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朝雨缓了缓心神,坐回皇后身边。
直到天色渐暗,西边火阳染红了半边天,还残留一道金光未落,褚朝雨站在坤宁宫外的石阶上远眺,与适才在坤宁宫里时的心绪激荡相比,此时的她又太过于平静了。
皇宫这个词,起初对于她来说,只是顾宴风。
如今,却让她觉得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它高贵,它受人仰望,它万众瞩目,可它同样污秽不堪,在黑夜中隐藏着无数见不得人的秘密。
她不喜欢这里。
当她离开坤宁宫时,皇后给她说了一句:“日后你便常来坤宁宫陪本宫说说话,太子的行踪与本宫说说,本宫也好关心关心他。”
褚朝雨正沉默不知如何答话时,秦老夫人替她答了:“你在东宫里住着,便听你姑母的。”
褚朝雨点头应下。
——
回到月清殿时,她为难的不行,晚膳都没用几口便坐在她的小桌案前发呆了,没一会,辰阳殿里的陈公公便来了,还是那句:“夫人,殿下召您去辰阳殿。”
褚朝雨轻叹了声,她本来在等着秦南萧回来与他商量此事的,可秦南萧还没有回来,她收拾一番随陈玉生去了辰阳殿。
顾宴风正倚在一张软椅上,双臂摊开很是悠闲的倚在那里,他眼眸微阖,神色看不出喜怒,听到脚步声,眼皮都没抬一下,嗓音有些暗哑的问她:“皇后让你给她孤的行踪?”
第21章 第 21 章
褚朝雨忧心了几个时辰的事被顾宴风如此轻描淡写的说了出来,褚朝雨突然觉得不值得,在她那里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事在顾宴风这里算不上事。
她心中堵着的那口气通了。
顾宴风微微抬眸瞧她,冷笑了声:“至于吗,因为一件小事愁成这个样子?过来,陪孤用晚膳。”
虽是心里不再堵得慌,她心情也没好到胃口大开,褚朝雨回他:“殿下,我用过晚膳了。”
顾宴风已站起身,在八仙桌旁坐下,也不看她,自顾自的给她盛了碗粥:“别跟孤扯谎。”
他说的笃定,分明就是知道她晚膳没怎么用,褚朝雨只好乖乖的去用膳,她晚膳的时候确实没怎么动筷子,被顾宴风这么一说,真有些饿了。
顾宴风见她只顾着用粥,又往她面前的白玉盘里夹了炒玉菇和凉拌牛肉。
褚朝雨看了看他,不解的问:“殿下怎么知道此事的?”
如此说来,坤宁宫里定是有顾宴风的人在。
顾宴风将口中食物细嚼慢咽,嘴角噙着笑意:“孤当然知道。”
褚朝雨便不问他了,反正也听不到什么实话,只是有一点她心里是明白了的,今日在坤宁殿时,她只觉得皇后威势极大,当时的气氛让她不禁觉得顾宴风随时都有可能被皇后娘娘撵在脚下。
而此时此刻,她又觉得,顾宴风根本就不把皇后看在眼里,甚至连‘敌人’都觉得皇后不够格。
顾宴风又给她夹了好些菜。
褚朝雨礼貌回应:“殿下,我吃不了这么多。”
顾宴风不再给她夹了,他自己也只夹了几块茄块吃,便只顾着喝粥了,殿内突然安静下来,除了细细的咀嚼声外再无任何声响。
顾宴风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句:“孤胃里不舒服,只能用些粥,吃不了这些荤腥”他话音落,突然抬眸看她,嗓音里泛着狡黠的笑意:“就像有些人,看得到却吃不着。”
他无奈叹息了声:“倒也不是不可以吃,只怕不仅伤了胃,也浪费了食物。”
褚朝雨让自己左耳进右耳出,只顾埋头喝自己的粥。
顾宴风修长的骨节在桌面上轻敲了几下,示意她抬起头来,褚朝雨放下手中汤勺看向他:“殿下既然胃不舒服,便快些吃吧,粥凉了对胃更不好。”
顾宴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依然不放过她:“孤适才说的对吗?”
