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江。”他给船夫加了些报酬。
船夫既然多年在江上讨生活,必然是各种天气都遇到过,凭着经验,应该渡江问题不大。
“成,公子上船坐好。我把船往前滑一段儿,那里水流还算平缓,费些功夫罢了。”船夫应下,脚下一迈便跳上了船去。
等贺勘回到贺府时,已然很晚。
看轻云苑还亮着灯,便进去瞧了眼。秦淑慧正在灯下看话本,一副兴致勃勃。
这和他让她背书时,完全两个样子。都是书,这些个杂谈看得津津有味,正经诗书典籍,让她看一眼,跟要了她的命一样。
在小妹那儿没呆太久,贺勘去了自己的书房。
孟元元说得对,他是该看一看书本了,苦读多年,便就是为了三个月后的春闱。
兴安生了炭盆,又泡了茶,将油灯挑的明亮。
“兴安,帮我去办一件事。”贺勘从书后抬头。
兴安忙道:“公子你吩咐。”
“祁肇还未离开洛州是罢,”贺勘的目光在书本上扫了两眼,“京城的事,我有一些想问问他。”
兴安嗯了声,但是心底里不希望自家公子与那祁小侯爷走得太近,那人看着玉树临风,实则总让他觉得阴冷。
。
郜家这边,忙活热闹了一整天,现在也安静下来。
郜夫人那性子,根本不知道累一样,一直拉着孟元元说话,说是北城的各式店铺,年底货色什么的最全,要去北城买一些郜英彦成亲用的东西。
一旁,郜居笑了声:“娘子,英彦要明年夏末才成亲,有的是功夫。”
“那不成,”郜夫人把手一摆,“多多少少要开始准备了,不然就跟这次定亲似的,急忙慌的,多少东西没备好?”
“好,那就去看看。”郜居退了一步,左右也知道自己娘子的性格,都是为了家里好。
郜夫人站起来,说是要找一张纸记下来,等去北城好好瞧瞧,给将来儿媳的东西可要好的。
前厅里,只剩下孟元元和郜居。
她想到了关于当年陆家那件事,便问了声:“阿伯,东海十年前真的捞出一棵火珊瑚树吗?”
正在喝茶的郜居看过来,瓷盏还贴在嘴边:“元元你,你知道了?”
孟元元原只是随意问问,可看郜居的神情,似乎事情并不简单:“是真的有?”
“有,”郜居放下茶盏,脸庞因为喝过酒而略显得发红,“还是孟兄将那宝物带回的权州。”
“我爹?”孟元元没想到,这件事情的最开始,居然是和她的父亲有关。突然想起那本箱子中的书册,上面记载的珊瑚树,莫不就是那棵?
郜居微扬起脸,回忆着当年:“我是没见过,只知道有半人多高,通体红如火。那样的宝贝,见到的也只有几个人罢。”
“后来呢?”孟元元问。
“后来,我也不清楚了,”郜居笑笑,喝了口茶,“我那时候正跟船下南洋,应该是将宝物交给了官家罢。按理说,那珊瑚虽在东海里捞出,但并不在大渝境内,是可以算作孟兄的私有物。”
孟元元垂下眼帘,整件事情在心中理着。
是说珊瑚树最初是父亲的,那后面怎么到了市舶司手中?还成了皇帝送给太后的寿辰礼?珊瑚出了权州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到底去了哪儿?
无数的疑问越来越多,所以母亲一直死守着那只箱子,里面是锁了当年的秘密吗?
陆家和孟家呢?
