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我的第二个疑问,艾尔海森却选择了以问答问。
“还有,不结婚该怎么生孩子?”
“……”
好有道理我竟无力反驳。
眼见艾尔海森手里的笔已经落向了表格最末的位置,我便也来不及细想,逐字逐行地在自己的表上填写下姓名、生辰、住址、证件编码等信息,最后在右下方落款,又用在印泥里沾过一圈的拇指往上面摁了个通红的手指印。
接着,艾尔海森拉着我去小房间拍照。架在我俩面前一点五米左右远的留影机发出咔嚓一声,一张白森森的相片从机器顶上被缓缓地吐了出来。
药水包被外力挤破,片基逐渐显影,生成我与艾尔海森并肩而坐的样子。
这好像是我与艾尔海森的头一张合照。
他不爱拍照,一见镜头便会条件反射般背转过身去。
早在教令院读书的时候,卡维和提纳里时常会在新生祭、毕业祭或是外出研究的途中拿出留影机对着身边的同伴们摁快门,他俩给我们酒馆五人组每人都发过一本厚厚的留影集,里面除了艾尔海森不慎落入镜头一角的三两张背身剪影,鲜少能发现他的踪迹。
艾尔海森生得一张上相的脸,轮廓棱角分明,五官量感大且分布均匀。
此刻被映在相片上的他,虽然神色平淡,唇角却微扬起几分,显出些难得的生气与活力来。
反观坐在他右侧的我,乍一看虽然挑不出什么差错,然而近视的双眼却看太不清镜头的位置,目光涣散,整个人都显得呆呆傻傻的,半点儿女学者应有的精明气都无。
我提议要重拍,艾尔海森却执意认为这样的我就已经足够好了。
我自然是拗不过他的。
我和艾尔海森往结婚注册办公室的小窗提交了证件、申请表和相片,又交了两百摩拉的登记费。半小时后,一份被盖上公章的文件和一句“百年好合”的祝愿便被笑容满面的工作人员从窗后递了出来。
走完这一系列流程,不过才用了短短一个钟头而已。
一小时前,我还在联合学会上一本正经地发表自己最新的研究成果。
一小时后,我竟然就成了个对着结婚证明书于风中凌乱的有夫之妇。
还真是世事无常。
与对方莫名其妙地成了法定夫妻之后,我和艾尔海森在结婚注册办公室前分道扬镳。
我要回教令院处理离院前暂且搁置的工作,艾尔海森则要去大巴扎买食材回家做饭。
哪怕是代理大贤者这一身份之重,也无法动摇艾尔海森绝不加班的原则。
在他看来,加班是效率低下者的专利,只有不懂得合理规划时间无法即时调整工作节奏的无能之辈才需要加班。
比如我。
虽然我向来不怎么看重仪式感,但今天好歹是我与艾尔海森结婚的大日子,我多少得展现出几分重视的态度来。
于是,纠结再三之后,我决定把留院加班的计划改成回家加班。
待我回到家里,艾尔海森已经把晚饭做好了。
桌上摆着三菜一汤两杯酒,一如既往。
没什么惊喜也没什么花样,反倒令我感到自在。
我不想为了婚姻刻意改变与艾尔海森之间平淡如水的相处模式,虽说我与他的骨子里都缺少浪漫的因子,也难得碰撞出激情的火花,却也因而成为了最适合与彼此搭伙过日子的人。
晚饭是艾尔海森做的,按规矩,洗碗就得轮到我来。
我把剩下的食物分类包装成便当,准备明天带到院里当午饭吃,接着把碗一洗,把餐桌一擦,抱起从办公室带回的堆积如山的文件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与之前任何一个夜晚一样,我与艾尔海森各踞一方,互不打扰。
然而今天的我却有些犯困,不仅贤者的工作处理不完,下周要投稿的论文也还没有动笔。
“艾尔海森。”
我抬高声量对着门外喊一句。
艾尔海森宁愿亲自来一趟也不愿大声答话,半分钟后,他开门问我:“怎么?”
我拍了拍桌上的文件,硬着头皮问:“能不能帮帮忙?我实在是做不完了。”
凭我对艾尔海森的了解,他多半是会拒绝的。
坚定的反加班主义者哪能有变样替人加班的道理。
“好。”出乎预料的是,他竟然同意了。
我眼睁睁看着他提起把椅子摁在我对面,坐在书桌另一头,又将我面前的文件转了个向。
震惊之余,我忍不住逗他:“这算不算当艾尔海森老婆的特权?”
