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姒将扇子压在梁霁的唇上,不愿他继续说下去。
每每看见梁霁带着喜色的目光,她都觉着分外对不起梁霁。
扇子上的兰香钻入梁霁的鼻尖,一如闻姒此人。
香气传的甚远,能让众多人知晓,可却不是谁人都能采摘的。
闻姒对梁霁道:“我也不愿蒙蔽你,便是我此刻的心,只是想查清一些事情,其他的,我一概不想。”
梁霁心中顿时失落下来。
闻姒这般,就是在变相的拒绝他。
他将闻姒压在他唇上的扇面给轻放下来,“如此我就明了。”
很快,梁霁面上就换上了笑容。
“我们还是可以成为朋友的吧,你便是拒绝我,也不能就一棒子打翻。”
闻姒见他想得明白,自个也没甚的理由拒绝。
点点头便是做数的意思,“自然是。”
她朝窗外看下,时辰显然已经不早,若是梁霁仍旧留在自己的房中,更是不好。
对梁霁说:“你快些回房吧,天色不早,你身上伤还未好全,要好好回去养着。”
梁霁起身,转头眼中又带着几分的期冀,“先前在雍州时,你做的药膳粥很好喝,可否能烦恼你,再帮我开一副方子。”
刚才对梁霁说这样的话,闻姒心中有几分的过意不去。
如今他开口提了这般的要求,自然是可以的。
闻姒点头,“自是可以的,别说是开方子,明日早晨我便炖煮好,定能让你快些痊愈。”
梁霁低下身行礼,眼眸中的笑意却在一点点地散去。
他终是走出门,对青烟说:“我已经说完,多谢青烟姑娘。”
青烟是个爽快人,连忙摆手,“不碍事的,大人说完就好。”
开门,蹦蹦跳跳的走了进去。
里头闻姒拿着下午时没有看完的话本子在看着。
经过这么几下,她反倒是没了那么困。
现在正精神着,也多几分的兴致。
手中的话本子是沈煦从上京给她带来的,新出的一本,看上去甚是有滋有味。
见青烟进来,闻姒没抬眼,就如此对她吩咐,“明早你起得早些,去看看哪处有药材店,抓些药回来。”
青烟有些慌乱,“可是姑娘有何处不适,需要吃药?”
但闻姒却摇摇头,“不是,梁霁说他想要吃从前的药膳粥,我想着明日就开始给他做,刚好他身上有伤。”
点点头,青烟明白闻姒的意思。
她半坐在脚榻上问着闻姒,“先前姑娘所说,梁大人是迫害老爷的人,可有了定论。”
一提及这件事情,闻姒立刻将书给合上。
柔顺的秋眸中带着几分的坚定,“暂时还未可知,不过既然煦姐姐与鸢姐姐都来了上京,想来事情是不难查的,放心吧。”
青烟懂事的点头,又想起闻姒刚才交代的话,“姑娘说的药材店,可还记得那位帮梁大人医治的大夫,就有家药铺,也在这附近,明日去他那买就好。”
闻姒将书递给青烟,用帕子掩着唇打个哈欠,“你看着办就成,房子你应当还记得,我就不单独写给你,照着原来的方子抓就成。”
青烟点头,服侍闻姒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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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昭出了医馆,便在不远处的荒郊找到长宁王留下的马匹。
骑上马,一路朝山脚处去。
只是他这次并不是去寻那些山匪的。
前两日,他将头目斩杀,想来他们此刻正无主心骨,不知该如何是好。
傅昭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摸向怀中的信件。
沉冷的面庞上也多了几分的笑意。
若是知晓这件事情,想来姒姒定然是会高兴的。
马的脚程很快,因得心中也想着事,便不觉着路上有什么颠簸。
身上的伤也暂且在他可以忍受的地步。
经过一大片的荒草,面前倏地出现几座房子。
若是不仔细瞧,或是从一开始就不知,便不会知晓这处地方竟还有人住着。
听见傅昭的马匹声,里面的人顿时紧觉起来。
“不管是谁,只消杀了就好。”
其中一人蒙着面纱,缓缓向前靠近。
眼神中是藏不住的坚定与锐利,手中的剑在一点点拔出。
后头的人紧紧跟着他,众人皆是步伐整齐,便连动作都像是经过训练一样。
黑衣在晚上看不清楚,众人只能听声辩位。
感觉到马匹停下,众人出奇一致,将脚步给停下来。
可他们停下来后,也只能听见那人翻身下马站定,周遭只有马匹踏地的声响。
