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沿在心中浅浅叹口气,按裴殊观的吩咐去办事。
但他没想到,朝域警惕至此,很快就发现了他们的举动。
裴殊观受伤回京的消息也渐渐传了出来,朝域很快就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彼时,裴殊观才稍微养好了一点身子,胸前中了箭矢,裹着厚厚的纱布,脸色苍白得像纸一般,医师让他卧床静养。
但裴殊观,偶尔精力稍好些的时候,也会扶着床沿缓慢下床,一步一步的,缓慢而又艰辛的,走到外间,坐坐朝瑶长坐的美人榻,或者去看那盆花。
但大多时候,他都是不太能下得了床的。
花枝努力伸长,花开得越来越繁盛,纤细的花枝从花架上探出脑袋,往下方垂落。
裴殊观站在绿植旁,静静的看着这盆花,偶尔也会伸手触摸,绕起它纤长的花枝,在指尖打转。
可明明朝瑶已经抛弃他了,她不顾他的死活,一个人逃命去了。
这花,怎么会盛开?
裴殊观心中一半苦涩,一半疼痛,看见这花开,却没有半点欣喜。
或许,他真的实实在在的意识到,朝瑶是在骗他,所以,就连看到心心念念的花开,便也不觉得惊喜了。
后来,净植发现裴殊观不尊医嘱要下床,就将这花,搬到了离裴殊观近些的地方,就在内间和外间的隔断处。
裴殊观衣衫单薄,病痛和打击,使他瘦的像一张薄薄的纸片,掩藏的眼睫,也掩盖不住眼底的青色。
伤了肺腑,连日以来高低烧不断,他偶尔思绪清醒的时候,就会抬头去看那花。
虽然心底不信,但是在他身体和心理都饱受打击的此刻,那花,多少能给他带来一点点安慰。
他们都说,落苏花,是神明之花,结姻缘之果,他真的想看看,他与朝瑶,到底还有姻缘么。
裴殊观刚从低烧中惊醒,就听见有人破门而入的声音,抬头看去,来人竟是朝域。
侍卫战战兢兢的守在一旁,生怕这位头铁的太子,有什么异动。
裴殊观静静瞧着朝域,见他咬牙切齿的看着自己,心底也没什么情绪。
他实在是太累了,累得管教不了朝域,累得一句话也不想说。
朝域却向他直面而来,一双眸子静静盯着裴殊观,精准的道出,裴殊观心中的秘密,
“我皇姐失踪了是不是?”
裴殊观目光幽幽的看着,已经无甚聚焦,淡白唇瓣如雪,眸光如死灰般,没有应声。
朝域心中有了思量,皇姐逃跑了,裴殊观觉得她会来找自己,所以派人暗中跟踪自己,还增加了他出宫的机会,就是为了引蛇出洞。
如果不是自己早早察觉,那他就成了裴殊观的帮工,朝域一时怒不可遏,正欲上前与裴殊观对峙,却被重重侍卫包围环绕。
他心中气急,左右环视一圈,想找一把趁手的武器,竟看见了那盆花。
他知晓那盆绚烂花儿的来历,也曾亲眼看着裴殊观为了这盆花,放过了一支在历朝作乱的东女国商队。
可他那时,只是嗤笑,嗤笑裴殊观异想天开,害死了他皇姐,还在想什么人鬼情未了。
后来几次入府,也曾见过这盆花,都是绿油油的叶子,从来不开花。
朝域尽管年幼,也是知道,这盆花,是和他站在一起的,和他一起嗤笑,裴殊观害得他姐与家中决裂,又害了他姐性命的狗屁爱情。
可是现在,这盆花居然开了。
东女国口口相传,花开缘定,连理双枝。
朝域震惊的同时,心中怒气更甚,怒气上涌,甚至激出些眼泪,他绝不允许,皇姐再在这个男人身上栽倒一回。
朝域发了疯似的冲过去,将那植物狠狠踹到在地,瓷片迸溅,叮铃作响,砸了花盆还不解气,朝域伸脚重重在植物的根茎和纤弱花枝上的花蕊碾压,以期毁灭裴殊观心中的妄想。
那花盆碎裂的声音,砸在了裴殊观心上,将他本就破碎的心脏,搅了个稀巴烂,再也组装不起来。
裴殊观的身躯抽搐两下,硬生生呕出一口鲜血。
第81章 被抓
朝瑶离开齐塘后, 将自己扮成流民进京。
因为历帝在位几十年的尸位素餐,累积到现在,历朝已经动荡不安, 乱世之中,路引身份, 造假的人,也多了起来。
身份已经不似原来那般难拿。
