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瑶掐了掐眉心,“你是让我帮你孙子找个媳妇?”
“老婆子哪敢!”老妪摇了摇手,托旁边侍从递上一个粉色小香囊,“只求您给这香囊开开光。”
虞瑶伸指摸了摸香囊,不确定要怎样开光才算到位。
城主再次提示,“您可以给香囊吹口仙气。”
……仙气?
虞瑶笑得十分勉强,提起香囊,轻轻吹了一口气。
那老妪得到开过光的香囊,再三叩首,欢天喜地地走了。
虞瑶不耐烦地将指尖敲在膝上,她倒想开开眼界,看他们还能为着什么事,来劳烦她这个假仙主。
前来拜见仙主的第三人提着酒坛,一进门就向她哭诉,“这坛酒是俺为仙主特意酿造的,本打算趁您的贺寿仪式献上,可他们都说这酒太烈,说这酒不好,说您一口也不会沾。还请仙主给俺评评理!”
“你先别哭,我会尝的。”虞瑶正要从侍从手中接过酒坛,身旁的男人却直接将坛子整个拎走。
她抬眉瞪了他一眼,不悦道:“这不是给你喝的,你别抢我的酒啊!”
晏清远将酒坛挪到另一侧,扬手指向门外那一长串队伍,“你要是喝多了,后面那些人又怎么办?”
虞瑶被他这句话堵没了声。
她整个人黏在这张椅子上,就这么听了一上午的城中琐碎,累得几乎能坐着睡着。
城主好心问她,“仙主是否需要休息一会?老夫已吩咐手下为您收拾了一间房。”
虞瑶一个鲤鱼打挺从椅子上跳起来,揉了揉肚子,“恐怕不行,我得先吃点东西。你这里,有没有果子之类的,可以填肚子的东西?”
城主一拍脑袋,“您想吃什么,老夫马上叫府中食修给您做!”
不到半个时辰,虞瑶面对一整桌的灵膳,双目不自觉睁大。
她抱着小碗,一边夹菜,一边琢磨着上午的见闻,深觉后怕,“这城里的人,怎么什么事都巴不得仙主掺和一脚。”
晏清远提起筷子,往她碗里添了颗翡翠丸子,“毕竟仙主难得一见,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那也不能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找她啊。”虞瑶咬了口丸子,“真仙主天天听他们在家里祈求,还不得烦死。”
晏清远伸出的筷尖在到达菜盘前顿住,语声定定,“她不烦。”
虞瑶皱眉嘟囔,“你怎么知道她不烦?难道她特地显灵,这么告诉你的吗?”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她的手却没停过,先是心满意足地舀了口汤,又不紧不慢地扒了口饭,“城主府里的食修,手艺也太好了!”
男人注视着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并未开口,唯有嘴角缓缓扬起笑来。
第19章
美味伴着灵气入体,令虞瑶身心畅快,困意全无。
只是一想到,还有不知多少城中居民等着拜见仙主,她就想一鞭子把自己敲晕。
城主如同早就料到她的想法般,向她提议,“您若想回馈仙都,其实还有更省力的方法。”
虞瑶正侧着脑袋趴在桌边,闻言翻了个面继续趴着,“敢问城主,是什么样的办法?”
“今晚,城中会为仙主举办一年一度的贺寿庆典!”城主张开双臂,如同置身现场般情绪激昂,“若仙主本人能够到场,那便再好不过。”
虞瑶陡然抬头,“去了庆典就好吗?”
城主欣然点头,“只要让成百上千人得见仙主尊容,他们定能受到莫大鼓舞,忘却十年的烦恼。”
“成百上千人!”虞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平日独来独往惯了,也就与师妹才会多说几句话,要是面对那么多人,怕是撑不住。
城主毫不担心道:“老夫会到场支持您。”
“我与城主都会在场,你别怕。”晏清远亦安抚她。
“你到底是帮我还是帮城主啊。”虞瑶对他咕哝一声,又想起什么,转头问城主,“已过午时,没人来祈愿吗?”
“方才老夫自作主张,帮仙主把他们全都打发回去了。”城主不在意地笑了笑,“离庆典还有三四个时辰,您不如先出门逛逛?今日是您的寿辰,城中热闹非凡,您不会想错过的。”
虞瑶尴尬地眨了眨眼。
她与城主约定,在黄昏时前往庆典之地,正是她来仙都时落脚的祭台。
随后,便在城主撺掇下,同晏清远出了府门。
街上人来人往,竟无一不是身着白衣,如同在遵守某种约定,即便放眼修真界,也断然找不出穿衣打扮这般一致的城池。
来往匆匆的魔修原本谈笑风生,一见到她,却纷纷向她与晏清远投来目光。
虞瑶面上装作平静,内心忐忑不安。
她自认这身红衣穿着得体,但当着他们的面,仍是不可避免地显眼了。
而身旁的男人一身黑袍,在城中本也十分惹人注目,他却偏偏满面泰然,没有表示出丝毫不适。
虞瑶朝他吱了一声,“他们要这样盯着我到什么时候?我若换一身白衣,会好些吗?”