傅昭眼神敏锐,紧紧盯着两丈之外的那团草丛。
耳中传来一分细小的呼吸声,他勾唇笑下。
今日并不是来杀戮,而是有旁的事情要做。
他从怀中将信给拿出,马上抬起手来。
嗓音清湛,在夜空中划破,“我知你们都是顺国公的部下,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托。”
草中那群人立马顿住手上的动作,直直看向在最前头的那人。
头领的剑依旧握在手中,眼眶却不自觉地湿润下来。
顺国公,他们的将军,有多久没有听见这一名号。
他直起身,将剑给彻底拔出,只消几步路就将剑抵在傅昭的脖颈上。
傅昭不得不将头给抬起,在与头领四目相对时浅笑一下。
“后生靖国公之子,也是顺国公嫡女的前任夫婿,在此见过周将军。”
周恒手上的力道不仅没松,反而更紧一些。
“你说什么我便相信,你当我是傻子。”
傅昭将手中的信递给周恒,“将军不妨看看这个。”
周恒腾出一只手去接,用牙将外头的信封给咬开,抽出里头的纸张来。
后头有兄弟递上火折子,让他看清楚上头的字迹。
在看见上面“违者军令处斩”的字眼上时,周恒的眉目松动下来几分。
他抬头看着傅昭,眼中坚定。
即使过了如此久,身上武将的气质也没有半分的掩盖。
“你怎会知晓这个,又怎会有的。”
周恒仍旧对傅昭有些迟疑,可却也放下不少的警惕。
傅昭将手给背在后头,“今日来,便是想要告诉将军后头应当如何做,不然我为何不蒙面,又为何独自前来,将军仍想在这处说?”
面上冷静自持,说出的话每一分都没有慌乱。
周恒在军中许久,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一身夜行衣,也难挡他身上的气度。
那种由内出现的孤矜,不是谁人都能有的。
周恒也知,若是此刻来的是敌人,现在早就没了他说话的余地。
将剑收回,他抱拳,“请。”
傅昭也随着他的样子,不客气地直接朝前面走去。
在进到里面,有不少的妇人尚在。
看见周恒带了别的男子进来,连忙出去去了另一座房子中。
里头瞬间便只有刚才草丛中的几人与傅昭。
周恒做了一个手势,请傅昭坐下。
他也并不客气此事,掀了衣袍就坐在椅子上。
房中的烛火被挨个点起亮了不少,周恒也能看清楚上头的字迹。
待到看完,他双手攥成拳,颇是气愤,“世子如何知晓这些。”
傅昭只是淡笑一下,“若是有心,自然能够知晓。”
“我来这处不是为了旁的事情,只是因为姒姒,她想要查清此事。”
周恒将手放在桌上,提及此事又重重叹了一口气,“我们又何尝不想,若不想还将军一个公道,现在我们早就已经随着将军而去了,只是这事,难啊。”
傅昭的面前空无一物,他对周恒说:“我今日前来,便是有如此把握的,虽然此事有风险,可并不是全然都没有胜算,若是能为公爷洗刷冤屈,您与众人在此地的辛苦便都算不得什么。”
周恒想想,又看向自己身边的弟兄。
起身对傅昭行礼,“世子虽说,我们皆是知晓。”
“只是我们弟兄在此,便不是只有想为公爷报仇这一件事情。”
“公爷还在世上时,最后一刻被带走时,对我们说,要我们保全自己,要我们好好活下去,被扣上叛军的帽子,我们也不好受,可是公爷用命保下我们,我们不愿将这件事情再给公布在这世间,今日世子前来,我倏地就明白公爷走时说的那句‘我的名声不重要’是什么意思。”
傅昭起身将周恒给扶起来坐下,两人面对面而视。
他本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周恒给打断。
“我们并未见过小姐,却也能从公爷的口中得知小姐是个安静美好的女子,她本不该卷进其中,也不需再知晓这些真相,这些只是让她伤身,所以,她只要好好过下去,我们这些人便也就安心。”
傅昭顿住很久,末了就在周恒以为他无话可说的时候,他缓缓开口,“姒姒因得这件事情,来了陇右,吃了不少的苦头,人也清减许多。”
周恒的心莫名揪起。
在军中时,时常能听见顺国公夸奖小姐,可如今,竟然是这样。
周恒想起傅昭方才所说,皱着眉开口,“世子说,你是小姐的什么人?”
傅昭:“……”
头一次,他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起身对周恒抱拳,“是她的前夫。”
周恒只觉这事不简单,“世子既为前夫,为何是前夫?又为何要帮她?”
