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盈满了血腥味,朝瑶强忍着心中害怕,去扶起裴殊观。
裴殊观忍着身体中的莫大痛楚,抬眸去看外面局势。
为官近十载,这样的场面,裴殊观大大小小也见过一些了,更加知道,此时需要的是冷静。
裴殊观捂着伤口,修长手指从怀中拿出小刀,喘着粗气,要求朝瑶,
“替我将身后箭矢的尾翼先行去掉。”
朝瑶颤颤巍巍的拿过小刀,她虽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到底也没有见过这种血腥场面,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但也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
遂一咬牙,拿着箭矢将他的尾部折断,裴殊观身心一颤,急速的喘息着,几乎不能站立。
系统也惊了,久没出声的它,终于冒泡,善意提醒道,
【啊啊啊啊,宿主!你可不能让他死了!!!】
【他死了我们直接任务失败,回不去了。】
朝瑶咬着下唇,呵停,脑海中只管尖叫屁事都帮不上忙的系统,咬牙揽着裴殊观手臂,将他扶起来。
裴殊观疼得发抖,但好在理智尚存,举目四处望,两队人马已经撕打在一起。
“他们撑不了多久。”
两人相视一望,朝瑶一鼓作气的扶起裴殊观,朝密林深处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身后厮杀声渐远,裴殊观还在死死支撑,朝瑶侧眸看去,裴殊观月白衣衫,胸前红了一大片,还在不断的渗透着鲜血。
眼看到了林中一个破败的寺庙,历朝佛教盛行,无论是哪里都有寺庙的影子。
朝瑶终于支撑不住,将裴殊观放倒在屋边,朝瑶只听闷哼一声。
裴殊观倒在地上,墨睫微凝,唇色淡白,虚弱沙哑声音却兀自响起,
“我看不太清,不要离开我。”
朝瑶脊背下弯,重重喘息着,这才见到,裴殊观几乎昏死过去,却将她的裙角死死拉住。
外面天光几乎黑了个彻底,再过一会儿,朝瑶也便什么都看不清了。
朝瑶伸手揽着裴殊观,手底肌理微颤,他浑身冰凉,咽下心底的惶恐,朝瑶沉着冷静道,
“我们先进屋,我得将你身上的箭矢取了,如若血止不住,那就完了。”
裴殊观得了朝瑶的回话,才心安一点,他现在重伤,身边又没人,如若朝瑶这时候又要将他抛下,那他根本毫无办法。
甚至,可能孤苦伶仃的死在这里。
颤抖着身体,随着朝瑶的动作起身,尽量支撑住自己,不把过重的身躯分摊到朝瑶身上。
那箭刺穿了他的肺,他现在连呼吸都疼,却尽量淡声安抚朝瑶,
“很快就会有人发现不对,我的亲部,回来救我们。”
他声音实在虚弱,像是破风琴拉出来的杂乱声音,朝瑶将他放到破庙里面的杂草上,又搬来桌子,将房门堵住。
朝瑶到处搜寻了一下,终于找到破庙里面,被遗弃在地上的香烛和未用完的火石,收集了一些干稻草,将火生了起来。
回头看去,裴殊观却已经昏阙了过去。
漆黑的破庙之中,还有未曾搬走的破烂掉漆的神佛,阴恻恻的敲下来,朝瑶莫名惶恐。
火光洒在裴殊观透明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像是白瓷映照着霞光。
裴殊观蜷缩在角落,觉得浑身冰冷,胸口极闷,淡白的唇瓣抿成一条直线,两眼紧闭,昏迷之中,表情显得十分痛苦。
朝瑶平日虽然刁蛮任性了一些,但是在大是大非上还是分得清楚,并且敢于下手的。
认定了的事,她几乎从不犹豫。
裴殊观这种情况,再拖下去,命都没了。
强忍着心中的恐惧,朝瑶走过去,从裴殊观怀里摸出小刀,手落在瓷白肌肤上,透过火光,瞧他昏迷当众,唇色淡白,双睫轻颤。
朝瑶颤抖着唇瓣,火光在她眸中跳动。