郜居不知孟元元心中想什么,接着感叹一声:“能在海里长成那样大的一棵树,那珊瑚也有万年的岁月了罢。”
等回到西厢房中,孟元元还是一直想着这些问题,然而并找不到答案。那么其实真正见过珊瑚树的,有她的父亲孟襄,以及贺勘的外祖陆司使。
她决定给穆课安写一封信,让他打听一下当年的事。心中总萦绕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有些不安。
。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
一大早,郜夫人找了船,从南城一直到了北城,又沿着一条河道继续前行,到了石门山附近,说是要去清荷观还愿。
即将过去的一年,郜家风调雨顺,事事顺意。就算那晚贼匪来袭,也是人人平安,年底家里还操办了一场喜事。郜夫人信神,一定挑着小年这样的重要日子,更是准备了不少供品,以及丰厚的香火钱。
“这些银钱都是该花的。”一边踩着石阶往山上走,郜夫人一边说着,“你可不准不信。”
相处久了,孟元元是觉得这个伯母很好说话,看起来嘴巴厉害,实则性子最为善良:“知道了。”
“瞧,我就说你乖嘛,”郜夫人眼中全是满意,还不忘数落自己的女儿,“换做瓶儿,她可听不进去。”
孟元元只笑不语,其实郜夫人如今这样活的简单开心,是郜居的爱护。这对夫妻真是恩爱,就像爹娘一样。
郜夫人看看前头无尽的石阶,叹了一声:“可要累断我的腰咯。”
“这些是神灵给的考验。”孟元元顺着人说道,手过去扶上郜夫人的手肘。
“元元,你说的话总是那么有道理,”郜夫人点点头,身上也来了力气,“等我去观里,也帮你许个愿。许愿我们家元元,顺顺遂遂。”
孟元元笑:“谢谢伯母。”
有人惦记与关心自己,心中就会觉得温暖。还好,她身边有这么多好人。
“还有件事,二郎他也在清荷观,”孟元元道了声,声音略略低下去,“说与我有事情要说。”
闻言,郜夫人直接笑出了声,引得前面的香客好奇回首来看。
“咳咳,”郜夫人放低了声音,往孟元元凑近一些,“瞧,这是你走到哪儿他都要跟着,挂心成什么样了?”
“是有事要说。”孟元元只是说过今日会陪郜夫人来清荷观,今儿大早就收到了贺勘给她送的信,说是在清荷观等她。
郜夫人摇头,一脸不信:“我当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相公也是借着有事商议来见我。”
两人走了一段儿,站下来休息。
这边已经能够看见清荷观的大门,朱红色,在冷寂的冬日中,那样明显。
道观后,竹林西。
紫娘将泡好的茶送进去,偷偷拿眼看了下屋里坐着的两人,眼中既担忧,又有些欣喜。
这么多年了,这对母子总算是坐在了一起。
想着,只觉得眼角酸涩,自家夫人这十年怎么熬过来的,她比谁都清楚。本来尘世无所眷恋,不过就是挂记着唯一的亲骨肉。
她轻着步子退了出去,小心把门关上,留给两人说话。
“喝口茶试试,是紫娘亲自炒的。”空清一身灰青色道袍,头顶挽着简单的道髻,眼神中几分期待。
贺勘往桌上瞅了眼,瓷盏中盛着清透的茶汤,茶香扑鼻。
“今日元娘也会过来,”他别开目光,看去紧闭的屋门,“我要她做我正妻。”
语气淡淡,甚至是疏离。一句话几个字,说明了他的来意。
空清这厢也就明白,他肯过来见她,原是为了孟元元。
心中叹息一声,面上倒还是那样的温婉美丽:“好,我也喜欢那姑娘。要说,秦家二老眼光真不错,给你挑了这么好的娘子……”
声音忍不住哽了一下,继而笑笑,“真好。”
“你肯认她?”贺勘问,终有一丝目光飘向那青灰色身影。
空清颔首:“自然。”
第64章 第 64 章
恰逢小年, 来清荷观祭拜的人不少,尽管上山的路难走,可依旧挡不住对神明的信仰。
孟元元与郜夫人进了观中, 在正殿里参拜完,便先独自出来。
兴安等在外面, 见孟元元出来,快步跑上去:“少夫人,公子在后面。”
两人绕过前殿,往清荷观后面走去。
这里孟元元有些熟悉, 上次和秦淑慧因为大雪而困在山上,走过这些道路。走到竹林边的时候, 她看见兴安踏上了往西面走的那条小径。
不由心中微微诧异,贺勘是在空清道人那里吗?上次的时候, 她明显能察觉出那对母子之间的芥蒂。
正想着, 就见竹林中走出一个人, 芝兰玉树,风姿卓然,不是贺勘又是哪个?
