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力大量流失给她的身体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她的眼皮随着每次眨眼都好像要彻底合上了。
银狼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答,而是说道:“先别睡,再走一段路,就安全了。”
“什么意思?”季容初的眼珠往斜上方一转,问银狼道:“我爹呢?”
她话音刚落,不知何处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震动,她困意瞬间散了不少,紧紧抓住银狼的皮毛才没有被震下去。
季容初向回望去,远处乱石崩雪,风云变幻,两个人影激烈的交战在一起,快若残影,两人都未执兵戈,仍是打的天地变色,一时不分上下。
“爹?!”
季容初难以置信道:“怎么会,玄渊怎么突然这么强了!”
银狼停下脚步,道:“之前我们之所以能和他交手数招,是因为寒月古月暂时锁住了他的灵力,但是刚刚剑圣将佩剑插入阵中注灵,引爆了古玉,灵力重新回到了玄渊体内。”
而孟擎宵为了稳住大阵,将自己的武器留在阵眼处,只能先赤手空拳与玄渊搏斗。
“你的灵海受伤了,剑圣让我带你先离开这里,去找连大夫。”银狼说,“不用担心,即使剑圣没有趁手的武器,玄渊也不是他的对手。”
季容初出神道:“嗯,我倒不是担心这个,他本来就不怎么出剑了。”
就是想起来了点……很久以前的事儿。
孟擎宵的佩剑名为‘天地无拘’,是一位不出世炼器大师为他打造的神剑,据说光是出鞘时剑鸣声就如同龙吟清啸,声振百里,出剑时亦是无可匹敌,锋芒盖世。
然而这大名鼎鼎的神剑已经很久没有出鞘了,如今在灵力匮乏的修真界之中,强者本就寥寥无几,能与他匹敌之人更是屈指可数。大多数时候,孟擎宵并没有利刃出鞘的必要,随手折枝亦能为他所用。
季容初出生后许多年,印象中唯有一次见过孟擎宵出剑,那就是在他飞升之时,一剑破开了天门。
那一剑可谓劈山斩海,颠倒日月,似乎连岁月时光亦在他的剑刃下支离破碎。他飞升后,四季如春的太吾山竟然一夜之间落满了雪。
孟擎宵飞升后,他的佩剑亦是没了踪影。
再后来宗主迭代,季容初身份尴尬,索性隐居太吾山不出,然而宗门内来访问之人络绎不绝,多是为了旁敲侧击剑圣遗留之物,穷的叮当响的她拿着一本《恩仇录》实在不胜其烦。
就在季容初打算闭门谢客的时候,却接到了宗门内要将太吾山改造为监牢的消息。
她只好被迫从太吾山迁出,然而新日子还没过上几天,师兄妹四人的那次夜宴之后,她认罪成为杀害丁叮当的凶手,以囚犯的身份重新关回了太吾山里。这些年间她闲来无事的时候也曾在山中寻找过天地无拘的踪迹,终究是遍寻无果,根本没见到神剑的影子,更未听过什么剑鸣。
有时候她都觉得孟擎宵的飞升可能只是一场梦,他只是又一次地带着他的佩剑去远行了,一如既往的来去无踪,这也许更好解释为什么天地无拘会失去下落,甚至也许在某一天,她还能得到他的音信也说不定。
“小姐,小姐?”银狼唤道。
季容初回神道:“啊,怎么了?”
“到地方了。”
银狼趴伏下来,显然是在方便季容初下来。她从狼身上跳下来,靴子轻踏在雪地上,环顾四周,没忍住做出了一个‘哇’的口型。
他们身处一片极为高大的巨杉树林之中,每一颗屹立的杉木都足有百米之高,如同无数位高大挺拔的守卫静立在白雪之中,一片苍翠上结着层层雪霜,最高处更是不知叶上覆盖的是雪抑或是停驻的流云,二人在被巨木包围之下显得渺小不可见。
“穿过这片树林,就快到城中了。”
季容初一愣,隐隐听出点指路的意思。她望向银狼,问道:“我们不一起吗?”
银狼摇了摇头,用鼻尖亲昵的蹭了蹭她的脸,然后将狼头抵在她的背上,催促着她赶快离开。
她问:“那你要去哪?”
“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银狼银灰色的眼睛注视着她,他的狼瞳总是带着野兽与生俱来的攻击性与侵略性,看向季容初的时候却将这些情绪藏的很干净。他的目光总让季容初想起太吾山里夜晚时的月亮,那目光与月光一般落在她身上,陪伴她日日夜夜。
银狼眯起眼睛,他趴在地上,再次用鼻尖轻轻拱了拱她,让她离开。
季容初被推的向前走了两步,回头看着趴在雪里的狼。在看见他眼角的伤疤时,她突然想起来她在给大阵注灵时,玄渊曾对她发起过攻击,那一下虽然玄劫带着她避开了,她还是看见了玄渊指缝中小刀上带着刺眼的血迹。
那一刀是落在了哪里?
季容初颤抖着说道:“玄劫,你是不是,走不动了?”