坐在椅子上,反倒是没那么紧迫起来。
想来眼前的人,也定是让小姐受过不少的委屈,不然可怎会屈尊来到此处。
傅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周恒已经站起面上不善。
“世子还是先将此事讲清楚吧。”
第一次觉着如此无力,竟是因为与闻姒和离的事情。
从前仍旧觉得自个有机会,但现如今在闻姒父亲旧部的面前,就像是见了长辈那般难堪。
傅昭没有动,一个字都不肯说。
最终还是周恒拍下他的肩膀,“世子所要做的事情,我们已经知晓,但为了公爷,恕我不能与世子一同去见小姐,还望世子谅解,以后也莫要再来,世子先回吧。”
一时间难以相信也是常有的事情,傅昭自也不能在此一直逼迫他们。
他转身准备离去,可周恒却又在他的身后幽幽说:“为着我算小姐的半个叔父,我也不得不多说一句。”
与闻姒相干,傅昭不敢马虎,转过身对周恒恭敬说:“将军请讲。”
周恒抬手,又将手给背在身后,“算不得什么将军,不过是在世间苟延残喘罢了,小姐一向是沉稳的人,我就算是没见过也知晓,若是与世子和离想必自然有她的道理,还望世子以后莫要再去打扰小姐。”
傅昭登时愣在原地,不想周恒想说的竟然是这些。
他没有开口反驳,是因为不知如何反驳。
只能恭敬行礼先一步退下。
从房中走出,看见天上的圆月。
月亮又变圆了,然而心中却也仍是残缺的。
在周恒的面前,他有着不知无法言说的难堪。
从他认清闻姒与他和离是因他开始时,心中却做不到那么坦然。
如今周恒算是闻姒的半个长辈,这股劲就更加明显。
傅昭翻身上马,看向背后的房子,终是用精瘦的双腿夹着马腹而后离开。
回到客栈,傅昭换下衣裳就去沐浴。
心中虽是想闻姒想的紧,却也不想去打扰她。
他手枕在脑后,想着今日周恒所说的事情。
想让他放手,当真是做梦。
只是却一定需要周恒出来,不然这件事情始终不能调查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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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闻姒起个大早。
桌上放着青烟买回来的药材,很大一包。
本是只想要给梁霁一人熬着粥吃些,但既然这东西并不会增加什么病痛。
她想想,就让青烟多买些回来。
这样一来,煦姐姐与鸢姐姐还有长宁王也可以用些。
剩余的便是她与青烟的。
如此想得十分好,闻姒面上的表情都多了几分的欢快。
虽是梳得寻常发髻,却带上昨日沈煦用她的一支步摇。
衣裳的纹样也选的是她最喜欢的芍药暗纹,配上鹅黄的颜色,让人都显得娇嫩起来。
青烟瞧见闻姒的模样,没忍住打趣道:“姑娘做这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去会情郎,谁承想只是做个早饭罢了。”
闻姒作势要打她,嗔怪道:“你是最会说的,看我得空不将你这嘴给缝上。”
青烟做出害怕的样子来,连连朝后躲。
在打闹间帮闻姒也梳妆好,两人一同下楼。
客栈中的人都尚未醒,连掌柜都去了后头喂鸟。
闻姒来到厨房,站在灶台前,将衣袖用襻膊挽起。
青烟便帮她生火,不多时还有些寒凉的早晨就变得暖和起来。
到众人起来,闻姒的粥也熬好。
招呼着他们来吃,几人坐在一张桌上是道不出的快乐。
傅昭从房中走出,看见的就是这样一般场景。
他缓步下楼,顾着身上的伤口。
直到站在桌前,众人才瞧见他。
他清淡地开口,“便是也有我一份吧。”
第58章
◎遭众人嫌的傅昭◎
傅昭见众人都在, 现下也多生了一份喜悦。
果然,姒姒仍旧是念着他。
从来,她都不是一个刻薄的人, 也会事事都顾着旁人。
但今日,闻姒听见傅昭的声音只是有些愣在原处, 随后又若无其事地将手中的白瓷勺给拿起。
她面容上有几分的寡淡, 瞧见傅昭缓步过来也未有抬头。
众人方才还欢快的气氛,现下瞧见傅昭过来也多有几分的尬然。
看向闻姒, 只察觉她是丝毫不在意, 也都未曾说话。
傅昭一来, 桌上的气氛就暗沉下去。
闻姒不想如此, 终究还是得出去说:“我没备大人的,便是大人,定然也不会怪罪, 也不是非要这一碗药膳才对。”
傅昭此刻是怒也不能, 郁闷也不能。
看见长宁王都带着笑看着他, 而那笑容中有着明显的嘲笑,不知该如何去说。
难道当真要说,他在乎这一碗粥不成。
如此一来,不只是他落了面子, 也是真真切切的告诉众人, 闻姒的心中没有他一样。
傅昭淡然颔首,面容之上什么都看不出, 还和往日那样,一贯的矜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