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说无凭!你说你是容瑾,你有什么证据?”
“心雷劫中本就虚实难辨,这妖女定与魔头关系匪浅,方能来到此地,妄想混淆我等心神,好干扰我等的计划!”
“天极宗的容瑾可是两百年前的天赋之才,乃是一等一的高手。此女是或不是容瑾,一试便知!”
虞瑶几乎被他们气笑了。
她在天极宗还未晋升长老的那几年,一直过得顺风顺水,当同宗弟子都在彻夜修炼时,她一日却要睡四个时辰,而在余下的八个时辰里,她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跟人比试,作为消遣。
直到她后来当上长老,收了徒弟,开始把心思放在教导徒弟上面,这种情况才有所收敛。
当年的容瑾可是打遍修真界同辈无敌手,越级挑战也不在话下,但这些愣头青大抵没有见证过天极宗的鼎盛时期,竟然跃跃欲试想找她比试……
虞瑶俯视着那些不识好歹的所谓精英修士,掷地有声道:“今日姑奶奶就让你们好好看看,两百年前天极宗极盛之时,宗中的新秀之才,不世出的天资修士,是怎样的厉害!”
话音刚落,五名修士却飞身而起,向着石门顶端挥剑袭来。
虞瑶甚至没给他们踏上石门的机会,神识微动,手中绫带便卷住最左边修士的一只脚,然后向右横扫而过,电光火石间便将剩下那四人从空中击落。
随着四道砰响,他们便狼狈不堪衣衫翻乱地摔回地面,唯有被缚住脚的那个倒霉鬼倒悬在半空,此时正张牙舞爪将手中长剑胡乱挥动,意图将长绫砍断。
虞瑶在石门顶端蹲下身子,一手托脸,一手驱使灵力凝成的长绫晃了又晃,像在逗一只被拴住尾巴提到空中的老鼠,对那徒劳挣扎的修士嘲弄道:“我若是你,便不会费劲扑腾,不如留点力气着陆,省得一会摔断胳膊腿。”
她朝着被长绫吊住的修士指了一指,又冲着下方众人放话道:“你们还有谁想来试试?”
那些修士先是噤声不语,随后却有一人带头扬言,“别愣着!我们还有这么多人,怕她一个做什么!”
十余名修士提剑跃上半空,剑尖闪着寒光,在虞瑶的视野中越来越近。
半柱香的功夫过去之后。
虞瑶视线扫过前方,清点现场。
就刚才这一波,共计有七名修士被她丢去屋脊,五名修士龇牙咧嘴地躺在地上爬不起来,另有三名修士正一瘸一拐地试图逃离现场。
她对着还伫在场上的四十四名修士们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甚至没来得及说什么体面话,他们却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何等劲敌,旋即丢下倒地不起的同伴们,没命地拔腿跑远了。
直到这时,虞瑶才撤去长绫,安心跳下石门,来到少年面前。
凝视着少年被魔气笼罩的单薄身形,她心中不由揪痛,指尖缓缓拂过他带血的发丝,轻声道:“阿远,为师来救你了。”
第65章
晏决连目光都没有晃过一下。
面前的女子束着马尾, 发间垂落丝绦,一身红衣分外醒目。
她看着十分亲切,仿佛他早已认识, 但他的神识似乎被某种力量锁住, 一时之间,他竟回忆不起她的名字。
女子丹唇轻启,是在对他说着什么,晏决却一个字也听不到。
他只能听见那道从刚才起,就一直萦绕耳畔的声音。
“你就眼睁睁看着, 那些修士从你面前溜走?你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帮凶从你的眼皮底下逃之夭夭?在我予你力量时,你曾承诺过我的事, 难道你都忘了吗?”
“没忘。”晏决本不确定自己会回答什么,话语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 直接脱口而出,“你助我复仇,我便助你现身于世。”
“既然你记得,为什么刚才迟迟不出手?你若听我的话, 早可在他们与你对峙之初便夺去他们性命,将他们的神魂从躯壳中解脱出来。可如今留下来的这些家伙伤的伤残的残, 神魂早已不是最佳状态, 对我而言根本就没有任何价值!”