褚朝雨装迷,澄澈眼眸里透着纯粹:“殿下适才说了那么多,我只顾着喝粥,没听清。”
顾宴风无奈的看着她,也不再说。
就这样,一顿晚膳用完了。
顾宴风漱口后,颀长身姿立在檀木桌前,冷白指节将绢纸铺展在面前,问褚朝雨:“想要孤的什么行程,孤给你写下来。”
褚朝雨:……
她老实答他:“殿下写给我的定不会是皇后娘娘想要的,我若拿给皇后娘娘,便是骗了她。”
顾宴风觉得好笑,抬眸的瞬间神色间多了些厉色:“你还真想帮她害孤?”
“没有。”
她只是想要找出一个两全之法。
顾宴风在绢纸上提笔写了字,褚朝雨偷偷瞄了过去,见他写的认真,还写了挺多,她立在一旁,也不敢言语。
顾宴风将手中笔放至一旁笔台处时开了口:“拿着。”
褚朝雨上前接了过来。
绢纸之上密密麻麻的端正楷书书写了顾宴风的行程。
申时起身练剑,卯时去上早朝,辰时用早膳,巳时开始便处理公务,处理完公务偶尔会去望春酒楼与世家公子饮酒作乐,隔一两日便去一趟诏狱,戌时用晚膳,亥时歇下——
然后便是一份经常出入东宫的官员名单。
顾宴风神色认真,开口道:“皇后再宣你去坤宁宫时便将孤写的誊抄下来交给她。”
褚朝雨狐疑的看向顾宴风,她不信顾宴风会如此好心连常出入东宫的官员名单都写给她让她交给皇后娘娘。
顾宴风很可能是在将计就计反利用她。
“不信孤?”顾宴风笑了:“拿回去给秦南萧看,你不信孤总信他吧。”
褚朝雨拿着这张极有分量的绢纸回了月清殿。
她回到月清殿时,秦南萧正在外殿坐着等她,他见褚朝雨面色冷白,心事极重,心里也已有了大概。
褚朝雨给他全讲了一遍。
秦南萧神色舒展,嗓音温柔的给她说着:“太子殿下刚入主东宫时,姑母便不止一次往东宫里安插她的人,只是太子殿下手段狠辣,姑母都未能如愿,东宫戒备森严,东宫里的人嘴巴更严,姑母想要查探太子殿下一二,根本无从下手。如今你我住在东宫,她自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姑母知我不会答应她,便将主意打在了你身上。”
“小药,太子殿下给你的这份名单确实是常来东宫的官员名单,我这些日子都有见过,既然殿下让你把这份名单交给姑母,你便听殿下的。”
夜间褚朝雨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下,明明困的眼睛都睁不开脑子里却还精神的很,她在想顾宴风到底是怎么想的?
只是为了让她可以给皇后娘娘一个答复?
顾宴风是这样的人吗,理智告诉她不是。
可她又怕顾宴风真的只是为了让她对皇后娘娘有一个交代,让皇后娘娘不再为难她,若是这般,那她不就害了顾宴风了吗?
直到夜色沉沉,殿内寂静的落针可闻,褚朝雨看着柔和晚风吹动院中枝叶,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她有些想明白了,顾宴风不会让自己立于被人拿捏的境地。
——
三日后,褚朝雨将顾宴风给她的那张绢纸誊写了一遍,交给了皇后,皇后很满意,留褚朝雨在坤宁宫里用了晚膳。
此时,东宫辰阳殿里来了一位贵客,庆安长公主倚在一张软椅上,瞥了顾宴风一眼:“怎么?姑姑帮了你那么大的忙,你还不跟我说实话?”