兴安越来越识趣儿,转身麻利的走开。
冬日的山风摇晃着整片竹林, 枝叶之间的拍打声甚是明显。他走来的步伐坚定而稳重,疏淡的神情总让人觉得有些清冷。
“元元。”几步外, 他唤了一声, 同时嘴角漾出笑意。
孟元元手里提了下裙裾, 踩上这条竹林小径,到了他的面前:“公子不在家读书?”
“走走罢。”贺勘站去她的身侧, 抬手挡着垂下的竹枝,为她扫清障碍。
孟元元应了声, 随着他的步伐往前走,可是分明,这就是往空清道人住处的路。
见她不做声,贺勘看去前面,依稀能见着一角房檐:“元元肯定猜到了罢,空清她就是我亲娘。”
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的语气明显咬重一些,眸中更是滑过不明的情绪。他的妻子那样聪慧,肯定是猜到了。不过她又很善解人意,不该问的从来不多说一个字。
这大概就是觉得和她一起,很舒服的感觉。
“是有想过,”孟元元坦诚的点头,浅浅问了声,“道长身体好吗?”
虽然贺勘与空清是亲母子,但是他从来的都没有提及。就算是在贺家的那段日子,府中人也都不会提这位陆夫人,按理说她才是贺府的正夫人。
空清的身体如何,好不好的,贺勘并不清楚,当孟元元问出来时,他竟不知如何回她:“我带你去见她罢。”
孟元元脚步一顿,一身素色衣装立于竹林中,整个人亭亭玉立。她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不管经历过什么,眼底映出的总是清澈。
“怎么了?”贺勘见她站着不动,笑着问。
孟元元摇摇头,继续与他往前走。
贺勘走着:“小年节,我会过来看她。”
说是看她,他去年来的时候不过是站在院中,并未进屋门,只是淡淡问声,接陆夫人回贺家过年。旁的话一句没有,更遑论进去坐一坐。
空清当然是不会回贺家,只是想拉着他说说话,他冷冷的抽回袖子。至今,他还记得人当初眼底的悲伤……
孟元元嗯了声,作为子女,过节探望长辈也是应该。
“你很奇怪是不是?”贺勘问,手过来握上他的,“其实她还算是贺家的夫人,当初是自愿入观修行,我爹并未休妻,但实际上也差不多。蓝夫人是后来进门的夫人,是我爹在别处任职时娶的妻子,算是平妻。”
这些话单听起来,便让孟元元觉得复杂。
与此同时。
竹林西的院中,空清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出神好久。
紫娘进来,欢喜地笑着:“我瞧见公子去接孟娘子了,今儿小年,是他领着娘子来看望夫人你,真是有心。”
“小年?”空清念叨了声,似乎对于外头尘世中的日子,早已忘记,“又是一年,要过去了罢?”
“夫人,”紫娘看着空清眼眶泛红,不由也心生酸涩,“公子会明白你的苦衷的。”
空清摇摇头,眼中蔓延开悲哀:“但当年我把他丢在外面,也是真的,才十岁的孩子……”
虽说当年很多的不得已,但是的的确确,她丢了自己的儿子。所以他埋怨她,没什么不对。
“也罢,我终归亏欠他许多,如今他心仪孟氏女,一定认她是正妻,我便助他一把,”空清揩揩眼角的湿润,嘴角浮出清淡的笑意,“那姑娘,我看着也怪喜欢的。”
闻言,紫娘问了声:“这个,贺家那边能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