听见“老婆”这一字眼的时候,艾尔海森伸向笔筒的手微微一顿,而我也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尴尬。
什么乱七八糟的,肉麻死了。
别人的新婚之夜:设宴亲朋好友举杯言欢其乐融融。
我们的新婚之夜:面对着面一个写论文一个批文件。
托艾尔海森的福,我不仅不用担心明天该如何给院内交差,论文的序章部分也完成了大半。
洗完澡钻进被窝,一切都发生得按部就班。直到艾尔海森熄灯后拥我入怀,困倦的我都没能想起,白天那场疑似闹剧的结婚登记究竟是为了什么。
“安妮塔。”黑暗中,他似乎低低地喊了我一声。
濒临昏睡的我没什么力气搭理他,只动了动蜷在他腕间的手指,示意自己在听。
艾尔海森说:“快年末了。”
“嗯。”
“等手头的事情忙完,我会尽快从代理大贤者的位置上退下来。”顿了顿,艾尔海森用征询的语气问我,“到时候,我们去璃月吧。”
“……嗯?”
“璃月的海灯节正巧在年初,你之前不是说想看烟花吗?”
“……”
艾尔海森腕间有力的跳动带着我的指腹微微起伏。
他的声音明亮且安静地盘旋在我的上空,如月色,如星辰。
我轻轻勾了勾嘴角。原来他还记得。
“好。”我说。
艾尔海森难得的温柔使我做了个美梦。
在梦里,他陪我去了很多地方,都是我曾经去过的地方:蒙德的蒲公英海,璃月的绝云间,稻妻的神樱树,纳塔的魔鬼温泉……诸多如诗如画的场景中,我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
虽说早在很久以前,我便学会了与孤独独处。单人出行,无法分摊的路费和食费会稍微昂贵一些,却也闲适自在。无需迁就,无需妥协。
梦里云游四方的畅快之感令我对教令院这一方狭小天地愈发难以忍受,这么些年,我被教令院束缚着手脚,活得既憋闷又疲惫。
睁开眼后,天已然大亮,象征着我的一夜好眠。
艾尔海森依旧保持着从身后拥住我的姿势,一动未动。他难得醒的比我晚,我本不想惊扰他,却无奈口渴的很,便只能尽量限制着自己的动作幅度,缩起身子打算从他怀里钻出去。
我刚一动弹,那双抱着我的手臂便下意识缩紧了一些,将我重新捞将回去。
与此同时,艾尔海森似醒非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鼻音有点儿重。
“几点了?”
我微仰起脖子看了看挂钟:“七点十分。”
“还早。”
说完这句,艾尔海森便又没了动静。
“……我想喝水。”
我推了推艾尔海森的胳膊,再次尝试下床,不料这一回,他竟然直接把腿压了上来。
他这一动作,因正常生理现象而略微支起的地方便猝不及防地顶住了我。
艾尔海森也意识到了什么,迅速清醒过来。他松开对我身体的钳制,与我拉开距离,换了个平躺的姿势,抬起手臂,用手背抵住眉骨,遮住大半张脸。
“你去吧。”
“好。”
变故发生在我端着水杯重新走回卧室之后,出于好奇,我隔着被子,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艾尔海森的那个位置。
他呼吸一滞,放下手背,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你在干什么?”
我见他脸色不太对劲,像是在生气,便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没底气地开口答道:“我只是想知道……那个东西究竟能站多久。”
“现在知道了?”
“知道了。”我点头,“还蛮久的。”
艾尔海森:“……”
他轻轻吸了口气,目光略微下移,看向我睡衣领口外露出的脖颈和锁骨。
他说:“需要我提醒你吗,从法律角度而言,你与我之间已经是夫妻关系了。”
我心想,这还用你提醒吗,结婚证明都被我存进柜子里了。
“还有。”艾尔海森顿了顿,尔后问道,“如果我没记错,昨天你好像说过,让我帮你生个孩子?”
我一愣。
艾尔海森的眼神变得幽深晦暗,叫人看不分明。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掀开被子,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整个人扯进他的怀里。任由我手里的水杯重重地砸在地面,液体扑洒的声音与玻璃碎裂的声音犹如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本该宁静的清晨惊起阵阵涟漪。
“你认真的?”我被吓得懵住了,口不择言,“不是,这么突然吗?我、我都还没准备好。”
艾尔海森努力抑制住略显急促的呼吸,低声说:“不用准备。”
我:“?????”
五分钟后的我:“不是吧,这么大吗?”
十分钟后的我:“痛死了,差不多可以了吧?”
二十分钟后的我:“你能不能出去?!”
四十分钟后的我:“艾尔海森,我要杀了你……我发誓我一定会杀了你。”
五十分钟后。
艾尔海森在我耳边轻轻喘息了一会儿,起身,将被汗湿的额发撩向头顶。
他垂眼看了看我身上的痕迹,又抬眼看了看挂钟,哑着声音问:“今天我给你请假吧?”