银狼没有回答,他藏在雪地中的后腿流出的血液已经殷红了一片雪地,藏在他银白色的皮毛之下。
“没有,我很好。”他说道,“你先走,玄渊的手下马上就要到了。”
季容初伸出手抱住了狼头,脸贴在他一边的脸上。她闭了闭眼睛,银狼沉重而炙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她抬手摸了摸狼头上凌乱的毛发,以及眼角处几不可见的伤痕。
“玄劫,其实我的肚子好痛,”她说,“我也走不动了。”
银狼紧张的问:“是灵海出问题了吗?”
季容初说:“不知道,也许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银狼沉默了一会儿,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脸,“对不起,小姐。”
季容初说:“不要道歉,我只是不想自己走路。”
“靠着我吧,”银狼说道,“但是千万不要睡着。”
季容初靠在银狼的身上,它的身上很温暖,像是枕在了一个环绕她的厚实毛毯上,心脏还在有规律的跳动着,让她昏昏欲睡。
每次她快要睡过去,银狼就会偏过头来将她舔醒。如此重复数次,终于有一次,她在半梦半醒之际,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发觉这次银狼没有舔她。
这让季容初瞬间清醒过来,与此同时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倚靠的不是银狼,而是被一个紧闭着双眼的黑衣男人圈在怀里。
“玄劫,玄劫?!”
季容初叫了几声,玄劫没有反应,她将手放在他的头上,烫的吓人。
他无力再支撑狼形,身下的一大滩血迹就露了出来,在洁白的雪景中愈发刺眼。
季容初怔怔的望着地上的血迹两秒,顾不上自己的痛苦,她将他的胳膊放在自己的肩上,想尝试着将他背出这片雪原。
但是季容初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还没等着站起来就重新倒回了雪中。
万籁俱寂,连风声都没有,四周只有高大沉默的巨木,她坐在雪里缓过两口气,顾不上让心中绝望的情绪发酵,伸出手再次搀住玄劫。
这时,玄劫的睫毛颤了颤,像是恢复了一点意识。
他没有睁开双眼,而是轻轻推了推季容初,不让她做多余的努力。
“死不了,小姐。”他说:“把我丢在这儿吧。”
“我是你小姐啊,应该对你负责。”季容初随口玩笑道,“把你丢在这里,你不就成弃犬了吗?”
玄劫说道:“我是狼。”
“我会自己找到主人。”他突然睁开了眼睛,银灰色的眼睛倒映着广阔天空,却化不开眼底的偏执,他自言自语:“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会重新找到你的,那样我永远都不会是弃犬。”
“是啊,你厉害。”季容初强打起精神,附和道:“这么厉害,我发带给你咬,能一路带着你跑出去不?”
玄劫笑了起来。
“可以,”他说,“只要你愿意给我下令。”
季容初没有将玄劫刚刚的话当回事,她抬起头望着四周的巨木,思索道:“一定会有办法的……”
两人都耳力惊人,虽在闲谈,其实都听见了敌人愈发逼近的脚步声。
季容初抬起手,尝试着是否能和附近的树木建立联系,重新调转木灵力,玄劫却将她的手握住,打断了她的动作。
玄劫低声道:“匣子。”
季容初一愣,拿出从玄如意那里得到的匣子,问:“你说这个?要做什么。”
玄劫说:“打开它。”
季容初知道黑匣子中的布偶似乎能够操控玄劫的行动,可是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经不起任何折腾了,更何况这布偶更不会听他们的话!
万一到时候玄劫被她操控,可能让局面变得更差。
她拒绝道:“不行。”
“不,相信我,我可以控制自己。”他喃喃道:“我现在终于知道,玄颉想看到什么结果了。”
“什么?”
季容初没听懂他的意思,就在她要出声询问时,却见玄劫不怀好意的勾了勾唇角,她心中瞬间警铃大作,知道基本这人一露出这种表情就是没打什么好主意。然而两人贴的太近她根本来不及防备,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出手,两指抵在她的一处穴位之上,重重一按。
季容初一时不妨,直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这时,一根箭矢带着尖锐的破风声以至,玄劫怀抱季容初往旁边的巨树后一躲,那根箭矢插在离他们不到三寸的雪地之中。
数道黑影手持弓箭蹲伏在树上,均面覆面具,见第一箭偷袭不成,纷纷搭箭拉弓,准备改变方位,再群起攻之。
玄劫一手揽着季容初,一手已经握住了黑匣子,相触的瞬间,他手上的皮肉开始被腐蚀般脱落,他恍若没有感觉到痛意,将匣子打开。
“呜……呜呜――”
鬼魅般细碎的哭声飘荡在树林之中,娃娃睁开眼睛,看着匣外的世界,说道:“劫儿,这是哪里,娘好怕呀,你爹在哪?”
