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贺家两个字,空清眼中的悲伤消失干净,取而代之的是恨意。
“自然,”她冷笑一声,“他们那种地方铁定是不许有什么真情实意的。”
透过敞开的院门,遥遥看着那边竹林里走出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好似在说着什么,两人相视一笑。
这种寒冬的荒僻处,因为一双玉人的出现,而让这边变得鲜活生机。
“快看,”紫娘抬手指着,方才的伤感已不在,改为替空清高兴,“公子领着娘子来了。”
空清顺着看过去,眼神柔和开来:“他们一定要过得好啊,别像我这样。”
这边,孟元元跟着贺勘才出了竹林,就看见紫娘快步迎了出来,远远的瞧见了人脸上的笑。
而前面的贺勘只是停了停,随后默默松开了她的手。
三人前后走进院中,就见到空清已经等在屋门外,身形略显孱弱。
“见过道人。”孟元元上前做了一礼,落落大方。
空清伸手一托,笑着道:“元娘来了?进屋罢,咱们喝茶。”
孟元元嗯了声,往一旁的贺勘看去,见他微笑颔首。
这时,本该在别处等着的兴安,气喘吁吁的跑了来,对着院中所有人弯了下腰身,接着跑到贺勘身旁:“公子,老爷他上山来了。”
院中一静,贺勘不禁与空清对视了一眼。
“那你去看看罢,让元娘和我在这儿说说话。”空清先开口道。
贺勘微一颔首,便带着兴安出了院子,袍摆一翻,人已经消失在院门处。
这厢孟元元跟着空清进到屋里,甫一进门,就闻到舒缓的檀香味儿,让人心生安定。
她来过一回,也受过空清的帮助。只是一想这人的命运,倒是有些坎坷,相公无情,与儿子又有隔阂。明明也是一个很好的人。
“大概也是过来走一趟,问一声回去过年的话。”空清坐上椅子,双手一叠放在腿上,“不管内里多龌.龊,他在人前总表现出一副情意模样。”
装模作样的,每年小年这日过来一趟,说是接她回去过年。可是她的娘家族人全部在受苦,她能过得下年吗?
这些人啊,心都是石头做的么?
孟元元明白过来,人这是在说贺良弼。
空清见她乖静,不免也是心生喜欢,这样懂事的女子,难怪得了儿子的心:“喝茶罢。”
“好,道人也请。”孟元元应了声,端起桌上的茶盏。
房中摆设简单,没有什么奢华的摆置,看上去有些清苦。所以,陆夫人是真的在清修,而不是像旁的夫人小姐那般,只是来这边做个过场。
十年,得是怎么熬过来的?
“勘儿说了与你的事,”空清对这个儿媳越看越满意,话也就多了起来,“你放心,娘会帮你的。”
娘?
孟元元差点儿被嘴中的茶水呛到,忙抬手遮掩住嘴巴,眼眶已经弥漫开氤氲。
“今晚留在这儿过节罢?”空清又道,眼中有着期待,“你想吃什么,我和紫娘给你做。”
孟元元没想到空清会开口留她,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我是与郜家伯母一道来的。”
“这样啊?”空清摆摆手,道声无碍。
正好紫娘端着点心进来,听见对话便接了句:“娘子留下罢,跟你伯母说一声就好,咱这边有房间的。待明日一早,我亲自把你送回去。”
孟元元手里转着茶盏,从紫娘的脸看去空清的脸。那个温婉的女人正看着她,期待着她的回应。
“好。”她笑笑应下。
十年没过节的空清,让她留下来过个小年夜,她怎么好再次拒绝。
“好,”空清笑了,眉眼间的悲伤尽数褪去,换为欢喜,“元娘想吃什么?”
“都好的。”
屋里因为孟元元的留下,而起了笑声。只是这笑声极为短暂,在看见从竹林里走出的贺良弼时,三人脸上的笑,同时敛了回去。
尤其,本还和颜悦色的空清,眼可见的沉了脸,别开眼不想去看那来人。
贺良弼进了院门,径直到了正屋,视线环顾一扫,最后落在空清的身上。
“夫人,随我回去过年罢。”他往空清走近几步,道了声。
“说错了,这里没有夫人,只有空清道人。”空清毫不留情的纠正着。
贺良弼叹了声,劝着道:“十年了,该放下了罢?咱们又不是小孩子,闹腾这些有何意义?”
“回去?”空清冷冷扫他一眼,“让所有人知道贺府里有两个夫人?”
她就是顶瞧不上这人一副虚伪嘴脸。
眼见贺良弼脸色登时沉下来,奈何这么些人在场,不好发火:“你不是我,怎知我的为难?”
这么多年了,空清才不想去听这人讲什么为难,如果她还存有一丝幻想,不会心如死灰到这道观里来。
她神情平静,说着自己想说的是:“既然贺大人来了,倒是有一件事与你商议。”
“什么?”贺良弼问。
“紫娘,”空清唤了声,随后看去孟元元,“你带元娘先去外面走走。”
这样的场面,让孟元元在场会显得尴尬。这姑娘如此好,那些歇斯底里的丑恶一面,便别让她看到了。
就让自己来,去这肮脏里拼一把,补偿也好,心安也罢。
孟元元称是,遂与紫娘一起出了正屋。
屋外阳光好,晃得人眼睛眯起来。她大概能猜到,屋里的三人会说什么。
关于她的罢。
“孟娘子,咱们去伙房先准备罢。”紫娘强扯出笑容,指了指院落角上的小屋子。
孟元元道声好。
空清看着儿子身后的女子出了门去,眸中柔和一下:“是勘儿和他娘子的事情。”
“娘子?”贺良弼皱了眉,顺着就看到孟元元的背影。
由此,他想起了上一回见这个女子,也是在这石门山下,她同样站在贺勘的身后。本以为只是身边消遣的美婢,却不想就是秦家给贺勘娶的娘子。
想起前天,贺勘还与他顶撞,想让这个乡野女子进门?就连蓝氏,竟也跟着凑热闹。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孟元元单薄的背影上,她轻轻盈盈的走着,似乎并不知道他们三人在这里议论她。
“是这样,”下一瞬,贺勘上前一步,清冷的嗓音道了声,“春闱在及,我想尽快定下与元娘的事,然后心无旁骛的读书。”
“她?”贺良弼想抬手指,却发现孟元元离去的背影已被贺勘严实的挡住,“你知道你在做什么?怎么这两日都没让你清醒过来?”