晏决嚅动嘴唇,“我师尊告诉过我,剥夺他人的性命……是不对的。”
“你不欲伤人性命, 别人却欲置你于死地!戚岚分明是被同宗弟子所杀, 真凶却轻而易举将罪行嫁祸于你,根本是天极宗铁了心要你的命!反正宗门上下视你为怪胎, 反正戚岚平素跟你就不对付,反正那些老东西一直嫌你耽误你师尊的前程。”
晏决木然摇头,喉中滞涩更浓,“不该是这样。”
“木已成舟,你又能如何?从你无意间知悉他们与曲无的交易起,他们便巴不得铲除你,就算戚岚没死,他们也总能找到别的借口。怪就怪你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听到你不该听到的事情。活着的人,永远没有死了的人嘴巴牢靠!”
这些道理,晏决自然知晓,但这一切的代价实在太过太过沉重,“倘若我从未听到那些,倘若我的师尊从未收我为徒,倘若世上从未有我这个人……那她便能好好活着。”
他无法很好地感知到身体上的痛楚,可是被紧箍的神识却在剧烈灼烧,魔气从内部蚕食着这具属于少年人的躯壳,而这远非十七岁的他能够承受的。
“怎么,你还没完成与我的约定,便想要放弃不成?有我在,你可没那么容易死!”声音对他冷嘲热讽,“倘若你师尊看到你现在这个模样,定会后悔自己曾收过你这样的人做徒弟。你想求得她的原谅?你这辈子,都没机会……”
话到此处,却被另一道没好气的声音打断,“你凭什么替我决定,我会不会原谅我的徒弟?”
虞瑶一手擒向少年身后,五指眼看就能扣住那道遮遮掩掩的影子。
影子狡猾地从她手下逃脱,冷不防被一条火色长绫缚住脖颈,在极盛灵力的牵制下当即现出原形。
看清对方之后,虞瑶不由地顿住了一拍呼吸。
没想到,她耐着性子等来的心魔,居然是这副模样。
传说修士一旦生出心魔,心魔便会依据修士的记忆做出伪装,可别人的心魔最多只是套上人的声音,少年的心魔却已经拥有了人的外貌。
最令她咋舌的是,心魔分明就顶着她的脸。
那张除了神态与她相差无几的面容上,正满是惊诧,甚至还呼吸困难般结结巴巴道:“你,你是何时……发现我的?”
“少装了,你又不是人,面色发紫的是要演给谁看?”虞瑶无比嫌弃地抖了抖肩膀,哼了一声,“你方才说话说得那么大声,是生怕别人听不见吗?”
心魔敛起神情,语声骤沉,“我对他说的话,你怎么可能听见?”
“你问姑奶奶?姑奶奶也想知道啊!”虞瑶皱眉甩了甩另一只手,“你下次拿着我的声音说话的时候,能不能稍微克制一下你的语气?我就没听过自己的声音能矫揉造作成那个样子,真是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传闻心魔最擅长的便是攻心,一想到心魔有可能曾借着她的音容,对少年施行各种蛊惑……虞瑶就止不住地感到毛骨悚然。
她晃了晃脑袋,深吸一口气,转而定了定心,“我自己的徒弟不需要别人来,既然我都在这了,你可以退了吧?”
心魔嘴角露出一丝轻蔑,仿佛认定虞瑶不会将它怎样,“我是他的心魔,依附于他心底的欲念而生,岂是你让我退,我就会退的!”
虞瑶神识一定,长绫便在心魔的脖颈上进一步收紧,转眼间就将前一刻还嚣张的心魔勒到轮廓模糊,“你要搞清楚,姑奶奶可不是在请求你。”
心魔受制于她,只好示弱求饶,“好好好,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虞瑶义正辞严,“第一,不许用我的脸骗人。第二,不许用我的声音说话!”