“娘。”玄劫脸上带着微妙的笑意,他说道:“我爹在城里等您,现在有坏人在追我们。”
“那你还在等什么?”娃娃细声细气地说出血腥的话语:“把他们都杀了,送娘回去吧。”
“知道了。”玄劫眨了眨眼,意味不明的说道:“我会送你们去团聚。”
就在布偶话语落下的一刻,他感到体内的血液再次狂躁起来,一股以透支生命为代价的力量充斥着身体,心中难以控制的杀欲升腾而起。
他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满是伤痕的手重新握住已经卷了刃的短刀。
玄劫闭上眼睛,耳朵动了动,他的手腕用力一抖,那柄短刀飞出,没入一颗巨木的树枝上,三息之后,一个尸体直直的从一片白雪青松的掩映下栽入雪里,没了声息。
树两侧露出两道寒芒,两把长剑倏地刺出。玄劫早有所料,一掌拍在身后的巨树上,刹那间树上的积雪如瀑般落下,袭来的两名刺客失了准头。白雪之中,一双铁钳般有力的手扣在刺客肩膀上,轻轻一转,传来筋骨错位之声,刺客手一松,武器瞬间被夺,未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自己的匕首抹了脖子。
带头刺客见打头阵几人均未得手,便带领余下众人一齐攻上。
“保护我!”布偶尖叫道:“人太多了,不要管这个女人了,带着我离开这里,我要回城里!”
“闭嘴!”玄劫怒喝道。
布偶愣了一下,不可置信的说:“你怎么可以不听你娘的话......你必须听我的话!”
玄劫的动作终究是受布偶支配,在它说要弃季容初逃离之后,他的身体猛然顿住,刺客见机纷纷袭来。
玄劫再抬手抵挡终究是慢了,身上再添伤口,他反手将那人杀死后将剑插在雪中支撑着自己。此时玄劫头疼的如同要被活生生撕开,他急促的呼吸着,眼角的伤口开裂,淌下一滴黑色的血。
一道黑色的雾气从眼角的伤口中飞出,化作一双苍白的手捧住玄劫的脸,四周刺客的动作蓦然被定格,时间仿佛被拉长,铺天盖地的黑雾隔绝出一个独立的空间。
“弟弟,这就是我临走前送你的大礼。我特地让蛇女给你留一道魔气,方便你挣脱母亲的控制。”
手的主人在魔气之中化作一位与他有着相同容貌的青年,他露出一个带着点凉薄意味的笑容,“灵力与魔气有天壤之别,更是不同源头,只要你成为魔修,就会切断母亲的控制,从此不用再受任何人的牵制了。”
玄劫垂下的头被这双冰凉的手重新抬起来,他感到玄颉的指尖擦过自己眼角的那道藏起来的伤口,道:“就这么一道微不足道的伤口......你明明知道伤口中留下的魔气只要你轻轻一挥就散去了,却没有这么做,想来是对今天已经有所预料了吧。我只能算顺水推舟,送你一程。”
如玄颉所说,玄劫没有丝毫抵抗就让魔气的入侵到自己体内,心脏被魔气慢慢腐蚀,四肢百骸都带来凌迟般的痛苦。他难耐痛苦的喘息着,抬眼死死盯着玄颉,像一只濒死的兽。
“代替我活下去。”玄颉看着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四目相对,他满怀恶意的笑着,“永远当个不可见光的魔物,饱尝世人冷眼,折磨的活下去。正道修士宗门永不容你,初儿身边亦不会再有你的位置,但那又怎样,你还是会活――”
“废物。”
玄颉的话被打断,不由的一愣。只见玄劫的眉飞扬跋扈的一挑,挑衅道。他舔了舔自己的犬齿,鲜血将眼睫压低后从上滑落下来,眼瞳收束了一个小点,看起来几乎是泛着血色的。
玄劫从心脏处散发出的魔气漫延至全身,他的脸上浮现出黑色的魔纹,两股魔气相撞,玄颉那侧竟然只能避让。
他浑不在意的说道:“死人哪来这么多感想?”
他抬起手臂打开捧着他脸的那双手,重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俯视着玄颉,无所谓的笑道:“我还有很长的年岁可以去活,有念头可以盼望,就算活的再怎么不像个样子,至少也......”
“比你更好。”
第70章 绝境
季容初醒来的时候正伏在玄劫背上,他背着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雪地之中。似乎是感觉背上的季容初动了,他微微偏了偏头,问道:“小姐,醒了。”
季容初觉得这句话前不久刚听过,但是这次她没什么力气说话了,只是闷闷的应了一声,往他身上蹭了蹭。
“果然发烧了。”玄劫喃喃自语道:“快到了,穿过这片树林,就有路了。”
玄劫本以为季容初醒来后会与他清算刚将她打晕的账,然而季容初却没什么精神,只是软绵绵的伏在他身上。过了一会儿,季容初环在他颈侧的手臂微微松了一点,玄劫以为她要拧自己耳朵,便乖顺的将头侧过去一点儿。
季容初的手背冰凉,手心处却烧的滚烫,她捂住玄劫冻得发紫的耳廓,问道:“冷不冷?”
“......”
玄劫闭了闭眼,将季容初往上托了托,“不冷。”
季容初问:“追咱们的人呢?”
“都被我杀了。”玄劫答。他没有说那只是先锋部队,仍有几个分队在追捕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