偌大的破庙,只有星星点点的一小堆火焰,以及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
朝瑶悄无声息的拨开裴殊观的衣衫后,见到了那血肉翻涌的伤口,猩红的一团,在裴殊观冷白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将刀刃凑近火堆消毒,也不磨蹭,眼疾手快的将那捅出半个头的箭矢挑出,用刀背抵住上面的倒刺,狠狠一抽,顿时将箭矢挑了出来,鲜血顿时溅出,还有些沾上了朝瑶的脸。
剧痛之后,裴殊观顿时惊醒,控制不住的急喘一声,手指无力的抓上朝瑶的衣衫,正欲遏制眼前之人的脖颈,鼻端却传来熟悉的味道。
裴殊观这才从梦魇中惊醒,额头冷汗淋漓。
随着箭矢掉落,他胸口的□□,汩汩鲜血流出,朝瑶迅速用小刀撇出一些地上燃烧殆尽的草木灰,微微冷却一瞬,趁着还有余温,滚烫的草木灰贴上伤口,顿时止住了血。
朝瑶赶快用从裙摆内侧撕扯下来的棉布,将那里紧紧缠绕,转了好几圈,出血速度才逐渐放缓。
朝瑶这才卸下力来,小刀从她的虎口掉落,朝瑶只觉得背后发寒。
裴殊观惊喘着颤抖着身子向后靠去,目光触及到朝瑶的那一刻,他逐渐心安起来。
朝瑶瘫倒靠墙,裴殊观也才从阵痛中缓解过来,他用近乎苍白的面孔看着朝瑶,额头渗出冷汗,他伸手拉住朝瑶手腕,先确认她在,才缓缓出声,声音嘶哑,
“把火灭了吧。”
黑暗之中,火光太容易暴露,但如此一来,他便看不清楚,心底的不安,让他更加拉紧朝瑶。
这时两人孤立无援,只能互帮互助,朝瑶敛下眉目,看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淡淡道,
“那火堆没多少柴火,一会儿就该熄了。”
她这话说完没多久,旁边的声音又渐渐淡了下去,朝瑶扭头去看,发现裴殊观握着她的手腕,解开自己手上的长绫,一圈圈缠绕,偏执的将两人的手绑在一起。
微弱的火光掩映中,他侧脸俊美异常,漆黑的眉眼,闪着偏执的光,声音响起,嘶哑漏风。
“如若我死了,你便将它解开。”
“向北走,我的亲部,会将这里包围。”
他断断续续说着,突然呕出一大口血,朝瑶顿时又气又急,伸手去捂他双唇。
如此一来,只剩裴殊观漆黑得发青的眸光,眼里翻涌出来几番情绪,如同寒潭般幽深,却半点不肯退缩。
朝瑶看他执拗的眸光,今日受惊的惶恐,顿时在这一瞬间爆发,压低着声音,吼叫出声,
“我要跑早跑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在担心这些有的没的!”
朝瑶用力挣扎,甩开裴殊观的手,“啪——”的一声,裴殊观的手被朝瑶摔到地上。
于此同时,朝瑶却在零星的火焰中,看到了那纤细手腕上重重叠叠的疤痕。
裴殊观胸部剧烈起伏喘着粗气看她,幽黑眸光,亮得出奇。
朝瑶盯着那纵横的疤痕,却是呼吸一致,惊觉的眸光,顿时在裴殊观的手臂和脸庞上来回翻看,试图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裴殊观此时肺部好似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啃噬,止不住的疼痛发痒,让他狠狠的咳出些血,沿着下颌滑落,手指却是不断弯曲,一点点磨蹭去,将被朝瑶摔远的长绫抓回。
火堆还剩一点余烬,噼里啪啦的剥脱火花。
朝瑶凝眉望向那些疤痕,心中有些东西似乎喷薄而出,那些疤痕,莫不是自尽?
“你......”
朝瑶怒气像皮球一样泄气,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嘴唇有些嗫嚅。
啪嗒一声,火光尽数熄灭。
朝瑶只听到自己耳边的声音,“你这是?”