顾宴风坐于桌案前,眉目舒展,正认真的批着奏折,头都没抬:“姑姑想听什么?”
顾宴风自生母德元皇后去世后便是庆安长公主将他养在身边,不止是姑母,更似母亲,只是庆安长公主的年岁也不大,三十几岁的年纪依旧似朵盛放的牡丹,有着成熟女子的妩媚气质。
她眉眼带着几分倦意,叹息了声:“她已嫁了人,你将人圈在宫中,打的什么主意?又动的什么心思?”
顾宴风翻折子的手顿了下,眉头微蹙,随即又恍若无闻的忙碌:“姑姑想多了,孤能对一个有夫之妇起什么心思。”
庆安长公主才不信他。
没什么心思能来求她帮忙,大费周章的还什么去皇家寺庙祈福,就为了让她认一个名正言顺的义女,她哪会不知道,他如今做事狠绝独断,这个名正言顺是为人家考虑呢。
“既没什么心思,你也老大不小了,昨日我去你父皇那里,他还让我帮你相看相看京中贵女,至少东宫得有位太子妃。”
顾宴风皱了皱眉。
垂眸看向腰间悬挂着的那支红玉短笛,他默了默,淡声说道:“姑姑若真为我着急,不妨去劝劝您的义女让她尽快与夫君和离,孤好娶了她。”
作者有话说:
长公主:……
第22章 第 22 章
庆安长公主被呛的咳了好几声,适才还嘴硬呢,这就变了卦了,她拿起一旁小几上的杯盏轻抿了口茶,瞪了顾宴风一眼:“你没听过吗?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那姑娘被你盯上,也够倒霉的。”
顾宴风轻笑:“只能怪她倒霉了。”
庆安长公主听到顾宴风这般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还是三年多前他回上京请命带兵作战时,他曾与她无意提起过一位姑娘,当时她看到了他眼眸中透出的欢喜,只是那时她没甚在意,后来也就忘了。
如今想起,倒是明白了些什么。
她的那位义女没准就是三年多前他提过的那位姑娘。
庆安长公主轻笑了下,不理会他这些:“反正我已答应你父皇,这几日我便住在东宫不走了,什么时候太子妃的人选定下来我再回公主府去。”
顾宴风不置可否。
如今已是六月底,天气越发燥热起来,庆安长公主歇了会起身后,差人去请褚朝雨来她这里,长公主身边的侍女茹儿来至月清殿时,褚朝雨正坐在殿中古槐树下乘凉,小蜡给她摇着蒲扇,她手中忙着针线活。
正是前几日答应给顾宴风做的中衣。
她本是一直拖着,可已好几日了,再拖下去顾宴风怕是要跟她来讨要了,茹儿行过来,先是行了礼,随后看了眼褚朝雨的手边之物,夸赞道:“夫人好手艺,长公主殿下邀您去辰阳殿陪她叙话呢。”
茹儿对褚朝雨是极其喜欢的,从那日褚朝雨爬到树上给她们摘杏子时,茹儿就喜欢她,是以和褚朝雨说话时眉眼间都是含着笑意的。
褚朝雨自从那日在国公府拜见过庆安长公主后就再没见过她,顾宴风与她随口提起过,长公主生性自由,最喜四处游荡,不常在上京里待着,她倒是不知她来了东宫。
褚朝雨收拾一番,随茹儿去了辰阳殿。
已至酉时,日光不再炙烈,褚朝雨行至辰阳殿时,一道金红色的暖光折射进殿内的廊柱之上,她下意识抬手,光有些刺到她的眼睛了,随着抬手遮眼的动作她微微侧了下头,目光向左边扫去。
褚朝雨怔了下。
顾宴风此时正坐在书案后手肘抵案,修长如玉的指微微扶着太阳穴处,姿态随意而放松,一束暖光透过窗牖被分裂成一道道狭长的光影错乱的打在他身上,不止映照的他的手如玉般透亮,还将顾宴风的脸部轮廓映衬的绝美。
褚朝雨静静的看着他。
顾宴风睡着的模样比醒着时温润多了,君子如玉,气质凛然,眉目间尽是柔和,与她记忆中顾宴风的模样不谋而合。
褚朝雨抬了下眉,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庆安长公主在院中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如同偷吃了灯油的小老鼠,她笑褚朝雨:“怎么了这是?”