“……不必。”
刚一开口,我便不受控地破了音。嗓子眼火烧火燎似的疼,身上也是。
我躺在床上平复了片刻,深吸口气,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捞起浴巾往浴室走去。
艾尔海森仍坐在床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颤颤巍巍的背影,轻轻说一句:“看来你还挺有精神的。”
我:“?”
艾尔海森:“我不介意再来一次。”
我:“滚。”
第43章
“贤者大人。”
“怎么了?”
“那个……你最近的感情生活,一切都还顺利吧?”
“?”
最近,一批枫丹科学院的社科学者远道而来,要在教令院进行为期三个月左右的学术交流。
我本来在阅读那些枫丹学者们的过往研究,却猝不及防被前来提交学会报告的因论派教授问了个极其私密的问题,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提问有些冒犯,不由得露出几分窘态,试图补救道:“抱歉,我就是随便问问,希望您不要在意。”
他一向持重沉稳,此刻却一反常态。他欲言又止,大抵是发现了什么我未曾察觉到的端倪。
然而我并不想在同事面前过多谈论自己的私事,便语重心长地回道:“这里是工作场合,有关我个人的话题还请到此为止。”
不成想,第二天,又一个学者向我隐晦地问起了感情生活的问题。
在被我以同样的理由赶走之后,他神神秘秘地留下一句:“如果有空的话,您还是多去智慧宫看看吧。”
我一头雾水。
自己学院内都还有一堆烂摊子没收拾完,我哪儿有功夫往智慧宫跑,当我闲得没事干吗。
第三天,跑来找我的是一群刚去智慧宫借阅完先行研究的在校生。
或许是我平时面对学生时总是端着一张和蔼可亲的脸,导致他们完全没把我贤者的威信放在眼里。
他们七嘴八舌地叨叨了好一阵,竟然直接拉起我的手就往门外跑。
我又是茫然又是生气:“不是,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智慧宫啊。”
我:“……”
我:“智慧宫是埋了什么价值连城的金银财宝吗?你们一个个都魔怔了是吧?”
学生们没理我,只带着我乘升降机上到智慧宫最顶楼,指住艾尔海森的方向让我看。
他们想让我看的不是艾尔海森,而是搬了把椅子坐在他侧面的金发女人。
我认识她,是这次枫丹交流团的带队人,社科研究院的一把手,名字好像叫克洛艾。
我还是没懂:“所以呢?”
“……什么所以?”学生懵住了,难以置信地问我,“安妮塔教授,难道您不生气吗?”
我有点儿无语。
“克洛艾小姐作为领队,自然有义务将阶段性的交流成果直接向代理大贤者汇报,有什么问题?”
“就算是汇报,也没必要天天在智慧宫一待就是一下午吧?”学生义愤填膺道,“光是我们就碰见两三回了。”
“克洛艾小姐的专攻领域也是古文字研究,和艾尔海森有共同话题很正常。”
说着,我已经重新走回升降机,顺手往按键边上拍了拍:“还回不回伐户末那学院了?你们要是还想在这儿待着,我可先回去了。”
见我言出必行,当真拍下了手边的下行按钮,学生们急忙赶在升降机启动的临界点一股脑窜了进来,却还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安妮塔教授,难道您就没想过,万一代理大贤者真跟她跑了可怎么办?”
我拿出随身携带的便签条检查今日待办事项,心不在焉地答一句:“跑了就跑了呗,都什么年代了,没了男人还活不了了?”
“也对,我看隔壁知论派不少教授都对您不怀好意。要我来说,是代理大贤者高攀了您才是。”
“……”
我面无表情地抬起眼,冷冷说:“是不是我平时太惯着你们了?你们要真这么闲,明天一人交一篇两千字小论文给我。”
并不是我嘴硬,而是我的确没把学生们的顾虑放在心上过。
临近年末,各类年度总结会和学术发表会令我应接不暇,这学期,我负责任教的学生们提交上来的阶段性报告也都不太理想。亟待处理的麻烦事一桩接一桩,我心中退位的欲望也变得愈发强烈。
一周后,我独自去了一趟智慧宫,目的是以贤者的身份向艾尔海森提交因论派的年度学术成果。
这回去的时候,克洛艾还坐在艾尔海森附近,正专心致志地钻研一本厚厚的须弥古文字大部头。
我礼貌地跟她打了声招呼,转而把怀里抱着的五叠活页夹放在艾尔海森桌上:“因论派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你检查一下,没什么问题的话记得给我们盖个章。”