裴殊观摸到长绫,就算是黑暗之中,也将手腕躲进衣袖,修长脖颈轻梗,薄美唇瓣轻启,慢慢道,
“你莫担心,是我生病,取血做药引。”
朝瑶听闻此言,黑暗之中审视裴殊观,想起,按照任务提示来说,若她没有干预,以后裴殊观是被朝域杀掉,那应当的确不是自杀。
更何况,那些疤痕,太密集了些。
慢慢淡下询问的话语,朝瑶不欲再问,起身借着月光,收拢了一些稻草,还在寺庙偏殿找到了一床破败的棉絮。
那棉絮上面全是灰尘,成了昆虫的暖床,但是朝瑶现在,别无他法,只能将这棉絮利用起来。
初春露重,裴殊观失血过多,若是再失了温,那可就不得了了。
将稻草铺在裴殊观身上,他躺倒在地上,浑身薄薄的一片,双眼合盖在一起,仿佛在强压身上的痛苦。
又将棉被盖上,朝瑶才放下一点心。
蹲守在旁,担惊受怕到深夜,才睡着。
又因为睡得极浅,稍微有一点动作,都能叫朝瑶惊醒。
密林之中,鸟雀声音清脆,朝瑶猛地睁眼,晨光将破败漏风的寺庙铺上了一层青色。
裴殊观身上的棉絮,已经移到了两人身上,他静静阖着眼,靠在朝瑶肩头,苍白的肌肤几尽透明,眼底却是一片青色。
朝瑶正欲抬手将身前棉絮掀开,却被自己手上的力量猛地一拉,低头看去,那被她摔远的白绫,还是绑到了两人的手上。
不过没有完全绑在一起,只是两端分别绑在两人的腕上,打的死结,中间大约留出了不到半米的距离。
朝瑶有些头痛的伸另一只手,揉了揉自己胀痛的额头。
裴殊观与此同时也苏醒,微微仰头,拿漆黑漂亮的眼神看她,脸色更是苍白得过分,叫朝瑶发不起脾气。
知道不绑上这根绷带,他不可能罢休,朝瑶咬牙抿嘴,将裴殊观扯了起来。
没什么好气道,
“既然醒了,我们就赶紧走,说不定他们马上就追上来了。”
裴殊观缓缓点头,然后自己撑着地,缓慢站了起来,失血过多,甫一起身便难免眩晕,纤薄的人,只能摇摇欲坠的扶住墙,以稳住自身。
朝瑶这时瞧他,才意识到,裴殊观仿佛,比她刚来的时候,瘦了好多。
等裴殊观眩晕过后,朝瑶伸手扶住裴殊观,两人结伴往外走,只要一路向北,穿出密林,就必定有人接应。
只要走过这道,就是生路。
朝瑶咬牙扶着裴殊观缓慢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口干舌燥,疲惫不堪,喉咙管似乎要冒烟一般,可裴殊观即使重伤,也在苦苦支撑着。
朝瑶一个好手好脚的人,没办法在这个时候,比裴殊观先行倒下。
为了坚持得更久一些,朝瑶只能屏蔽住自己的各种感官,只注意于脚下,让自己麻木不仁的向前赶。
终于,重伤的裴殊观坚持不住了,没有前兆的一头栽倒在地上,昏厥过去,手上紧紧绑着系带,还将朝瑶拽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朝瑶欲哭无泪的看着摔倒在地上的裴殊观,望了望,密林深处寥无人烟,她真想不管不顾的割了这系带,赶紧离开。
可她一旦离开,裴殊观就只有死路一条,裴殊观一死,她就宣告任务失败。
朝瑶认命的将裴殊观扶起来,发现他刚才轰然倒下,栽得满头是泥,全然不似平时矜贵端方的模样。
连纤长睫毛上也沾上泥土,脸颊上一片红晕,额前散乱的发也濡湿,朝瑶伸手抹去,却觉得他额头烫得惊人,毫无声息的躺在那里,脆弱的像即将消亡的冰雕。
一点也没有,平时冷静,强大的模样。
密林之中,裴殊观甫一摔倒在地上,就有虫蝇嗅着血腥味而来,在裴殊观胸口处盘旋,发出嗡嗡嗡的讨人厌的声音。
好在现在还是初春,昆虫并不算多,但若裴殊观一直昏迷,睡在这里,只怕会引来野兽。
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朝瑶又扛不动他,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朝瑶此时此刻,再也绷不住了,音调也颤抖的带了哭腔,只能避开他伤痛之处,用力的拍打叫喊裴殊观,试图将他喊醒,让他不至于睡死在这篇荒山野岭。
也不知是不是是不是咒骂起了作用,裴殊观终于缓缓的睁开了双眼,污浊的泥泞之下,清亮的双眸,愣愣的看着朝瑶。
朝瑶停下拍打的动作,几乎是喜极而泣。
在这个深山野林之中,只有他们两个相互依靠。
朝瑶扶起裴殊观,尽管自己的喉咙口仿佛要冒烟,也将方才在周围收集到的露水喂近裴殊观干涩皲裂的唇。
眸光定定的看着他,向他解释道,
“你发烧了,是肺上有炎症,再拖下去会死人,我们得赶紧出去。”
甘甜的露水润入喉咙,尽管他现在全身都痛,也觉得,心中似乎升起了一点暖意,看向朝瑶的眸光,亮晶晶的。
——她没有趁他意识不清,将自己抛弃。
喝过随后,裴殊观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外壳皲裂丑陋的野柿,递给朝瑶,那是他方才赶路的时候,看见路边枯树上挂的果。
或许是长得太过丑陋,一个冬天过去了,鸟雀也不愿意吃它。
朝瑶盯着那野果子,嘴角笑得比哭的还难看,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实在是太丑了,她也不想吃。
将那果子揣回裴殊观怀里,迎着裴殊观瞬间变得暗淡的目光,解释道,
“这是我们唯一的食物了,不到万不得已的关头不能动,你再休息一下吧,我们马上就要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