裴殊观扶持朝域登位,绝对不是要掌控他,裴殊观对权势,并没有莫大的渴求。
他虽然做什么都能做好,也不吝于手段,但并没有对任何东西流露出过特别的兴趣,包括权势和美人。
所以,依照裴殊观的性格,或许只是,他斟酌出来,绝得朝域合适,就拥护朝域上位而已。
找到了又一原因,就有更多的方法解决问题,朝瑶心中隐隐发痒。
可是这时,裴殊观又要带她去山西赴任,此后天各一方,少说也要一年半载,如此这般,朝瑶何年何月才能完成任务?
更遑论,去山西这个期间,还要一直与裴殊观虚以为蛇,不但浪费了时间,还没有一点进度,朝瑶如何能肯?
所以,朝瑶就是为了现下,能说服裴殊观不带她去山西,方才就没选择硬抗。
她退一步,裴殊观至少也要退一步吧。
朝瑶目光从裴殊观惨白的脸上,缓缓下移,落到他一直将自己禁锢的手腕上,他捏得极紧,朝瑶甚至都感觉血液不畅,整个手臂半点也不能动。
朝瑶张了张唇,正酝酿着如何开口。
哪想马车已经疾驶到裴府,裴殊观或许真的寒了心,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将她拽下,直往暖阁走。
直到撒手,将她摔在床上,被拖拽的感觉才停止。
朝瑶鬓发凌乱的从床上爬起来,扯着裴殊观的衣角,目光水凌凌的看着她,软糯嘴唇抿实,有些委屈,
“阿殊,我方才是真的没想走。”
“你能感觉得出来吧?”
裴殊观清瘦手指拂过她的面颊,从他胸腔深处穿来一抹冷笑声,像薄冰薄荷一样,灌入朝瑶的耳腔,刺激得发痒。
裴殊观没有做声,只伸手将朝瑶推倒在床上,翻身上床,分开纤长双腿,跪坐在朝瑶柔软的腰际,朝瑶整个都钳制在怀里。
朝瑶很快,就感觉自己被裴殊观身上的苦涩的药味所萦绕。
裴殊观的脸色,冷漠得发青,嗓音低哑似笑,
“所以呢?”
裴殊观低头,如瀑布般的鸦青发丝垂落,肌肤苍白得透明,清瘦手指拨开朝瑶鬓角被濡湿的发。
目光悠然,冷淡声音传来,
“如若我没发现,你又要走?”
“我不明白,你莫不是故意戏耍我,引诱我,又抛弃我。”
他清冷眸光外圈,已经泛起了隐隐的红,清瘦如玉的手指,从她的胸脯往上,抵过她柔软的喉咙,向侧方插进她扎紧的鬓发,扯得她头皮发麻。
朝瑶伸手去制止裴殊观的手腕,又意外的摸到了那圈缠绕住他手腕的绸布,但朝瑶此时无法分心去想那到底是何物,只宛转道,
“不是这样的。”
面对裴殊观的盛怒,朝瑶不得不再次说谎哄骗,她目光直直的看向裴殊观,努力让自己没有一丝说谎的破绽,双眸却止不住的干涩,
“我既答应你,又如何会走?方才你也看见了,我完全没有要走的心思。”
“我不想去山西,在汴京也挺好的,我在汴京陪你......你别逼我.....”
裴殊观手指拆掉朝瑶发髻,任她墨发垂披。
眸光钉子般落在朝瑶脸上,看得她心虚不已,他没有回答,反而将眸光转向床侧的小盒子。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小几处拿来了个小盒子,朝瑶目光被吸引而去,但随着裴殊观将盒子打开,朝瑶不淡定了。
那是一张面具,面具大约巴掌大,只有眼睛的部分,上面也上化了一双极美的眼睛,用金线细细描过,张扬妩媚,与朝瑶的眼睛肖似。
只一眼,朝瑶就觉得那面具有些诡异,当裴殊观拿起来,对准她的脸时,朝瑶才猛然发现。
那面具完整无比,没有眼睛应有的孔洞,木质的面具背后,与柔韧软革相连,绕了一圈,甚至在侧边,还有一把精致小锁。
朝瑶呼吸屏住,似乎知道了裴殊观想做什么,奋力挣扎起来,转头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第73章 对峙
“你能懂我的感受么?”
对于朝瑶破碎的表情, 裴殊观不为所动,他已经给过她机会了。
眸光落在那张面具上,裴殊观心中有些隐秘的颤动, 他亲手绘制制作的面具,早就该让身下这个骗子, 尝尝他所经历的滋味。
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要叫她知道,她现下的举措,对于他来说, 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无异于用利刃, 一片片慢慢割下他的心脏。
“彼时我年纪尚小,双目失明, 殿下说喜爱我, 将我困于这间暖阁。”
“你也知道, 我眼盲无法逃脱,只要阻隔断外界对我的援手,我就能任你摆布。”
“你可知,我当时的心情。”
朝瑶盯着那面具, 脖颈颤得发抖,因为他当年眼盲无助, 现在就要效仿之, 让她陷入双目眼盲的困境, 让她也困于小小狭隘的视野,永远也跑不掉么!
“我对得起你!”
朝瑶呜咽着开口, 脊背紧紧的弓起,
“你眼盲是马贼所害, 与你共陷匪窝,我就一心想救你,反而是你的怀疑,差点害死我,除了留你在府邸,我从未强迫你,我对你有求必应,吃穿用行无不上心,甚至以命相救......”
朝瑶几乎字字泣血,盯着裴殊观,哽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