朝瑶进不了宫,无法通知朝域,只能拿到身份之后, 去宫外朝域常去的马场帮忙,以期早些遇见他。
顾廷芳倒还是宫廷画师, 并没有被贬职,但上次害了他, 朝瑶不想让他再参与进自己的事情了。
女扮男装到马场, 那里紧缺人手帮马儿擦洗身子和铲除马粪。
因为马场的老板育种有方, 引进西洋种马与本地种马结合,生下来的马儿,长大了比本地马更为健硕高大,遂很得达官贵人的喜爱。
朝瑶原来在东宫伺候过朝域一段时日, 知晓他的课程安排里,几乎每一旬, 都会来这个马场, 上一到两节马术课。
这是朝瑶接近朝域的唯一途径, 所以朝瑶格外珍惜谨慎。
但是朝域,已经好几日没有来了, 昨天出门,还听说裴殊观去山西定匪, 不幸身受重伤,被接回了京城,这几日裴府来往医师不断,伤势可能很重。
但很快,这个消息就被压了下去,医师救治下,说裴大人身体已经大好。
朝瑶替马儿擦着皮毛,有些心不在焉的想,旁边和她一起工作的少年,好像看出了她不在状态,出声提醒道,
“李尧,专心点,你今日擦这匹马是明芳郡主的坐骑,她可忍不得自己骑的马儿上有一丝味道。”
朝瑶现在化名为李尧,是马场里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小厮。
朝瑶回过神来,忍着马厩里难闻的味道,微微瘪了瘪嘴,怀揣着心思疑问道,
“我来咱们这里之前,听说咱们这里的顾客都是些达官贵人,连太子殿下都要来呢。”
朝瑶露出憧憬的神态,就像每一个崇尚至高无上皇权的平头百姓一般,询问这话,也只是为了见高高在上的太子一面。
朝瑶身侧,黑黄皮肤的少年,发出了嘁的一声。
他在这里工作好几个年头了,对这些天生贵种的汝慕之情已经没了,心中只觉得这些人一个比一个难伺候,不值得人真心敬佩。
“按时间算算,今天就要来了,这明芳郡主,肯定也是寻着太子的味来的,但是听闻太子殿下脾气不太好,你可不要上赶着给自己找麻烦。”
朝瑶听完一怔,如若朝域今日就要来,那她应当怎样联络上他呢。
擦洗着身边这匹枣红色小马,朝瑶状似无意的询问,
“怎么没见到太子的马牵出来擦洗。”
黑黄少年凝眸看向朝瑶,心中有些不耐烦她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若不是看她长得清秀可爱,早就让她去挑马粪了,哪还轮得到再这里替马儿擦洗。
“太子殿下的马儿有专人伺候,比你我都金贵,我们哪摸得着。”
朝瑶听完,就大概知道朝域的马在哪里了,马厩后方有一个隔间,她从未去过。
想到这里,她干活更加卖力起来,预备将这匹枣红色小马清洗完,就去看看能不能搭上朝域那边的桥。
强忍着马厩里面难闻的气息,又听见不远处有人在讨论裴殊观的事情,朝瑶屏住呼吸,稳住心神,尽量不受她们影响。
才跑的时候,脑袋里面什么都没有想,就只是觉得,不能再让裴殊观一直控制她了。
后面扮做流民进京,夜深人静,风餐露宿的时候,脑海里却会时不时的想起,裴殊观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模样。
他的呼吸几乎微不可闻。
朝瑶心中,也会涌现出几个古怪的念头,甚至涌现出一丝愧疚,害怕他真的死在那里。
每每这个念头划过,手指都有些僵硬的颤抖。
她是真的有些害怕了。
可是她又不得不这样做。
她是这个世界的局外人,与这个世界的纠葛,不能再这样发展下去了。
得到了消息,朝瑶就下去准备了,这些天来,她遛马的时候,将马场里里外外,搜寻了一遍。
仔细想来,若要人不知鬼不觉的与朝域联系上。
她就只有躲去马场的换衣间。
马场保卫森严,不会放闲杂人等进入,所以这些贵客的安全能在马场得到保障,换衣间里面也就成了一个监视死角。
朝瑶早就看准了换衣间,现在就是她行动的时候。
她要寻人少的时候,偷到钥匙,躲进去。