“对他们而言,仙主近在眼前,不可能视而不见,无论你是红衣也好,白衣也罢。”晏清远稍作思索,“你觉得很不自在么?”
“谁能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还觉得自在。”虞瑶小声抱怨完,警惕地将外衣拢了拢,绕去他背后,“你帮我挡一挡。”
晏清远步履一缓,回首看她,却是一脸无可奈何。
虞瑶手上比划示意,让他顶着众人目光前行,自己则跟在他身后,不动声色打量四周。
可晏清远才走出几步,平地便起了风,鼓起他的广袖长袍,从背后看去,犹如玄鸟张开羽翼,仿佛下一刻便要羽化登仙。
相比之下,周围那些魔修却狼狈得多。
那一道道白色身影衣袂乱掀,脸孔被发丝遮住,根本无暇顾及仪容。
还有一人追着自己被吹走的镀金发带,一面奔跑,一面呼喊,“你可是我花了一整颗上品灵石才换来的,我不容许你这么离开我!”
过了足足两炷香的时间,风才息止。
街头众人不约而同地整理衣服头发,而虞瑶已跟着晏清远安然穿过人群。
她舒了口气,没走多远,便在街对面望见一名神色拘谨的魔修,正与一队稚气未脱的少年少女说着什么。
听口音,似乎不是仙都本地人。
此时,带队魔修正举起一张传声符篆,清了清嗓,声音顿时嘹亮数倍。
他一手指向不远处的雕像,“看,那是尊上请人雕刻的仙主像,足有三丈之高。仙主福佑魔界地域,而仙主像则代替仙主俯瞰整座仙都。”
魔修手一转,指向另一处,“看,那是尊上请人为仙主挖出的仙湖。据说在仙主生辰这一晚,于河边放下花灯,会有意想不到的好事发生。”
队中举起一只小手,随即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叔叔,为什么这里能有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呀?”
带队魔修微微一笑,“我告诉你们,两百年前尊上建城之时,依托护城结界,费心打造这片胜似仙界的风貌,都是为了有朝一日仙主降临城中时,她能多停留一会。”
虞瑶听得一愣一愣,“这魔界老大,居然还挺舍得给仙主大兴土木。”
晏清远语声微滞,“修真界的各大宗门,不也会为尊神竖立雕像,建造庙宇么?”
虞瑶不以为然,“那些毕竟是耳熟能详的传说人物,在修真界都流传几千年了。倒是这个来历不明的仙主,虽然在魔界名气不小,可我从没听过这号人物,八成是那魔界老大为了迷惑城里人,捏造出来的吧?”
晏清远的神色明显有些僵硬,“这……我不知。”
“这么蹊跷的事,你能知道才怪。”虞瑶反手拍拍肩膀,有些感慨,“除非那个老大现在站在这里,亲口跟我解释,不然,谁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晏清远斜开目光,不知是在看风景还是什么,沉声少顷后,问她,“平心而论,你觉得这城怎么样?”
“你问我啊?”虞瑶想了想,“跟修真界挺像的,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
刚迈入城中集市,她便耳尖地捕捉到一道吆喝声。
“十成十还原修真界的糖葫芦串,风味绝佳,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虞瑶目光一亮,下意识地将手伸进储物囊,才想起自己身上毫无灵石,正苦于没法付钱时,却看到小摊上露出一张熟悉面孔。
正是早上抱着鸡来找她的少女。
“是仙主呀!我家的鸡回家以后就下蛋了,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向您道谢。”少女捞起两串糖葫芦,腼腆地递给她,“送,送给两位贵客。”
虞瑶喜出望外地接过自己那串,将另一串塞进男人手中,还没迈开步子,周围却响起一片吆喝声。
“仙主,这镯子您喜欢吗?”
“仙主,新鲜的桂花汤圆,您尝尝?”
“仙主,鲛绡制成的披帛,送您可好?”
集市小贩的热情令虞瑶受宠若惊。
她扬手婉拒众人好意,拉住晏清远快步走开,直到集市喧嚣被远远抛在身后,吞下一颗糖葫芦,才对他道:“我又想了想,仙都和修真界相比,或许还是仙都更胜一筹。”
男人弯起嘴角,“那便好。”
天色渐晚时,上空烟花开遍,虞瑶匆匆奔赴仪式现场,只见雕像四周被白衣魔修们围得水泄不通。
她几乎是被城主推上台前,可当着众人的面,她根本想不出什么激动人心的话,内心纠结一番后,才借助传声符犹豫着开口。
“既然你们都聚在这里,那……就祝你们在新的一年里,心想事成吧!”