心魔露出极不情愿的神色,先是褪去如她一般的容貌,声音也渐渐变得粗哑,“这样你满意了?”
虞瑶这才明白,为什么心魔之前会顶着她的音容作妖,因为它整个就是一道黑乎乎的影子,声音也是刺耳至极。
而此时心魔仍在试图劝说她,“我做到了你要我做到的事,你是不是可以放开我了?”
虞瑶对它摇了摇手指,“你得放过我的徒弟,我才能放过你。”
心魔低声抱怨,“你们这些当师父的还真麻烦。”
虞瑶缓缓松开长绫,见它果然朝着离开少年的方向徐徐飘走,才稍稍放下心来。
然而,心魔不过飘出两尺远,便又陡然回身,腾作一股黑色气流,眼看就要重新没入少年的躯壳中。
“你这个大骗子!”虞瑶手中长绫如红色电光般牢牢裹住那道黑气,而心魔便在其中挣扎闹腾,动静颇大。
她挑了挑眉,手下力道暴涨,绫带收束得更紧,直至一声巨响,长绫爆裂,那个阴险狡诈的心魔也彻底没了形影。
解决了这个棘手的家伙,虞瑶急忙回到少年面前,抬起袖子帮他擦去脸上的血迹,却见原本默然无语、连神情都没怎么变过的少年,正从左眼眶滑下一滴泪。
她愣了一愣。
“你别哭啊。”虞瑶刚替他拭去那道泪痕,少年的另一只眼中又落下泪来。
初时她还能先后拿袖子帮他擦干,但他的眼泪无声无息落下脸庞,像断线的珠子似的停不下来。
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哭过,而她第一次看到他哭,就对上这副汹涌异常的哭势,手忙脚乱,很快便要招架不住。
直到少年仿佛再也克制不住般,砰地跪在地上,把虞瑶吓得有些发懵。
他抬起的脸上已是泪流如注,原本被恨意蒙蔽的双眼,如今却因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情绪而泛红。
“师尊,”少年认出了她,“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他不停地对她道歉,每一句都比上一句更加沙哑,每一句都比上一句更加自责,好像没有尽头。
虞瑶生怕他再这样下去会出什么问题,紧张得与他相对而跪,手拢过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肩头,一手不断地抚过他的脑后,一手在他的背上轻轻拍着,还尽量柔声安慰他,“我不是好好在这吗,我不是回来了吗。”
他的泪水一点点洇湿她的肩头,积蓄了不知多久的情绪,借着这具十七岁的躯壳疯狂奔涌而出。
原先悬在上方的漆黑箭矢无一不消弭无形,周身那些窜动的魔气也相继散去,被血色覆盖的上空终于透出温暖的夕阳余晖。
虞瑶感到肩上的重量更沉,手下单薄的脊背变得宽厚,少年略带稚嫩的嗓音渐渐低沉。
她抬起头,怀里的人不知何时从十七岁变回如今的模样,可不变的是他哭红的眼眶。
晏决嚅了嚅唇,在“对不起”这三个字之后,道出不同的心声,“徒儿……好想您。”
上元宗上空已经开始泛白,蓝月的轮廓在天幕中愈不显眼,仿佛下一秒便会消失。
黛蓝色的修士身影出现在一座浮岛上,巨大的黑色蛇影却紧随而至,蛇尾一扬,便将敌人脚下的浮岛击成碎块。
敌人身影一晃,又在另一座浮岛边缘现身,嚣张的声音在浮岛之间回荡,“你再对我穷追不舍也没用了!太阳很快便会从东方升起,你那主人随时都会在心雷劫中形神俱灭!”