褚朝雨先是行礼,随后才道:“太子殿下睡着了,我怕会吵醒他。”
长公主往殿内瞄了一眼,又瞪了茹儿一眼,怎得把人领去了那里,随后又放低声调对褚朝雨笑道:“他这人有起床气,还好你没把他给吵醒,看来他是真累了,走,我们去我殿内说话。”
长公主先是问了一番她在东宫里住的如何,随后才将话题扯到正事上,她抬手吩咐茹儿将一沓画册取过来,很是烦忧的说着:“天底下最难的就是为人父母,给孩子操不完的心,如今长大了也是一样。”
“朝雨,来,你帮着我一起选选,从这百十来张画像里挑出十位来。”
褚朝雨点头应下,听长公主的话应是给她儿子挑选妻子的,长公主那日同她说她没有女儿,她是有所耳闻的,长公主殿下有一子,正到了成婚的年纪。
她便帮着挑选,其实根本算不得是帮,长公主坐在一旁品着茶,吃着鉴春楼厨子做的糕点,还命人做了好几种口味的冰饮子,几乎是她拿起一张,褚朝雨做了决定成还是不成。
褚朝雨觉得这样极为不合适。
可长公主对她满目信任,还不住的夸她眼光独到,慧眼识珠。
褚朝雨:……
第一轮筛选出了三十张妙龄女子的画像。
第二轮时,又筛选出十五张。
直到第三轮,才只剩下十张。
她一一将这十位女子的可人之处讲与长公主听,这十位女子其实可人之处都是一样的,不止生的貌美,而且不仅有江南女子的纤细之美,也有上京女子的端庄大气之美,身姿又或窈窕或丰满或纤秾合度,气质皆绝佳,能入了长公主这里的也俱都是家世清白,世家贵女。
褚朝雨实在是有些累了,忙活的额角处的细汗将鬓发都濡湿了,她坐在一旁端起冰饮子饮了一小口,长公主突然问她:“这十张里可有跟你生的像的?”
褚朝雨有些被呛着,有人走至她背后给她拍了拍,力道不轻不重,不是小蜡,褚朝雨侧身微扬下颚去瞧。
是顾宴风。
他神色怪异,似有不悦,可言语间却不显:“倒真是有劳你了,从百十张画像里挑选出十张,你既有这般本事,不如孤在东宫给你个女官当当?”
褚朝雨感觉到了不对。
长公主瞪了顾宴风一眼:“说什么风凉话,朝雨忙活了许久,才给你挑选出这十位相貌仪态都极佳的姑娘,你快来瞧瞧。”
褚朝雨:……
顾宴风何时成了庆安长公主的儿子了?
顾宴风从褚朝雨背后走过来,看了褚朝雨一眼:“还真是够忙的,都热出汗来了。”
茹儿将十张女子画像递到顾宴风手中,顾宴风在褚朝雨身旁坐下,倒是一副认真模样仔细观看着这些画像。
他目光落在褚朝雨的脸颊上,随后又落在画像上,随口道:“眉毛太浓了,性子定是暴躁,不好。”
长公主回他:“浓眉如何不好,那是眉目有神。”
褚朝雨是清秀的柳叶眉。
顾宴风又提起一张:“两只眼睛挨得太近了,好胜心强,不好。”
长公主看了他一眼:“眼距窄心性强,能给你打理好东宫。”
褚朝雨眼距不宽不窄。
顾宴风每拿起一张就要看一下她:“鼻头太尖了,为人定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