她寻思着,不可能有比这更加简短敷衍的发言了。
可话音刚落,台下却响起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
几名剑修施展功法,在上空挥划出闪着剑光的巨大“寿”字,人群的喝彩比浪潮更加澎湃,几乎能将她淹没。
虞瑶正要功成身退,城主却抬手示意她止步。
她回过神时,人群中几名魔修整齐划一地端着铜盘走上前来,说要给她献上一份心意。
盘中赫然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天材地宝,即便在灵气充沛的修真界,要集齐这些宝贝也绝非易事。
虞瑶被仙都的财大气粗吓了一跳,“你们从哪找来这么多?”
城主笑得深沉,“修真界那些家伙总在魔界边境晃悠,这些自然是我们从他们身上搜刮到的!您满意吗?”
虞瑶看着城主,一点也笑不出来,为了保全双方颜面,暂且收下这份壮观的大礼,转头找了个理由,拔腿溜回城主府。
天际烟花绽谢不息,虞瑶将酒坛端上院中石桌,麻溜开了酒封,不由感叹,“城里那些人给仙主贺寿,怎么好像比自己过生日还高兴。”
晏清远端起茶杯,在指间转了转,“今天全城都在帮你庆生,你不高兴么?”
虞瑶没有回他的话,闷头倒出两杯酒,自己先尝了一口,初时只觉入口香醇,绝非俗物。
她将另一个酒杯推到他面前,却听他劝道:“少喝些,莫耽误明早赶路。”
虞瑶轻哼一声,将杯中酒汁一饮而尽,“我的酒量,我自己最清楚。”
短短一炷香内,她连着空了三杯,刚满上第四杯时,忽觉口中辣得厉害。
虞瑶摸了摸脖子,感受着从喉咙中窜上来的烧灼感,隐约觉得,这酒若是作为贡酒,似乎的确有些不妥。
“你还好么?”晏清远的声音听着,莫名有些飘渺。
“我好得很。”虞瑶支起下巴,满不在乎地摇了摇手,“这酒好,这城好,这里的人也好……送我那么多好东西,还为我这个假仙主庆生。”
她明明连自己的生辰都还不知道,却借着仙主的名义,度过了这样难忘的一天,想起来还真有些五味杂陈,“我要是仙主,还回什么仙界,就呆这不走算了。”
男人顿了片刻,茶杯放回桌上,发出一声清脆叩响,“如果可以,你会留下么?”
虞瑶感到喉咙里的火直往她脑袋里冲,忍不住笑出一声,又旋即觉得有些失礼,捧着脸颊缓了缓神,“如果我留在这,你让他们每天帮我庆生呀?”
她只觉双颊发烫,却还努力抬正食指,绷着一本正经的语气,道:“我逗你的。”
晏清远见她抬起酒杯,想伸手拦住她,却被她躲开。
“我回去也不过是那么过着,与从前也没什么分别。可留在这里,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烦。如果可以,谁不想留在这里?”
虞瑶说着,揉了揉眼睛,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脑袋左右晃了一晃,指着他笑,“你怎么……变成两个了?”
男人叹了口气,“你喝醉了。”
“才没有。”虞瑶揉了揉眼睛,手指挪向左侧,“既然有两个你,这个,自然得送回修真界去。至于那个……”
不如就留给她吧。
脑海中冒出这个想法时,虞瑶蓦地意识到,这是多么可怕的念头,未举杯的那只手先于意识,一巴掌拍在脑门上。
这才清醒了些。
可一清醒,难过的情绪就从心头渗了出来。
虞瑶也不晓得自己在想什么,稀里糊涂便从储物囊中翻出师妹那张亲笔画,摊在男人面前。
“你从来没问过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吧?”她的指尖在画上重重点了又点,话却有些语无伦次,“你看,我是照着这张画,才好不容易对上人的。不过老实说,你比画上好看多了……所以一开始,我差点还以为,是我找错人了呢。”
第20章
晏决注视着虞瑶亮出的这张画。
初看之下,此人的面目,与他确实有几分相似。
可若仔细看去,便会留意到,画中人的衣襟交叠处,本点着一颗小小的痣,只是那处笔迹被水晕开,并不十分明显。
晏决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本该是淡雅的茶水,在他口中,却尝出万般滋味。
从一开始,他就清楚地知道,自己并非她来找的人,可事已至此,他却万万不能在这个关头,对她从实道出。
因为他没把握能在戳穿真相后,依旧让她相信自己。
千言万语流转在心中,晏决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眼前的画上,却突兀地落了水滴。
晏决抬眼望天,空中虽有乌云聚集,却还未到落雨的时刻。
他的视线落回她的脸庞,借着院中夜明珠的映照,这才看清她颊上两道微闪泪痕。
虞瑶一手拂过眼角,一手收起画纸,口中还嚷嚷着,“眼睛好辣,怎么这么辣。”
她腾地从石凳上起身,双眼泛红,又因酒劲上头,整个人都晃了一晃。
晏决生怕她会这么摔在地上,伸出手臂想捞住她,虞瑶却坚定地撇开他的手,脚步凌乱地退后几步,甚至还举起鞭子对他示威,“姑奶奶要上去透透气,你不许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