贺勘薄唇抿成平线:“我从来都很清醒。”
明明,不清醒的另有其人。
“行了。”空清陡然提高嗓音,看向贺良弼,“我喜欢这个媳妇儿,我也认她。”
“琴心,你也跟着闹?”贺良弼额头发疼,眼中更是阴沉,“那样一个女子能带给儿子什么?什么也没有,他,贺家嫡长子应该娶一个高门贵女,助益他以后的仕途。”
那根指过来的手指,让贺勘觉得讥讽。十年的不管不问,他的好父亲如今担忧起他的前途来了。
比他更早发作的是陆琴心,也就是现在的空清道人。
她一双秀目圆瞪,嘴角一声冷笑溢出:“那么娶了高门贵女的你呢?陆大人,当初去陆家求娶,你也是这样想罢?”
贺良弼一时哑口无言,额间暴起青筋,可见此时心中怒火。
可陆琴心早已什么都不怕,两步便到了贺良弼面前:“说什么儿子以后的前程,难道不是你们贺家的前程?比起你们富贵荣华的贺家,我更想他留在秦家,至少不必整日面对你们的道貌岸然!”
“你!”贺良弼高高的举起手掌,五指微微分开,好似下一瞬就会狠狠落下。
他没有被人这样忤逆过,尤其是当年那个温婉端庄的发妻,还有自己的亲生儿子。
一只手掌挡过来,攥上贺良弼的手腕,力道像要将他的手臂折断一样。
是贺勘,正凉薄的眯着双眼。
“勘儿,松开手,让他打,”陆琴心拉着贺勘,眼神中毫无畏惧,“贺良弼,你祸害我就够了,但是别祸害我儿子。”
贺良弼的手抖了抖,终是落不下去。
浑浑噩噩的似也有些过往浮现在脑海,岁月过去,陆琴心的美丽却依旧停驻在脸上,依稀带着当年第一眼相见的模样。
陆琴心嘴角一抹讥诮:“我自请下堂时你不准,说得好听不休妻。实际你巴不得和我断得干净,甚至明知道勘儿是下落不明,你却让人跟我说他已经死了……”
眼泪不禁夺眶而出,那些狰狞的过往撕扯开来,血粼粼呈现。
“我,我也不得以的。”贺良弼吼了一声,苦撑着的面具破裂,露出另一幅别人所不知的面目。
“我不想知道你是不是得以,”相对,陆琴心居然还算平静,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我只是想说,你没有休我,我好歹还挂这个贺府夫人的头衔是罢?”
贺良弼眉间深锁,似乎在确认面前这个大声争执的到底是不是陆琴心:“你何意?”
“就是,”陆琴心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身为母亲,我可以做主勘儿的婚事,认孟氏女为他的妻子。”
一语落,不止贺良弼怔住,就连贺勘面上也闪过诧异。
印象中,这个母亲性情温顺,甚至是有些软弱,今日居然对着贺良弼如此据理力争,半步不退。
贺良弼身形晃了下,眼可见的人有些苍老。他不止是官场上不尽如人意,就连家中事也是一团混乱,胸中委实闷得厉害。
“有些事不是我能左右,”他长叹一声,转而看去贺勘,“你可知道孟氏女为何人?你跟她……”
对面的两母子站在一起,衬得贺良弼有些孤独。
他摸去袖口,已经试到里面信封的一角,却也同时触上陆琴心冰冷的目光,那句“别祸害我儿子”在耳边不断响起。
“罢了!”贺良弼手臂一甩,宽大的袍袖在空中滑过。
。
孟元元想去前面清荷观找郜夫人。
才走出竹林,就看见前面而来的诸先生。
“孟娘子,好巧,”诸先生主动上前来,做了一礼,“刚好,我随贺大人一道来的。”
孟元元简单一礼,没想和这人多搭理,抬步继续往前走。
“娘子留步,”诸先生在后面唤了声,紧接着道,“今日好巧,听到了一件关于令尊的事。”
孟元元脚步顿住,回头看了眼。
第65章 第 65 章
孟元元只是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 因为诸先生居然提起她的父亲。
可是下一瞬转念一想,这样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突然提起自己家的事是为什么?再者, 就算他说了什么,她又为何要信?
就像在红河县时, 别人都说她和贺勘当初如何如何,其实那都不是真的。
想到这儿,孟元元认为没必要停下听这人的话。相比,父亲的事情从自己信任的人那里听说, 她才放心,而和诸先生, 她自认毫无交情。
“我还有事,先生忙罢。”她对人颔下首, 表示并不想知道。
说罢, 轻巧转身便走。
对于孟元元的举动, 诸先生稍稍一愣,着实没想到她会不在意。他可是私下里知道,这位大公子宠爱的娘子,一直想寻找父兄的下落。
“娘子可知, 当年令尊负责保管一件非常贵重的东西?”诸先生对着人的背影道了声,“大约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