钥匙在马场总管那里,根据朝瑶的观察,有备份锁在他的房间里,他平时,只有中午会回房,午睡小憩之后,就会出来处理马场庶务,直到所有贵人离开。
朝瑶就是要趁他午睡之后,去取走钥匙,然后躲进更衣间。
有系统帮忙探查,偷东西倒是很顺利,就看后面能不能和朝域顺利聚头。
朝瑶拿到钥匙后,看准时机,越过院子,走到换衣间的另一边,打开门锁躲了进去。
这间房专门为马场最尊贵的客人准备,里面的陈设无不精致华丽,但是因为就是一个简单的换衣房,也只兼具了小憩的作用,看上去一览无余,可供人躲藏的地方就不多。
朝瑶只能躲到矮榻里面。
趴在地上,静悄悄的等待朝域的来临。
矮榻下面灰暗,时间也过得特别慢,朝瑶知道,此次不成功便成仁,如若她没见到朝域,也没在晚间的时候赶回去将钥匙放好,遭管事发现的话,那失踪了一下午的她,无疑是最大的怀疑对象。
朝瑶将头埋在矮榻下,随着时间的流逝,心也紧紧悬了起来。
黑暗之中,不知过了多久,外间终于有声音传来。
有人打开房门进来了!
脚步缓慢沉寂,一声一声的稳定频率,好似敲打在朝瑶心上。
矮榻之下,朝瑶匍匐着打眼去看,一双黑色的皂靴映入眼帘,黑色绸缎裙摆自下而上,绣的是蟒纹。
目光触及的那一刻,朝瑶呼吸一窒,好似已经感应到了,回家的曙光。
朝瑶在逼仄的榻底,动了动已经僵硬麻木的双腿,目光紧紧的盯着那双靴子,做好爬出去的准备。
只等关门声起,只等他过来,她就出去与朝域相认。
“哒哒哒——”
朝域缓沉的脚步在更衣室响起,一下一下,像是踩在朝瑶心上,他的脚步,也离朝瑶越来越近。
朝瑶目光灼灼的看着那双靴子,几乎不能呼吸。
木门旋转的嘎吱声,与此同时响起,像是在划拉朝瑶心中紧绷的弦,朝瑶与此同时,终于呼出一口气。
正欲从床底爬出,与朝域相认,但那眼看着就要紧闭的门,又随之重新打开。
朝瑶耳边的脚步声纷踏响起,整齐有律。
有一队人马,齐刷刷的进了更衣室!
朝瑶所能见到的逼仄视线中,那双黑靴,转身向门外而去,朝瑶听到有陌生的男子浑厚的声音响起,
“殿下,马场丢东西了,为确保您的安全,能否让我们先行巡视一番,这屋内是否有人?”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朝瑶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怎么会,她躲进这换衣室,拢共不过一个时辰,怎么会叫那管事发现得这般快!
朝瑶慌张的四处看去,但除了身旁这狭小的天地,她根本无处可去。
难道就这样被当成偷东西的小贼抓走?
眼前的黑靴,似乎也因此明显一顿,停下了脚步,询问出声,
“是什么丢了?”
那浑厚声音恭敬道,
“回殿下,是马场各处的钥匙,害怕有人用此作乱。”
听到浑厚声音点明丢失的是钥匙,朝瑶差点将嘴唇给咬破,一旦他们进来搜查,自己肯定暴露无遗,到时候审讯的时候再查出她是个女子,那到时,裴殊观捉她回去,简直轻而易举。
朝瑶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尽,有些喘不上气的紧紧闭了闭双眸,复又睁开眼睛,强压心中的紧张,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哦——”
朝域轻轻笑,似乎对此事满不在意,只道,
“无碍,孤到每一处,都有自发检查有无刺客的习惯,这房间孤方才已经巡视过了,无甚大碍,你们先行退下吧。”
朝域的声音有一点沙哑,但是朝瑶或许是太紧张了,太注重于朝域讲话的内容,忽略了这一丝沙哑,她还在等着护卫的回答,但是护卫好像有些不放心。
他们相互对视一眼,实在是有些但是,如若殿下出现意外,他们承担不起这人,正欲开口劝解两句,但是朝域的话,又悠悠然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