巨蛇吐着血红蛇信,蛇尾用力一拍,将一座浮岛直接送去敌人所在。
两座浮岛相撞时发出轰然巨响,敌人的身影却再一次闪开。
他浮在空中,向怒不可遏的巨蛇叫嚣,“反正你马上就没有主人了,像你这样稀有的魔蛇,我定要找人扒了你所有的鳞片,拔了你的毒牙,抽了你的蛇筋,将你所有血肉炖成灵膳,蛇骨磨成药粉,为我启光宗效力!哈哈哈哈――”
然而狂笑之声还未过半,他便察觉到空气中某种一触即发之势,如同暴雨来临前的平静。
不过三次呼吸的功夫,从浮岛间的冰蓝光团之中,便骤然升起一股耀眼到令人无法直视的强光,绽开的纯白光芒瞬间扫过空中所有浮岛。
百名修士刚从浮岛之上恢复神识,转而又被视野中的光柱吓到瘫倒在地,方才在心雷劫中受到的挫折,与眼前这道直冲天穹的华光,使他们在忙着抬袖遮挡视线的同时,陷入一片惊恐。
“魔头,魔头居然过了心雷劫?”
“千年来,从没有人能够飞升,我不相信他就能!”
“若他当真飞升成功,那修真界从今以后,岂不是落入他一人之手!”
话语纷纭间,一道月白色身影揽着红衣女子,由华光中翩然现身。
晏决漠然抬眼,发丝随着衣袍悠然扬动,语声冷若寒潭,“诸位从心雷劫中捡回一条命,却还赖着不走,是嫌活着不好么?”
第66章
晏决话音刚落, 浮岛之上那百名精英却满面惶然,互相张望,试图从彼此的表情中征询到自己急寻的答案。
心雷劫中的可怖景象还令他们惊魂未定, 而晏决刚才这句冰冷的威胁, 更使得他们惴惴不安如临深渊。
几名修士犹豫片刻后,忍不住催动法诀,手间传送阵的绿光幽闪,分明是动了撤离上元宗的念头。
可那道与巨蛇遥遥相对的黛蓝色身影,却不甘心地大喝制止住那些修士, “魔头随口一句话,你们想也不想便要逃跑?此次任务失败,你们就这么回到各自宗门苟活, 不怕被修真界笑话一辈子吗!”
浮岛之间气氛死寂,没有修士胆敢回应他的话。
他们因着话中之意有所顾忌, 先后掐灭传送阵,都不愿当第一个落荒而逃的失败者。
见这些修士进退两难,晏决心下觉得好笑,懒得再逼迫他们什么, 只对身浮空中的敌人不经意道:“如今我已渡过心雷劫,修真界再不能拿我如何。荆掌门, 在场这些修士之中也有你启光宗的弟子, 你何不体面点,放过他们?”
荆逢怒不可遏,“难道我放过他们, 你就会放过修真界吗!”
“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晏决漠然道, “曲无死后至今,始终是修真界不放过魔界, 而非魔界不放过修真界。”
“说的倒好听!”荆逢眸光阴沉,“你既已渡过两道飞升劫,一步便可登天,若你不是为了在修真界行报复之事,为何仍然驻留在此,而不前往令修真界万众瞩目的上界?”
“我为何要去上界?”晏决侧首望向身旁女子,视线在她的眉眼之间停留片刻,又回头对荆逢冷声道,“你这么想到上界一探风景,不如自己去看。”
这话听在荆逢耳中,却是彻头彻尾的嘲讽,“你想糊弄我?没有达到飞升之境的修士,根本无法通过天门!他们会在踏入天门的一瞬间,因为受制于仙界规则的缘故,当场被剔除一身修为,变回修行前的凡人之躯!”
晏决淡然撇起嘴角,“看来你很清楚。”
“修真界长久以来都无人飞升至上界,而你又迟迟不踏入天门,没准飞升不飞升也只是你嘴上说说而已,其实都是骗人的呢?”荆逢面露狞色,手下一旋,灵力涌出掌心,在空中汇成一柄炽亮巨剑。
强烈剑气将数周围一圈浮岛都逼退数丈,百名修士被吹得东摇西晃,不得不将手中佩剑插入脚下浮岛才能稳住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